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楚也懒得去照顾沈瑜之发散的脑洞,自顾自往菡萏苑内走去,还没等进门,就见着对面翠意萦绕的藤蔓下,款款走出一道优雅纤曼的身影来。
身着烟柳色暗银蜀绣莲青月华衣裙,腰侧束以乳白菱锦的珍珠玉带,莹润生辉,更衬得清丽出尘。风髻雾鬓上镶以如意卷云金丝流苏钗,又零散着点缀了几颗琉璃珍珠,浑白圆润,在阳光下闪出五彩的光晕来。
长眉连娟,含情凝睇,肌如白雪,齿如含贝。
单论容貌,白音华尚不及原身,却难得一身风姿韵韵,仿佛是清泉白纸一般清透纯然,举手投足那么微微一动,却又能显出别样扣人心弦的风情来。
算起来,白音华比起白楚华也就大两岁,却能养出这样的气质,怪不得能把原主衬得跟丑小鸭似的。
“姐姐!”
在沈瑜之见着对方,脑海中回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之前,白楚先惊喜地唤了一声,笑盈盈地走上前:“姐姐你是特意来找我么?”
白音华向着沈瑜之投过去、盛满了眷恋哀思的目光被白楚挡去了大半,她微微一顿,眼底浮现出几分探究,若有所思地往白楚脸上看去,倏然一惊:
她印象中那个沉闷不起眼的庶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瞩目了?
尤其是那眼尾的一点朱砂痣,原本也有,却不曾有现在这样的灼灼其华,使得眼眸中明澈的光芒显出几分撩人心怀的艳冶。
心头又是惊愕又是怀疑,语气都有些犹豫起来:“楚华?”
“是我呀,”白楚玩笑似地道,“几日不见,姐姐怎么好似不认识我了?”
沈瑜之能这么快接受性格大变的白楚华,是因为他原本对她就没什么印象,对于白楚在他面前展现出来的不同面,他也只以为是自己过去不够关注她才不知道。
白音华却不然。
在这个世上,要说谁最了解白楚华,除了她自己,就是白音华了,就连张氏都有所不及。
“当然没有。”白音华强按捺下所有的震惊和疑惑,扬起温婉的浅笑,同以往一般,温柔亲切地握住她的手,“只是你变了许多,我都有些不敢认了。”
她眉眼生得极淡极柔,仿佛是水墨画中对于美人的最终诠释,微微萦绕的一抹轻愁,如风如雾,润物细无声地就能闯进观者的心中。
“看来这几日,你和……过得很好,那我就放心了……”
语意未尽然而余味无穷,瞬间就将那一点黯然放大了无数倍。
白楚明眸一弯,她的容貌生得精致娇嫩,却因她眼中换发的神采而骤然明媚粲然。
“姐姐真的担心我么?”她高兴地道,笑容一派天真可爱,“那为什么你不给我传信呀?我有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最想的就是你了!”
自古以来,对付“欲语泪先流”最好的办法就是“心直口快”,任你有千种愁绪万般情思,我也感觉不到,既然如此,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也是可以谅解的对么?
况且,谁说天真懵懂就不是一种示弱呢?
沈瑜之于诗词歌赋一道上颇有才名,可见其心思细腻敏感,若是以往,早就感受到了白音华软语温言中的哀思。
可这会儿他还陷在方才对白楚华的同情和怜惜之中,因而对两人的谈话,反而倾向到白楚华那头去了。
他跟在她话音后边点了点头:“沈府对你而言确实太过陌生,你若是不适应,多和家中写信也好,不必拘谨。”
白音华听这这话,尚没反应过来,就见白楚已经笑着答应了下来,“姐姐,你听见了么?以后我就可以给你写信啦!你一定要及时回给我呀,我会好好保存下来的。”
听着这话,在场另外两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沈瑜之是又想起了跟白音华暗地里书信来往的男人,白音华是惊讶于没过几日,她这不成器的妹妹居然真有本事把沈瑜之笼络了过去。
气氛就这么僵住了,蓦地,从右边走过来两道身影,一高一矮。
高的男子一身墨蓝色滚银边的直领长袍,步履稳健,高大挺拔,待走进了才能看清棱角分明而端肃英俊的五官,眉宇间有一道浅浅的沟壑,平添了几分严肃威严。
矮的少年瞧着大约才十二、三岁,白嫩嫩的小脸蛋上婴儿肥还没褪去,眉眼生得极为俊秀,黑亮的眼眸滴溜溜地一转,便显出十分恣意灵动来。
少年远远看见面对面站着的三人,脸一黑,小跑着到白音华跟前,狠狠地瞪了沈瑜之一眼,看着白楚也没多少好脸色:“你们都已经成婚了,还来找我姐姐干嘛!”
