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林祁怨念

    待暑气略散了些, 日头西斜,黛玉牵着阿翡去看望林祁。

    途经林郗的小院时,阿翡忽然问:“姐姐, 弟弟什么时候回来?”

    黛玉面上微怔,看着林郗院外那两株落叶梧桐, 微不可及的一叹,握了握阿翡肉嘟嘟的小手, 含笑道:“妹妹想他了?”

    阿翡点了点头,轻声说:“虽然是个讨人嫌的性子, 但这么久不见,还怪想他的。”

    阿翡心中也纳闷, 她以前顶顶讨厌郗哥儿了, 怎么人走了, 又开始想他了,真奇怪。

    黛玉想起林郗觉醒后,不符合年纪的沉稳,又是一叹, 日后再想见他年幼时他那顽童模样,已是不可能了。

    黛玉眸中微润,柔声哄阿翡道:“再过些时日,郗哥儿就回来了。”

    阿翡乖巧的点了点头, 仰起小脸甜甜一笑。

    林祁此时不过四岁,臂力尚且不足,因启蒙早, 午间睡了一个时辰后,无须人吩咐,十分勤奋的自个下床背书。

    “海咸河淡,鳞潜羽翔。龙师火帝,鸟官人皇。始制文字,乃服衣裳。推位让国,有虞陶唐。吊民伐罪,周发殷汤。 ”

    黛玉阿翡在书房外,驻足听了一会子,丫鬟婆子近前,欲要通报,黛玉摆手,止住了她们。

    却说屋内,丫鬟采青心疼的劝道:“少爷,歇会吧,仔细后儿抽检时,嗓子哑了,背不出来。”

    林祁认真的说;“不必了,父亲教我笨鸟先飞,我的天资较常人愚笨许多,更要刻苦些,他人可通读成诵,我却不能,愈是这般,愈不能令父亲失望。”

    采青小声又劝了两句,见林祁定了意,便不再说了。

    黛玉推开门,林祁面上一喜,从椅上下来,一板一眼的行过礼,才道:“见过大姐姐,二姐姐。”

    黛玉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道:“听说夫子要抽检功课?”

    林祁小脸一红,小手握成拳,信誓旦旦的说:“姐姐,我近些时日用功了许多,不会让父亲失望的。”

    黛玉一叹,拉林祁坐下,笑问:“为何不想让父亲失望?”

    林祁张了张嘴,又低下头,失落的说:“姐姐,我是不是很笨?”

    黛玉揉了揉林祁的小耳朵,佯怒道:“谁说你笨的?”

    林祁拉了拉黛玉的衣袖,环顾四周,房内的下人知情识趣的避了出去。

    见外人都走了,林祁才嘟着小嘴巴说:“我不小心听到的,父亲说柯妈妈的小孙子童试过了,还有江东出了位九岁的秀才,名声都传到京城去了。”

    “我还听父亲说,枉咱家世代书香,圣人子弟,祁哥儿资质寻常,于读书上怕是不成的。”

    林祁含着泪说:“姐姐,我也不想这么笨的,但我就是记不住,好不容易背下来,转过身就忘了。”

    黛玉眸中微涩,却不好言及长辈不是,也不知道父亲怎么巴巴提起这话来,念头一闪而过,见林祁委屈的小模样,忙把林祁半揽在怀中,取出帕子为林祁拭泪。

    林祁有些不好意思,立起身子说:“姐姐,我自己来。”粉懂事用帕子把自个的小脸擦拭干净。

    随着年岁增长,黛玉忽觉出些许不同寻常来,譬如自个家里,两个弟弟与别人家不同,郗哥儿天生一幅牛心左性,他又是大有来历之人,也就罢了。

    祁哥儿是家中幼子,自打出生,最受祖母并母亲疼爱,凡有所求,无有不应的,偏生百般娇宠之下,祁哥儿却打小懂事,格外体贴他人,孝敬长辈,温润敦厚的宽和性情倒像是胎里带来的,只是,母亲性情刚正,父亲才气纵横,却不乏其果断,祖父以文官晋身,博得公候爵位,心计城府自不用说,祖母更无须提。

    祁哥这天生良善的性子到底像谁?

