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京城来人

    韩雅意近来的日子过得有些艰难, 如果用一个成语来形容,韩雅意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少年,不确定的想, 大概是“水深火热。”

    少年是一个很安静的人,和他最初设想的一样, 每日晨时,少年甚至会念诵佛经, 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小脸,专注的诵读佛经。

    不论见到多少次, 韩雅意都无法习惯,毕竟他亲眼目睹了许多次碾杀现场, 他无法理解一个手中沾染鲜血的人, 是怎样参悟佛经的。

    这一日, 韩雅意忍不住开口相问,楚元昭不引为意,道:“为什么要参悟?师父说我不需要领悟佛经,心中有佛, 万般自在。”

    韩雅意嘴角微抽:“贵师是?”

    楚元昭瞥了他一眼,慢悠悠的说:“觉远大师。”

    韩雅意瞳孔微缩,头皮发麻,强笑道:“原来是大师高见, 果然不凡。”

    楚元昭不理他,自顾自掀开军务奏折,遇到有不解之处, 开口相询,韩雅意为他讲解。

    韩雅意打量认真看军务的少年,明亮的日光为少年的脸颊渡上了一层金光,白皙的五官,格外秀气,也就在这个时候,才会令他恍然记起少年的年岁,不像开口时,总会把人噎个半死。

    韩雅意长叹,心中满是挫败,惆怅,万般惆怅,少年的敏锐他早就领教了,但他没想到,少年竟然有过目不忘之能,在他熟悉军务时,学了多久,个把月吧,彻底驾驭手下这帮老油子,三个月?

    他本以为少年再能干,真正上手也只是学个皮毛而已,万万没想到,不过五日,少年就指了个纰漏出来。

    韩雅意受到了巨大的心灵创伤,传说中的货比货得扔,韩雅意咬了咬牙,不耻下问道:“表弟,你一直都这么敏锐么?”言外之意,要不要这么一针见血,不给嫡亲表兄留面子的???

    楚元昭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不,我一般都是假装自己是块木头疙瘩。”

    “呵,呵,呵”,韩雅意冷笑,你活到现在,还没被打死,运气真好呐,命真大。

    被打击的次数多了,不知不觉韩雅意发现自个已经认命了,不认命也不行呐,他的嫡亲小表弟的的确确,实实在在,不明白委婉为何物。

    他明示暗示,甚至直言不讳,都没有啥效果,少年压根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韩雅意屈服了,算了,你开心就好。

    --------

    一个半月后,王全安累死了两匹快马,风尘仆仆来到秦城。

    营内,韩雅意神色凝重:“阮子渊接了军令状,当朝允诺接你回京。”

    楚元昭歪在榻上,神色有些倦怠,懒洋洋的说:“那就回去,反正也该回去了。”

    韩雅意气急,低吼道:“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京城,藏龙卧虎之地,任你武功再高,回了京城,小命也难保。”

    楚元昭轻笑,冷冷地说:“难道要我躲在韩家庇护之下,当一辈子缩头乌龟?我宁肯死,也不会选择那种活法,当年母亲送我出宫,是为了保全我的安危,可不是为了让我苟延残喘的。”

    韩雅意被他一堵,登时说不出话,双手握拳握得咯吱咯吱作响。

    一柱香后,“你真的想清楚了?”韩雅意情绪平缓了些。

    楚元昭冷眼看着他,神色极淡:“每次见你如此单纯,都让我怀疑母后眼神不好,否则怎会选你做韩家的家主。”

    韩雅意脚下珢玱,胸口被气得发闷,面红耳赤,手上青筯毕露,喘了一会子,才顺过气来,讥讽道;“有那个闲心鄙夷我,还是先管好你自个吧。”

    楚元昭点头,对韩雅意的嘲讽并不介意,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个,你别扯我后腿。”

    一拳打到棉花上的韩雅意,内心咆哮:谁担心你了,管你去死,呸,与其担心你,我还不如担心你亲爹,万一运气不好,哪天被你气死。

    韩雅意深感无力背晦,他寻思着楚元昭一定隐居深山久了,心里奇葩,不折腾身边的人,就不痛快,莫非这就是传说中,某些人的快乐是需要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

    韩雅意隐晦的打量楚元昭,也没瞧见这小子有多高兴呢!可能是面瘫?心里头高兴,面上看不出来???

