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东汉末年的益州治所在蜀郡成都,徐妧很喜欢那里的美食,虽然郤俭横征暴敛,不是个好长官,但是益州有天府之国的底子在,这时又恰逢春耕,徐家的车一路行来,看到的景色要比目前的中原好得多。

    “若是战乱平息,天下都是如此,该有多好!”徐福感慨了一声,这些时日在外赶车,他的身板结实了许多,肤色也深了两个色号,但是徐福现在却觉得很开心。

    徐父在的时候,带着他和姐姐徐妧一起练武,只是从未有实战的机会,后来徐父去世,徐母拉扯他们两个孩子辛苦,姐姐又神神道道的,徐福便也歇了出去闯荡一番的心思,老老实实帮着母亲操持一下家务,顺便去书院读书。

    颍川书院本是给世家子弟提供的,寒门弟子能够进去读书的在少数,后来荀家的几位公子入学后,书院对于寒门子弟的门限就放低了一些,徐福得以入学,他和荀公子见过几面,这位温润如玉的公子的确当得上他的名字——彧。

    只是还有其他一些看不上寒门子弟的人存在,这些人让徐福的读书生活有些波澜壮阔,但更多的时候是有些憋屈,明明才能不下那些人,但是只是因为家世不同,就要低上一头,这让徐福觉得不公平。

    再加上那时候的姐姐突然也想去书院读书,由此引出来了一系列的事情,让徐福一度觉得生活过于悲催,而现在,走到这世上,终于可以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他有些飘飘然了,即便是一路上有不少拦路山贼也没减少他半分兴致。

    秦政手上搭着徐福的剑,这柄剑是徐父传下来的,目前还未见血光,徐福除了平日来练剑,其他时候都将它束之高阁,而就在十几天前,徐妧拿着它去刨坑了,剑鞘上现在还带着些微的泥土,让秦政不由得露出了一点儿嫌弃的神色。

    “你们果然都不是用剑之人。”

    徐妧揉着腿,这十几日在车上坐着,腿一直处于弯曲状,她觉得自己现在站直身子,腿不仅酸痛还在打晃,“乱世之中,武器可以是任何东西,任何东西也都可以成为武器,而且,我们本来就不是练剑之人。”

    她从秦政手上抽出了剑,剑锋上的光芒已经有些暗淡,她用衣摆简单擦拭了一下,又放回剑鞘中,这十几日下来,她和秦政之间的关系好了不少,两个人说话之间终于少了层隔膜。

    徐妧觉着可能是秦政终于发现自己和恋爱攻略组那边的那群人不一样了,秦政对此只是笑了笑,“不如你把你能说的给我讲一讲吧,将那些人,那些历史,那些故事完整地讲给我听。”

    徐妧欣然应允,徐母身体虚弱,这几日都在后车中休息,她和秦政坐在前车,倒是无聊的紧,如今,有了个说话的机会,也可以打发打发时间。

    “你之前遇到的那些人其实都是普通人,我们存在于你建立那个国家的两千年之后,你在历史上最初毁誉参半,不过,到了我们那个时候,很多人都开始逐渐去寻找真正的历史,而不是之听从史官的一家之言。”

    “你是第一个统一了这个天下的人,也是第一个皇帝,你的生平让很多人都感兴趣,而在你身后,秦朝三世而亡,很多人就在想,如果能够回到那个时候,是不是就能够扭转这一切,是不是秦朝会绵延更多代。”

    徐妧说着微微笑起来,“我小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想要回到你还活着的时候,告诉你之后的事情,可是随着年纪渐长,又觉得这个想法很可笑,我们所看到的已经是经历岁月长河磨灭的历史,真实的历史如何不得而知,想要回去改变一切是个有些天真的想法。”

    秦政拔出了半截剑,屈起手指在剑身上敲击,长剑发出了嗡鸣声,并不十分响亮,甚至有些沉闷,但是却令听者精神为之一震。

    徐妧换了个姿势做着,仍旧在揉腿,“后来我进了昆仑总局,一个很厉害的国家机构,关于这个我不能多说,总局下属很多个部门,恋爱攻略组就是其中之一,但是因为招的人良莠不济,后来这个部门就被划分了出去。”

    “你遇到的应该不都是想要进你后宫的人吧?”

