坦白

    昨天夜里落了一夜的雪, 早晨起来,外头便是银装素裹的一片,连冬日新移到院子里的几株红梅瞧着也不显眼了。

    双喜轻声走入内室, 面色中透着为难“少夫人, 二少爷那边传信过来了。”她踌躇着将手上的信纸递过去, 有些犹豫着要不要劝上几句。

    二少爷虽然性格随和好相处, 但这样私下与少夫人信件来往, 仿佛私相授受,容易引起一些暧昧传言, 就算二人其身立正, 也避不过的悠悠众口。

    白楚怕冷, 将自己裹在暖绒绒的薄毯中, 怀里还揣着一个小暖炉,即使是为了透气,将屋子里的窗棂稍稍打开了一点, 她周身也没感觉到一丝寒意。

    她接过纸来,一眼扫下来, 沈玧之在信上说是新寻到了一本珍贵深奥的棋谱,邀她过去同赏。

    双喜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问起, 白楚也没瞒她,见她唇瓣抿得紧紧的, 脸上不安之色更浓了,不由一笑“放心吧,大冷的天, 我也不爱往外跑。”

    “等会儿我再回封信送去经年堂推拒了就是。”

    身下是软绵绵的迎枕和褥子,屋子里不光烧着炭盆,还点了香炉,既暖和舒服,鼻间还萦绕着淡淡的馨香,将她身上的懒骨都勾出来了,就想这么躺着,一点都不想动弹。

    双喜舒了口气,脸上也带出笑来“是,那这信奴婢先拿去烧了吧”

    白楚无所谓地点点头,她的目光专注地落在面前摊开的话本上,正说到男主角金榜题名,在殿试中脱颖而出,被皇帝一眼瞧中,就想把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嫁给他。

    只是男主在家中已有妻儿,所以不卑不亢地拒绝了皇帝的好意,继而滔滔不绝地表示自己心中惦念着妻子替他赡养父母、照顾子女的恩情,必要用余生去报答她才行。

    这一番话不仅令皇帝对他赞誉有加,还让原本无所谓的公主真正喜欢上了这个有情有义的好少年,彻底非君不嫁了。最后在男主的两厢为难下,既不愿意放弃家中的妻子,又不能抗旨触怒皇上,就只好让他妻子识难而退,主动体谅丈夫的难处,自请下堂为妾。

    可人家公主也是再贤良不过的人,怎么能让原配下堂呢就跟皇帝求旨说让我嫁过去做平妻吧,两人平起平坐,同侍一夫。

    这不就大团圆结局了么,你好我好大家好。

    看到这处情节,白楚忍不住就出神了。

    当皇帝把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嫁出去给个贫农人家出身的状元做平妻的时候,是不是觉得自己脑袋里哗哗的水声听着特别令人感动

    忽而一声指节叩打木面上的声音吸引了她发散的思绪,下意识寻声看去,见一道修长的身影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来,那身淡雅如风的气势,人都还没完全走出来,白楚就已经认出他来了。

    “二哥,”她唇角微扬,似笑非笑道,“贵客临门,有失远迎啊。”

    沈玧之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悦,俊雅的面容上线条柔和下来,自若地给自己搬了把凳子坐到她面前“楚楚不愿来找我,我就只能来找你了。”

    白楚轻哼了一声,随手将话本扔在一边“外头天这么冷,你这时候来约我,本就不是诚心的。”

    薄毯在她纤长的脖颈处围了一圈,细细的白色绒毛托着白嫩精致的小脸,眉目粲然,不施粉黛而自有艳色,屈膝斜靠在大迎枕上,身子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就这么仰头目光清澈净亮地看过来,实在惹人怜爱。

    就是这样强词夺理的娇蛮,也是让人喜欢的。

    沈玧之轻笑一声,温和的眉眼间宛若春风拂过,将原有那点深不可测的深邃缓缓吹散,真而柔的情绪自然流淌,隐在薄雾中的清隽远山慢慢在眼前清晰起来。

    “确实,”他笑着点了点头,“比起请你来找我,我更想自己来找你。”

    所以,他来了。

    白楚动作一顿,抬眸狐疑地打量了他两眼“你和三哥他说什么了怎么他不对劲了,你好像也怪怪的。”

    沈玧之连沈瑜之都没瞒,就更不会瞒她。

    “瑜之问我,怎么能让你原谅他。”

    白楚奇怪道“他做什么了要我原谅”

    即使心底再肯定,见着她疑惑不知的模样,沈玧之从心底蔓延出来的笑意逐渐在脸上蔓延开来,然后,白楚看他的眼神就更奇怪了。

    她欲言又止,半晌才柔声委婉道“二哥,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沈玧之不理会她的胡言乱语,低低笑道“楚楚,我记得当时你说,嫁给瑜之并非你所愿”

    白楚一愣,不明白他好端端地怎么说起往事来,不在意地回道“这有什么关系么”

    沈玧之敛眸淡淡出声“瑜之与我说,他想要与你做相濡以沫的恩爱夫妻。”

    白楚恍然想起沈瑜之上回问他视他为什么身份的话,怪不得那晚小八在她脑海里蹦蹦跳跳地尖叫了一晚上,说沈瑜之对她的好感度升到了70以上,幸福感却起起落落没个准数,但总体呈下降的趋势,幅度还不小。

    原来,是因为这啊

    白楚垂眸失笑,再看沈玧之,目光说不清是玩味还是期待“那二哥是怎么说的”

    “自然不行。”沈玧之语气平淡,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仿佛这原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可不能让瑜之占尽先机啊。”

    白楚明眸弯弯,眼底一片净澈“二哥喜欢我么”