白楚好一会儿才把他和记忆中对上号,这是张氏的小儿子,白音华的亲弟白子祺,从小就是混世魔王的性子,要说原主在白家受得最大磨难,就是这孩子了。
也不知怎么,他仿佛就是认定了原主的存在是抢占了他姐姐的荣光,尤其是对白音华走哪儿就把原主带哪儿的事最为不满,不止一次当着白楚华的面鄙夷她上不了台面、丢他姐姐的面子。
或许这么想的人不少,连白楚华自己心里也明白,故而处处自卑小心,白子祺却是唯一当面说破的,那样的羞辱,足够彻底轰塌一个小姑娘的心理防线。
谁让人家是千娇万宠的嫡幼子呢,张氏视作眼珠子般的宠着,白家上下,谁不捧着哄着,使得半大的小子从来不知何为体谅和收敛,一腔不满都发泄在了原主身上。
白楚沉默地见白音华嗔怒地瞪了一眼白子祺,一边温柔包容地将他往自己身后拉,一边包含歉意地对着白楚柔声道:“子祺也是担心我才一时鲁莽,他年纪小,有口无心的,我替他给你说声对不起,楚华,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瞧瞧,什么才叫说话的艺术。
白楚看得分明,白子祺的不满是冲着她和沈瑜之两人来的,被白音华这么避重就轻,转瞬就把沈瑜之摘了出去,把主要矛盾放到了她身上。
二来,轻描淡写地提及白子祺是因为担心她才乱了规矩,那么她是出了什么严重的情况才能使得爱重姐姐的好弟弟这样怒气冲冲呢?
果然,沈瑜之关切的目光看了过去:“你……怎么了?”
白音华微微别开脸,露出侧脸优美精致的弧度,淡眉轻蹙,无声胜有声。
白楚却没理会他,月弯似的眼眸中碧水微漾,粼粼的波光说不出的清澈明净:“子祺,你不想我么?”
白子祺不敢置信地看过去,瞧见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白楚华,怔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才强撑着气势:“你疯了吧,我怎么会想你啊!”一脸炸毛相。
另一边高个男子,也就是白家的嫡长子,白子稹,凝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接受到大哥目光中的警告之色,白子祺讪讪地移开目光,嚣张劲儿也收敛了许多。
白楚眸光一动,唇边的笑意越发加深了起来:怎么办?这熊孩子真的好欠收拾啊。
她暗暗对着沈瑜之使了个眼色,又笑盈盈地对着白子稹和白子祺道:“我还在闺阁之中的时候,鲜少能有机会和大哥、子祺弟弟相处,这其中,大半都是我性子局促的原因,固然哥哥弟弟是真心待我,我却守着界线不敢放松。”
她抿唇,有些不好意思,白嫩如凝脂的面颊染上一层薄薄的羞红,配着眼底灵动的星芒,显出几分真挚的可爱来:“许多次见着音华姐姐同你们亲近说笑,我心里羡慕向往极了,却总是束手束脚的……越是喜欢反而越是紧张,越是紧张我就越容易手足无措,我也想和大哥、子祺弟弟说声对不起,还有谢谢你们的包容,但我真的非常希望能和你们成为毫无隔阂的一家人。”
说着说着,小脸正色,连着语气都分外郑重起来,不过也就严肃了这么一小会儿,转头就嘿嘿笑开,明媚灿烂的笑靥将阳光都衬得黯然失色,也将其中暗藏的几缕失落和怅然照亮了:“是不是太晚了啊,也对,我都已经出嫁了,不该像小孩子那样随心所欲了……”
白子祺原来还为她一声“子祺弟弟”想发怒呢,再一听后头的话,喉咙逐渐干涩起来,快冒出口的恶言就有点说不出口了。
年少轻狂的男孩在父母兄长的宠溺纵容下,养成了任性张扬的性子,但要说真有什么坏心也不尽然,就像他以往对白楚华说的那些捅心窝子的话,是因为他从心底是真的这么以为的,他觉着这是事实,所以毫不留情地说了出来。
这样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天真单纯的性子有时候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他们意识不到自己的言行或许会给别人造成多大的伤害。
直到听闻白楚这番话,将他心中已经认定的事实给打破了,然后用另一则真挚又温暖的故事填补上。
小少爷罕见地生出些许愧疚,混合着酸酸甜甜的滋味一块儿咕咚咕咚涌上来,从未有过这种心情的白子祺张了张唇,脸上满是纠结,第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
将白子祺支支吾吾许久说不出话来,白楚桃花瓣似的眼眸顾盼流转,不经意同白音华凝重而审视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她恍若未觉地收回视线,继续亮晶晶地盯着白子祺。
什么是白莲花?
装可怜这招已经是她淘汰下来的把戏了。
在积极可爱和哀怨可怜中,即使大多数人对后者怜惜不已,同时却也不自觉地对前者蒙生喜爱之意。
人类,本质就是追逐光和美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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