    一定是这样,可怜呐,可悲呐,韩雅意对京城的同僚深表同情。

    不过一想到小祸头子离开秦城,心里还有点不得劲,难道自个被虐习惯了?韩雅意磨了磨牙,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心下如何作想不提,韩雅意仍是收了脾气,语挚情长,温言软语足足说了两个时辰,不外乎行事谨慎,保重自身要紧,遇事不可急性,凡事都要留两分情面之类的话,直说得口干舌燥,嗓子冒烟。

    自窗外飞进来一只灰雁,站在几上,咕咕咚咚喝水,楚元昭慢条斯理的将肉切成小块,颇有耐心的喂它。

    韩雅意两眼通红,恨不得逮到楚元昭,狠狠咬上一口,心中诽谤伺候一个畜生就有耐心,老子还是你嫡亲表兄呢?连口热茶都混不上,没良心的混账玩意。

    楚元昭解开灰雁脚上的小竹筒,拿出里面的纸条,展开看了一眼,将纸条扔进黄泥小火炉中,橘色的火焰把纸条焚烧得干干净净。

    楚元昭摸了摸灰雁的头,灰雁振翅高飞,横空绝远,渐渐的在天空中化为一个黑点,最后没入云间。

    楚元昭仍注视着那个方向,忽道:“朱师傅要告老还乡了。”

    韩雅意愣了,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朱师傅指的是太子太傅朱靖,但是,韩雅意觉得莫名其妙,这中间有什么关系吗?

    和楚元昭相处了一个来月,少年的性子古怪,行事令人琢磨不透,韩雅意稍微摸到了一点痕迹,那就是刨除不可能,余下那个最不可能的可能,有可能会是楚元昭的决定。

    韩雅意一个激灵,腾地站起身来,失声道:“你要朱靖当老师?”

    楚元昭微微勾起唇角,道:“正有此意。”

    “不行,绝对不行。”韩雅意烦躁的原地转圈,拼命的薅自个头发。

    “你到底知不知道,明不明白,理不理解,太子太傅的含义,朱靖曾是太子太傅,太子那是一国储君,你说要他当师傅,就当师傅,你是不是还要昭告天下,你有狼子野心,你在觊觎帝位”!!!

    “嘶”一个用力过猛,情急之下,韩雅意薅了一小缕头发下来,疼得他嗤牙咧嘴,面容扭曲。

    楚元昭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一如既往的沉着冷静,偏偏就是这样的冷静面容,令韩雅意倍感无力。

    韩雅意深吸一口气,盯着楚元昭的眼睛:“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楚元昭叹道:“为什么表兄你始终不明白,或者坚信,我安分守己就会躲过杀身之祸呢?我的出生既是光辉,也是罪孽的开端,在其位,谋其政,我的出生注定了我别无选择,太子太傅又如何,除非帝王昭告天下,烈祖烈宗,废除祖制,另立太子,否则,先太子太傅就一定会是我的太傅,无论是皇子,还是百官都没有置喙的资格。”

    韩雅意不认为楚元昭在说大话,实力才干决定一切,亲身被碾压过经历不堪回首,但韩雅意仍然不放心,他希望少年可以谦逊一些,低调一些,哪怕是为了韩家。

    直到此刻,韩雅意才真正理解少年的话,少年说的并没有错,他的眼界太过局限,他以为自己是对的,但事实证明,他错了,保住韩家的一个重要前提是他这个皇子的存在,如果流有韩家血脉的皇子死了,韩家会覆灭得更快。

    屋内沉默了许久,韩雅意低低说了声“好。”

    这是妥协,更是认可和臣服。

    楚元昭掀开帘帐时,回过头来,少年纯粹的眸子清澈见底,一抹沉重的哀思转瞬即逝,薄唇轻启,少年的声音如流水击石,冷冽悦耳。

    “你可以不信我,难道母后也不能令表兄信服吗?”