    在旁人眼中堪称惊世骇俗的言论和举动,在两人言笑晏晏中,轻描淡写而暗流涌动。

    沈玧之坦然地点头“喜欢。”

    “可是我已经是瑜之的妻子了呀。”

    “那又如何”沈玧之淡淡反问了一句,

    “如果你不愿是,那就不是。”

    “为什么”白楚忍不住想问,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是纯粹的好奇,“要是我不喜欢你呢”

    沈玧之眸光温柔,喟然轻叹“楚楚,虽然在我内心深处,十分盼望着能得到你的回应,诚然,要是求不得,有求不得的苦痛;有幸得之,也有求得的为难。“

    ”但事实上,与你相比,这一切都不重要。”

    从他深渊般的黑眸中,白楚忽然明白了,他这与其说是示爱,不如说是宣战。

    你喜不喜欢我并不重要,我只是先告诉你,我喜欢你,所以如果想逃的话就逃吧,若是最后逃不过,是我赢了,那么很抱歉,就算再不喜欢,也只能留在我身边了。

    他倾身上前,握住她放在薄毯上的手,白楚惊讶于他云淡风轻的性子,手心却有这样灼热的暖意。

    沈瑜之垂眸看着她,深眸瞬间广袤似海,平静的表面将所有的汹涌都隐藏了起来,望着她的眼神温和而包容“楚楚,我会给你机会。”

    所以,最后,不要怪我。

    白楚一向是知道沈玧之是个危险人物,却真真第一次知道直面他这种令人战栗的气势是什么感觉。

    直到双喜端着刚煮好的梨汁银耳羹进屋,见白楚脸色微微泛白,目光怔然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奇怪地唤了声“少夫人”

    才将她唤回神来。

    白楚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纤指青葱如玉,指尖缀着淡淡的粉色光泽,即使是在昏暗的室内,也显得白嫩柔软。

    “真是”她低声呢喃着,唇边缓缓扬起一抹愉悦的笑,转瞬就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对着双喜笑道,“正好我渴了,把它端过来吧。”

    随着时日流逝,一直不见安王那边有什么动静,沈蓉是实在等不了了,却也求助无门,只能找上胡曼柔。

    在她看来,胡曼柔深受老夫人宠爱,若是能让她张口,托老夫人向长公主说上几句好话,说不定这事情就有转机了呢

    可胡曼柔费尽心思讨得老夫人欢心,这人情一点一点积累起来可不是为了沈蓉用的,自然不肯。

    沈蓉心机都藏在肚子里,积累了十几年,多少能拿捏住对方的软肋,便说,若是胡曼柔不肯答应她,她就跟胡氏说要提早起程离京。

    到时候,就是老夫人舍不得,没个正当理由,胡曼柔也是不能留下来的。

    她所有的筹谋和心思,都将化为虚无。

    对沈蓉的威胁,胡曼柔自然嗤之以鼻,却忌惮于胡氏,少不得要敷衍她。

    “我说到底就是个外人,若是老夫人依着我的话而去打扰长公主,在长公主眼中,我就是给老夫人进谗言的小人,别说我了,就是你在她心中也得落个汲汲营营的名声。”

    “那怎么办啊”

    沈蓉明显是急了,她分析了一下自己的处境,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安王根本不想要她,

    那么她即使进了安王府,也只能受尽冷落,卑微潦倒,唯一的希望,就是长公主愿意给她些许庇护。

    哪怕只是给她添份嫁妆,旁人也就知道了,对她如何得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

    所以这几天来,沈蓉再着急,也总要抽出时间来去给长公主请安问好,甚至还主动向她请了方嬷嬷老教导规矩。

    态度殷切讨好,细心周到,样样比肩着胡曼柔对老夫人的来。

    可长公主不是沈老夫人,即使沈蓉再努力,长公主也始终是兴致来了才见一见,权拿她当逗趣的小猫小狗,态度漫不经心极了。

    胡曼柔欣赏够了她困兽之斗般的张皇失措,才慢悠悠地开口“我是外人,总有人是内人。”

    “旁人长公主不在乎,她如今唯一的儿媳在她跟前总有几分颜面的。”

    言下之意,是让沈蓉去找三少夫人求情。

    对这个表嫂,沈蓉十分陌生,她不是没去亲近过,可她比长公主架子还大,说不见连个理由都懒得给,沈蓉觉着白楚是看不起她,觉得屈辱,便再不往她跟前凑了。

    可在胡曼柔不动神色的劝说下,沈蓉越来越将白楚看作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等都等不及,一离开就忙不迭地去了。

    白楚倒是不惊讶沈蓉找过来,听着沈蓉怯生生的哀求,她笑眯眯地说“蓉儿妹妹呀,你知道这事儿长公主是不会插手的。”

    要是王妃,念在亲戚情分,说上几句好话也没什么,可区区妾室,长公主还是急着撮合,难免让人觉得好像多热衷把自家侄女送过去做妾似的。

    总的来说,就是上不得台面,连累名声。

    将其中的内情理清楚,沈蓉的脸色不再是柔弱的苍白,而是颓然的灰败了。

    这时代的嫡庶之差不能说大,庶子除了不能继承家业,同样能参加科举、封侯拜相。

    但这个庶放在王府里指的是侧妃,放在普通人家里是贵妾。

    如沈蓉这样的侍妾,同奴婢也不过就差着一个名份罢了。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周全之法。”

    “府上没有人出面,自有府外的悠悠众口。”白楚意味深长地看了沈蓉一眼,“你身份再低,也是圣上金口赐婚,怕什么”

    沈蓉呆呆地看了她半晌,从绝望凝滞的瞳仁中,渐渐凝聚起一道刺眼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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