    秦政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挑起眉,仔细思索了一下,略微点点头,“的确,太仆赵涵就是个有才能的人,但是如果他不总是劝谏我放权的话,他的官职可能会更高一些。”

    赵涵算是恋爱攻略组任务者中最靠谱的一个了,他去秦朝的目的和别人相同,都是为了让秦朝延续下去,不过其他人可能选择了后宫和军队,他却选择了前朝。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首先他是个男人,又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爱好,这一条就排除了后宫,至于军队,一群根本就不了解军队构建的现代年轻人怎么跟蒙恬这种将军去争位置。

    所以,他把目光放在了前朝,这些年,已经有许多学者做过对秦朝制度的分析,其中的优点和缺点都分析的很明白,赵涵算是半个历史爱好者,平日里也很喜欢看这些节目,故而,一封上书就让秦政注意到了他。

    这之后,他按照年份提出的几个建议都得到了秦政的采纳,官职一度到了太仆,虽然管理皇帝御马和马政不是他心中理想的位置,但是他自觉自己争不过李斯和韩非,所以也就收了心安安分分地工作。

    然后他发现,来到这个时间点上的穿越者是真的多,那个卡着韩非入秦这个时间到秦国的秦玥更是一个脑子有坑的女人,她想要和始皇帝来一场惊心动魄的爱情,成为皇后,为此,她做出的事情中除了让韩非转变心态外的其他事,都让赵涵觉得胆战心惊。

    赵涵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做任务之前,恋爱攻略组的组长告诫他,无论如何,顾全自己为上,原来还本着都是穿越者,好歹帮上一帮的赵涵立刻收了手,至于秦玥的下场如何,他不管了。

    徐妧从系统那里拿到了赵涵的资料,看完之后也点点头,“的确,我们站在两千年后的世界,觉得已经看透了历史,可是只有真正处在时代中,才会明白其中的不易。”

    秦政又在剑身上敲击了一下,他隔着竹帘看着外面哼着歌,手里扬着鞭子的徐福,又看看徐妧,“你们那个时代,似乎很平和,没有战争,所有人都在过着安稳的日子,不像这里,人命如草芥,衰蓬遍地,民不聊生。”

    “是啊,可是,如果没有两千多年的积累,也不会有我们的时代出现。”徐妧最后锤了自己的腿几下,“我能问你一些事情吗?”

    她的眼睛很亮,脸上带着期待的神色,秦政叹了口气,把剑放在一边,“问吧!”

    “你对扶苏到底怎么看?”这个问题真的困扰了很多人很长时间,徐妧也是其中之一。

    “那是我的长子,我是他的父亲。”

    “就这样?!”

    秦政失笑,“不然呢?我也是个人,不是高高在上的神,前几天你知道我是谁的时候,差不多要把我供起来,倒是让我吃了一惊。”

    徐妧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可是,后来扶苏去了边疆,和蒙恬一起,最后没能赶回咸阳,也没能赶到你身边。”

    “他是长子,虽然我未曾立太子,但是他已经是我选定的继承人,他是否去边疆,都不妨碍这个事实,我并未剥夺他的身份。”秦政此时的神色很温和,他微微仰头看着车顶,似乎是在怀念什么,“如果当时他还在咸阳,东巡时,他便会监国,虽然他在边疆,但是我留下了旨意,至于身边人篡改了旨意这件事,那就是连我也没办法的事情了。”

    “可是,被篡改旨意后,他没有反抗就自杀了,如果他能够带着军队赶回咸阳,一切是不是又会有不同?”

    “他如果真的那样做了,乱的就是整个大秦了,虽然秘不发丧,但是这种事情瞒不了多久,我死之后,如果政权不能平稳过度,扶苏真的带兵回咸阳,那么,好不容易平定的天下将又起动荡。”

    秦政说着,声音小了下去,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低低叹了口气。

    车内的气氛低沉下来,徐妧觉得自己挑起的这个话头实在是太烂了,秦政沉默着,她也就不好再继续问下去,说实话,秦政到现在也没从她心中的神坛上走下来。

    “我出去看看,总觉得马上就要到成都了。”徐妧有些尴尬地说,她再一次几步跨出车门,坐在了徐福身边。

    徐福挥了挥手中的鞭子,看都没看徐妧一眼,“怎么,又说错话了?你下次说话的时候能不能看看别人的眼色?”