    少年人的身影远去,韩雅意眼眶一热,以手捂面,泪从指缝中溢出来,姑妈,您看到了吗?您的孩子长大了。

    -----------

    王全安和当年相见时,并无太多变化,态度较当年更多了几分殷勤和小心,毕竟领教过楚元昭的脾性,这趟差事,消息才传回京时,王全安心里就打鼓,心下暗自琢磨过,要不要装个病啥的,偏生朝上争执不休,争来争去,这差事还是落到了他头上。

    楚元昭有一刹那恍惚,当年的他是有人保护的,做事不必瞻前顾后,现在他仍然可以,只是失去了保护他的人。

    阮子渊仪表堂堂,气宇不凡,比韩雅意更像一个武夫,见到楚元昭,躬身见礼,礼数周到的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楚元昭看他一眼,并不言语,随意挥了挥手。

    王全安眼角抽搐,这位爷还真的是与众不同,阮家近年炙手可热,阮大爷又蒙皇上钦点京城节度使,是众皇子拉拢的勋贵,到五皇子面前,连句客气话都听不到,摆摆手就完了,这谱摆得可真够大。

    得了,正经太后娘家人,朝中重臣都这待遇,咱家可得悠着点,谨言慎行,谨言慎行,谨言慎行,把个谨言慎行默念了十来遍。

    王全安壮着胆子上前,毕恭毕敬的道:“殿下,陛下听闻您贵体驾临秦城,唯恐秦城简陋,委屈了殿下,再者边关粗野之地,多草莽贼寇,陛下放不下心,特命奴才接殿下回京。”

    见楚元昭不语,王全安又挤出满脸笑问道:“殿下,您看?”

    王全安面上挂着笑,心里叫苦不迭,暗暗祈祷,千万别回个“哦”,也别说知道了,一定要多说两个字,哪怕说个不回也成呐。

    楚元昭握着手中滚烫的热茶,漫不经心的道:“塞外风光独好,近来天气转暖,再过些时日罢。”

    王全安眼前一黑,又是抗旨,果然是抗旨,我的主子爷哎,当着阮节度使的面,您就不能给您亲爹留一点面子吗?没辙,差还是得办。

    王全安用分外真挚的口吻奉承道:“那殿下您看什么时候启程为好呢?”

    楚元昭的语气低落了几分,感伤道:“过些时日,是国舅爷的忌辰,他老人家是母后的长兄,我要请人为他做场盛大的法事。”

    王全安“扑通”跪在地上,赶忙爬起身来,连阮子渊都忍不住抬头看楚元昭,两人对视一眼,皆感莫名,那位传说中的韩大公子,不是失踪,下落不明,据传修道去了吗?怎么听五殿下这口吻,那位大公子死了???

    阮子渊的关注点和王全安不一样,他敏锐的听到五皇子唤的是母后,这表示什么,表示除非帝王明言废后,否则,甭管韩皇后临死之前有什么样的隐情,韩皇后仍然是皇后之尊,嫡皇子,明正言顺的嫡皇子,五皇子一定会把这个嫡皇子的身份牢牢坐实了。

    阮子渊心头微微颤了一下,怪不得老爷子让他留心五殿下。

    王全安小心翼翼的道:“请殿下放心,奴才一定竭尽全力,办好国舅爷的忌辰。”

    楚元昭不置可否,搁下手中的茶杯,走了。

    王全安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苍天可见,他真的不想和五殿下捆到一块,更不想听从五殿下的吩咐,谁让陛下他老人家发话了呢,五殿下不回宫,他们也就不用回去了,自行了断。

    阮子渊盯着楚元昭走的方向,王全安近前来,拱手笑道:“阮大人,依您看,殿下可曾有未言明之意?”

    阮子渊眯了眯眼,意味不明的说了句;“殿下手中的茶,是王公公亲手沏的?

    ”

    王全安忙道:“殿下的事,咱家绝不敢怠慢,水都是我自个打的,一应茶具用品,都是万无一失的,五殿下金贵,那可是不容闪失的。”

    阮子渊眸中闪过一道锐利的精光,一字一句的道:“五殿下倒了两杯茶,一口没喝。”

    王全安心头一紧,忙召太医来,一行人忙活了三个时辰,太医神情凝重的说:“茶中被下了微量的绝子散,无色无味。”

    王全安的心彻底凉了,瘫倒在地,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算是久经风雨的老人了,又是在大楚皇宫当差,什么样的阴私算计没见过?五殿下这还没回宫呢,就有人甩手段了,还差点成功了,那杯茶,五殿下就是沾上一泯子,他有一百条命也不够砍的。

    王全安身为御前排得上的内侍,手段能力自然是有的,一番清查下去,十八个内侍,关了一半,待到夜间,带来的锦衣卫无声无息死了六个。

    王全安。。。。。。。咱家心里苦,死的昨就不是我自个呢?夭寿哟,打哪说理去?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