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蜀郡的这一场动乱暂时没能引起各方的注意,蜀郡的百姓都已经有些麻木,郤俭最初到益州的时候,雍闿和朱褒就曾经给过他一个下马威,那时候郤俭拿着圣旨,一方面用天威压制了他们,另一方面又暗自接洽了一些益州土族,得以顺利地坐在了刺史的位置上,之后,他又和郡守达成了不知名的协议,两个人很快勾肩搭背成了好兄弟,反倒是雍闿和朱褒的地位在益州有些尴尬起来。
之前可以说是不对付,可是郤俭做了刺史之后,办事严明只针对他们二人,也不是没有益州土族说和,只可惜面上一套背后一套,郤俭明面上笑得和气,转过脸就对雍闿的产业动了手脚,他们之间的仇怨就是这般一日日积累起来的。
朱褒和郤俭之间倒是没什么仇,郤俭最初也想要拉拢他,可惜朱褒选择了和雍闿拴在同一根草绳上,郤俭想要拿到半数军权的想法也就这么破灭了,不过,郤俭也知道办事不要办的太绝的道理,他对朱褒便没有下太狠的手,也因此,这几年,他们几个维持着诡异的平和,不曾撕破脸皮。
可是,黄巾之乱一爆发,中原之地到处战火连绵,虽然大家都知道以汉朝现在的家底,打这帮农民还是绰绰有余的,但是这不妨碍有些人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搞些事,譬如雍闿和朱褒——他们觉得现在朝廷自顾不暇,就是战乱平定得再快,也要花上一年左右的时间,有了这个时间,他们早就把郤俭搞下台了,到时候奏表一上,说郤俭在起义中英勇就义,这益州不还是他们的。
雍闿和朱褒自觉自己还是挺厚道的,郤俭这般与他们作对,他们还肯给郤俭一个身后的好名声,这难道不是说明他们有容人之量,乃是上好的主公人选?
完全能够猜到这两个在想什么的郤俭只想干脆利落的一把火烧了对方,要不是碍于他们手中有兵权,他早就对他们发难了,还有那群益州土族,一个个比他自己还像蚂蟥,他郤俭吸的是整个益州百姓的血,走的是可持续发展路线,可那群益州土族,所有人都来吸他的血,如此下去,先死的恐怕是他。
郤俭看着面前乱糟糟的人和事,觉得头有些隐隐作痛,他何尝不是打着和雍闿、朱褒之流一样的打算,借着起义的乱子收拾了对方,他一边想着,一边让人尽快选出三百精锐之师跟随秦政去往汉中,主簿接了令正要走,郤俭把他又拦下了。
“上次前往长安和朝廷那边打听秦政身份的人回来了吗?”
“还在路上,不过倒是传了口信回来,说是此人可信,平舆许氏那边没有派人过去,他们家好像死了人,这些时日都闭门不出呢,但从周围人的口信来听,死的人是个孩子,别的,他们也不肯多说。”主簿捋了捋胡子,“长安那边因为并不知道秦公子的具体住处,所以不好打听,但是朝廷那边确实有一份举荐书,所以,秦公子的身份想来无疑。”
郤俭沉吟了一会儿,“也罢,等那人回来再细问吧,既然他身份无疑,便不需要再探查了,若是真的得罪了对方,于我们而言,并非好事,对了,你去打听一下,这次秦政往汉中去,谁与他同行。”
主簿点头,行礼退下了。
关于谁同秦政一起去汉中这件事情,徐家三个人给出了不同的意见,徐福想要自己去,让徐母和徐妧留在益州安全一些,徐妧想让徐母去,这样,她和徐福两个年轻人留下,一来可以见机行事,二来若真的益州生变,他们可以跑得快一些,而徐母则想让徐妧去,在她知道了徐妧的某个身份之后。
秦政驳回了徐福的意见,这孩子根本还没想到两个女人留在益州,八成可能会被当成人质抓起来,徐妧和徐母的意见倒是可以考虑看看,不过,目前最应该提上日程的,就是给徐庶找个先生——找个能够从头教起的先生,这小子虽然聪明,但是偶尔也会有不聪明的时候。
“郤俭定会派人打听谁与你同行。”徐妧屈起食指在石桌上敲了敲,“自从你来益州后,与你相交的只有我们三个,跟你去汉中的只可能是在我们三个中间选,我们定然是不能全去,剩下的人也就是郤俭的人质了。”
她的语速很快,“女人留下是最好,因为这样最方便控制,无论是郤俭还是雍闿、朱褒,可是若男人都离开,也会令人生疑,毕竟,乱世之中,道德可是没有底线的,郤俭或许会以己度人,所以,一男一女或是你一个人前去汉中最为稳妥。”
秦政思索着,徐妧说的没有错,他在这个时候前往汉中,必然会引起多方的注意,留下的人就是人质,若是他到时候回到益州并且郤俭大功告成,自然是皆大欢喜,可是若他不能,留在这里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他看了一眼徐妧,示意他们单独谈一谈,于是,他们走到了鸡栏旁边,那二十只鸡这些日子长大了不少,之前细嫩的绒毛已经变得平滑光洁有硬度,徐妧伸手摸了摸它们的头,“你想说什么?”