    徐妧这一次倒是虚心接受了徐福的建议,因为徐父不在,徐福这个半大的少年可以说是承担起了一家之主的责任,他继续驾着车,“你们说什么了,我听着一开始气氛还不错,怎么突然就——”

    “别问了,提起人家的伤心事了。”徐妧觉得自己还是先和徐福谈一谈,有些话憋在心里久了,恐怕会憋出病来,“那位秦公子有个儿子,我刚刚问了问他对他的儿子怎么看,结果勾起人家的伤感之情,我还想着要怎么才能化解这份尴尬呢。”

    “秦公子有儿子?”徐福先是有些惊讶,因为秦政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和荀公子看起来年岁相仿,荀公子倒是娶了妻子,可是尚没有子嗣,不过,他想了想,也就不再想下去,“他的儿子是出了什么吗?”

    徐妧低沉下去,“年纪轻轻就去了,实在是令人惋惜,明明是个很好的孩子。”

    徐福拍拍她的肩,“乱世之中,节哀顺变,这个话头之后就不要提了,免得再生尴尬,今日晚间估计就能到蜀郡,我们就在那里歇息,明日就能去见父亲的那位故旧了。”

    “好,母亲这几日精神不大好,到了蜀郡我想着是不是先歇息一段时间,听闻父亲那位故旧在益州官阶还算高,我们前去拜见,还是要有位长辈在的好。”

    “也是,益州这边现在也还算安定,到了蜀郡,我先去寻找一处安静的住处,歇息几日,再去拜见那位故旧吧。”徐福扯着缰绳,将车子拉回官道,“那位秦公子,之后要去哪里?”

    “他要去拜见益州刺史,可能之后便不与我们同行,不过,他身上没什么钱财,这几日还是先与我们同住,之后再行离开。”

    徐福点了点头,他对秦政的观感不错,秦政这一路上也教了他不少东西,尤其是剑术,徐福非常好奇秦政的来历,可是每每被秦政和徐妧忽悠过去。

    “阿姊,这位秦公子到底是何来历?我还记得初见时,他似乎称呼自己为嬴政?”

    徐妧轻咳了几声,“你听错了,哪有人会和始皇帝同名?这位秦公子原是咸阳人,后来去了长安,黄巾之乱爆发后,他和家人失散,刚好和我们相遇,他的身份不凡,说不定,去见了刺史后,刺史会派人送他回长安呢!”

    徐福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不过。”他凑近了徐妧,压低了声音,还不时回头瞄一眼车内,“我看你与他这几日相谈甚欢,应是彼此有意,可是他已经有了夫人和儿子,并且我看此人,甚是有情有义,所以,阿姊可莫要真的失了心。”

    徐妧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只好点点头,“我知道,秦公子为人宽厚,这些日子又教了你不少东西,而且十分礼貌,我本来想着到了蜀郡,他若是暂时无处可去,是不是能够当你的老师,让你正正经经地和他学些东西。”

    “我觉得,你跟他学的东西要比你在书院学上一年都要有用,可是他去意已定,我倒不好挽留了。”

    “阿姊不必为了我的事发愁,大丈夫行于天地间,万事万物都是可以学习的东西。”徐福仰头看向澄澈的天空,心中有豪气,徐妧欣慰地一笑,很好,这孩子未来想必还是会走侠士这一条路。

    他们姐弟又说了会儿话,蜀郡的城墙便已经近在眼前,徐妧去后车叫醒了徐母,他们过了城门的勘验,驾着车进了成都城。

    都城内是一片繁荣之色,看起来郤俭上任没多久,还没敢下手太狠,徐福带着钱租下了一间小房子,房子半新不旧,墙壁倒很坚固,徐妧帮着徐母把所有的行李都安置好,让徐福把牛车带到后院去,顺便给牛喂食。

    秦政住在前院,他看了看住处,觉得这可要比当年在赵国逃难那些日子好得多,他有些失笑,这样的日子似乎已经距离自己很远很远了。

    徐妧看着徐福和徐母都进了屋子,这才拿着系统提供的纸笔将这院落描绘下来,并且从墙角取了些泥土,放进袋子中,提交给系统验收。

    秦政清理了房间的灰,走出来决定逛一逛成都城,一出门就看到徐妧手中拿着一条长长的白色的条子一会儿横,一会儿竖的比对着房屋的墙壁。

    “你在做什么?”

    “完成任务。”徐妧用软尺测量了房屋的长度数据,擦了把头上的汗,她身上的衣服其实不算厚重,但是有些碍事,她又不好挽起袖子直接露出两条胳膊,只好踩着几块石头,艰难地进行测量。

    秦政摇了摇头,他接过徐妧手中的软尺,按在墙壁最高处,徐妧跳下石头,蹲下身将软尺按在墙壁最低处,然后记录下一个数据,在秦政的帮助下,她总算是结束了这个测量工作。

    “我正要出去看看,你要一起吗?”