“你得和我同去。”秦政也伸手摸了摸一只鸡的头顶。
徐妧在心底叹了口气,知道这次谈话之后,他们之间也要撕下一层面具了,“我大概知道你想说什么了,只是他们也得活着,他们很重要,你不会觉得我现在这个身份是随便拿来用的吧!”
他们两个对视着,同时手上微微用了些力,那两只可怜的鸡猛地低头从他们手下逃开,缩到同伴那边瑟瑟发抖去了。
徐妧这个人对秦政很重要,不仅可以为他提供应有的信息,还能成为一个靠谱的谋士,所以,如果秦政能保,自然会选择带着徐妧离开,虽然徐福已经向他表达了自己想要跟着他干的意愿,但是他还是有些稚嫩了,徐母是个好母亲,但是相较起来,她也并不重要。
如果事态紧急,秦政会选择带走徐妧,至于徐福和徐母的生死,只好听天由命,徐妧明白秦政的想法,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赞同秦政的话,乱世之中,弱小便是原罪,如果不能够拿出合适的利益交换,那么就只能随波逐流。
留在益州的风险和收益是对半分的,秦政肯定能够拿下汉中——这是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但是拿下汉中后再回来,是以什么身份就不好说了。
为了秦政在汉中好好干活,郤俭一定不会为难留在益州的人,雍闿和朱褒却会对他们下手,若是秦政回来了却是为了把郤俭拉下来,不仅郤俭会动手,那两位也会幸灾乐祸地插上一杠子的,可是不管徐福和徐母之中的哪一个死了,徐妧的这趟任务都会以失败告终。
这是总局为了避免任务者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而建立的保护机制,徐妧把这个机制告诉了秦政,然后看到秦政脸上讶异的表情,这个无时无刻面部表情建设都十分完美的男人,终于在这一刻崩裂出了一丝缝隙。
“你们总局还真是面面俱到啊!”
“是啊,这也让我很头痛。”徐妧双眼放空,“你要知道,不是每一个母亲和弟弟都能像他们一样的,每当遇见不讲理的人的时候,就会有些羡慕攻略组的人,我也很想当街策马,嬉笑怒骂皆随心而行啊!”
她有些颓然,总局的这个机制利弊相当,有些任务遇到奇葩的家人,那才是真正的折磨人,为了任务只能忍,任务结束之后,通通要去心理咨询室对着心理咨询师大倒苦水,徐妧走之前觉得,大概比他们先疯的只有心理咨询师一人了。
她侧头去看秦政,发现秦政的神色也不太好,“你怎么了?”
“我也想起来一些令人无法忍受之事。”秦政语气平缓,可是徐妧却硬生生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我想起了我娘。”
徐妧向后缩了缩身子,也想跟那几只鸡挤一挤,以免听到什么震撼人心的故事以至于自己有一天被秦政杀人灭口。
“你不用怕,你不是都知道了吗?”秦政再一次抓住了徐妧的后领,“我说的是被那些穿越者改造之后的我娘,她原本很美,我们回到秦国后,她在宫中也没落什么下风,她那时也不求什么争宠,有吃有喝地过神仙日子就行了,可是,那群穿越者来了以后——我娘突然就喜欢上了长相秀美的优伶,经常招他们入宫。”
“那时,我还没能亲政,一次好奇,便在她宫外听了听,你猜,我听到了什么?”秦政看向了徐妧,徐妧求生欲爆棚地摇了摇头。
秦政笑了一声,“我听到一个宫女劝她离开王宫,到外面的世界走上一走,或经商,或从军,开阔眼界,莫要把视野拘泥于这幽幽深宫,那人还说,等到我娘出去了,想要多少男人都有得,不必每日只见见这些优伶,还要有人在场看着。”
徐妧想要从秦政手底下解救自己的后领,秦政松开手,抓住了徐妧的衣袖,徐妧叹了口气,认命地蹲在了秦政腿边,“结果呢?”
“结果我娘就被忽悠着来找我了,再然后,就和你看到的历史一样,如果我娘只是个普通女人,无所谓,但是她是一国太后,在其位,谋其事,我杀了那个宫女,却和我娘生分了,吕不韦不想放权,他们不知道怎么勾结到了一起,你瞧,我之前觉得我已经做了很多的事情,可以避开这些穿越者口中发生的历史,但是,最后,还是按照历史的轨迹发展了。”
徐妧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臂,“你的心结是你娘和你生分,宁肯与外人合谋害你,还是你做了很多,最终也没能改变历史?”
“两者皆有。”秦政叹息一声,也贴着徐妧蹲下了,“这些日子见了徐夫人,方知原来天下间也有这样处处为了子女考虑的母亲,见了你,才知道,想要改变历史的不止我一个。”
“所以,你刚刚想要同我说的真是你内心所思所想?”
“或许是,或许不是,天子之心,变幻莫测,所以不要随便乱猜,你和徐福与我同去汉中,徐福那边我已经托了郭怀,就说他也想让故旧之子前去历练一番,好为了日后铺铺路,而你娘,会去郭怀府上安住,拿下汉中也不过一月时间,一月之后,我们便会回来。”
徐妧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好,郤俭那边,走前还是再说上几句好话,现在在外人眼中我们可是和郤俭坐在一条船上,既然已经如此,倒不如把这份关系夯实,起码这一个月郤俭会提供最好的保护。”
他们站起身,各自掸了掸衣袍边缘的灰,各自整理了脸上的表情,他们走出去的时候,面上平静,似乎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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