    “要!”徐妧猛地点头,她原本打算拉着徐福出去走一走,可是徐福说这几日都没能好好读书,所以要回屋子去把这几日的书补上,徐母已经先歇下了,她自己一个人又不怎么愿意走动,秦政的邀请倒是很合时宜。

    她整理好数据,在秦政的注视下把数据提交给系统,秦政看着那写满数据的纸张突然消失在徐妧手中,不由得挑了挑眉。徐妧回屋子换了身衣服,和秦政一起去了成都城的主街,此时街上点起了灯,行人三三两两地经过,有些年纪大的人坐在家门口谈天,气氛安闲舒适,让徐妧慢慢放松下来。

    秦政慢慢走着,他曾经也这样走在成都城内,四百多年过去了,这座城池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自从李冰父子在前任鳌灵开凿的基础上修建了都江堰后,蜀地从此就成为了天府之国,他这一路上见识过了中原地区的战乱,再看一看蜀地的安详,倒觉得当初周天子分封诸国的时候,给秦国分了个好地方。

    有淡淡的风从远处吹过,带来一丝香气,徐妧顺着香气传来的味道看了过去,“真香,有些想念我们那个时代的美食了。”

    她看了看沉默的秦政,“和你那个时候有什么变化吗?”

    “唯一一点不同大概就是城池的新旧。”秦政淡淡地回答她,自从车上徐妧开了个回忆的话头,秦政发现自己时不时就被挑起追忆之情。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益州刺史?”

    “过几日,等到你们安顿好。”

    他们继续往前走,步子越来越慢,“你打算怎么从郤俭那里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秦政站住了,他回身看徐妧,“你很好奇这一点?”

    “是,我想要和你合作。”徐妧想了想,这样说道,她抬头去看秦政,希望能看清楚他脸上的神情,可惜天色逐渐黑下来。

    “合作什么?”

    “你想要这个天下,我想要的是文化能够一代一代传下去,不会因为战乱而损毁,你是千古一帝,现今天下又并非是当年的七国混战。”徐妧停顿了一下,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很想看着你再一次的君临天下,而且,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够做到。”

    秦政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徐妧,良久,他转身回去了,徐妧愣怔了一下,赶忙跟了上去,“你这是答应了?”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秦政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

    “什么人?”徐妧好奇地问。

    秦政摇摇头,“你让我想起了韩非。”

    韩非,这一代韩王最优秀的一个儿子,一个写出了《韩非子》的大佬,是秦政曾经很想见的一个人,他读了韩非的文字,觉得这个人确实是少见的良才,于是,他请韩非入秦。

    可惜,秦灭六国最后一统天下,是韩非也不得不承认的大势所趋,可他是韩国的王子,家国和理想之间的矛盾最终成了他死亡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秦政记得,自己从那些穿越者口中听到身边人应有的结局的时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情。而现在,他再一次从一个年轻的姑娘身上看到了韩非的影子。

    “我不是他,我也不会像他那样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徐妧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我和他都希望看到一个最好的天下,想要看到一个四海升平的天下,这大概是我们唯一的相同点。”

    秦政没有扯开袖子,而是任由徐妧拉着,他继续向着来时的路走着,徐妧似乎弄错了一点,他所说的相像并非是家国的矛盾,而是他们身上的一种特质。

    他看得出来,徐妧不是第一次执行她口中的任务,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乱世,这姑娘或许也曾经历过无数的黑暗,但是,她依旧很天真——可能是因为她觉得任务完成之后就会回到她本来的时代,很多东西不必在乎。

    秦政微微侧头去看徐妧,这个姑娘正一脸好奇地打量着这条街上的事物,看到食物的时候眼睛更是亮了几分,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像是一个从未出过家门第一次看到外界的孩子,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徐妧转过脸向着他露出了一个阳光的笑容。

    像极了他的小女儿。

    突然被秦政慈爱目光笼罩的徐妧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直到回了租住的房子,她还是没有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秦政回房间前还摸了摸她的头,让她好好休息。

    “系统,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徐妧伸手轻轻碰了碰自己头上被触摸的地方。

    看透了一切的系统小姑娘默默转过了脸,然后右键保存了徐妧被摸头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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