    黛玉一时失神,林祁不安的眨了眨眼,心中哀嚎:“妈蛋,不会被看穿了吧,都说林妹妹钟灵毓秀,我这也没暴露啊,怎么就露馅了呢?不是说穿越者大杀四方吗?靠,我啥也没干呀!!!”

    “我也不想穿呀,谁知道一醒过来,就成林小弟了呢?成就成了吧,这林家怎么和书上说的不一样呢?说好的孤女呢?说好的贾敏早逝呢?别说贾敏还好好活着,就是林老夫人人也活得好好的,身子骨还很健壮,再活个十年八年都不成问题,便宜爹的官位和书上说也不一样呀,昨就一跃成为堂堂三品大员了呢?”

    还有,林祁偷偷瞄了眼胖成球的便宜二姐,本以为这货是老乡,观察了两年,这货除了吃,就是吃,你是猪吗?整天就知道吃,还有这个便宜二姐到底是哪来的?就是个庶出的,也得有个亲娘不是?别说亲娘了,听说都不是林家的亲生血脉,最最最重要的是,不是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吗?堂堂林家后院,一个小妾都没有。

    阿翡不解的看了眼林祁,林祁下意识回了个笑,心中却纳闷不已,到底谁才是穿越者?还是红楼梦写得不准,书上都是瞎编的?这也忒特么扯了,要不是京城有个荣国府,还是便宜娘的娘家,也有四王八公,还以为自个穿越到架空了呢。

    不过和架空也没什么两样,就是套了个红楼梦的壳子,剩下的全都不一样,不一样就算了,还很诡异,上辈子老子可是国家重点人才,小学都没读完,就被选进少年英才计划的天才,过五关,斩六将,在一堆小天才里拔头筹容易吗?

    结果,这辈子背个千字文都费老劲了,老子又不是个真小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饭都不敢耽误时间,结果呢?瞎子点灯白费蜡,一点用都没有,累死累活,好不容易记住了,转个身的功夫,又忘了一大半。

    这不是最悲哀的,最悲哀的,便宜爹他不仅有超强的好胜心,他还毒舌,动不动蠢笨如猪这等攻击也就是小儿科了,摇头晃脑讽刺他笨鸟先飞,或者是换张慈父嘴脸殷殷叮嘱振兴门楣,委以当爹的考探花,当儿子的混不上状元,最起码得混个榜眼吧!

    林祁........我真的很想再死一回,别拦着我,老子当了一辈子的学神,对学渣拥有无限之轻蔑的鄙视,好么!!!

    林祁深切的怀疑,自个穿越的时候,脑子被掉到半路上了,这也太悲催了。

    林祁生地可恋的想,如果穿越不可逆转,他宁肯选择狗带,学神的高傲,尔等凡人无法理解。

    但是坐在林妹妹的怀里,林祁决定放弃这种荒谬的念头,想想还是很值得骄傲滴,这可是林妹妹,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绛珠仙草,仙子呐,后世多少人梦寐以求,浓墨重彩的林黛玉,绝世才情,稀世俊美。

    所里那堆还在研究时光机的蠢货们,累死累活,也看不到林妹妹,研发出时光机又怎么样?肯定到不了这个时空,也见不到林妹妹。

    林祁心中的小人美滋滋的满地打滚,面上不露分毫。

    话说回来,原来的林祁呢?这怎么和人家穿越不一样呢?人家穿越,芯子是小孩,内里是大人,而自个,穿越过来的记忆都是断层的,记起来的东西,似乎需要某个契机,才能恍恍惚惚想起来一点,还有,如果他是林祁,那还好办,如果不是呢?本来的林祁呢?不会自个占了人家的身体,原来的小林祁成鬼魂野鬼了吧,试想下,在肉眼看不见的偏僻角落,有个怨毒的小魂魄整天盯着占了他身子的人,那也太可怕了。

    林祁不自觉打了个冷战,他还是选择死吧,熟门熟路的祈祷:“林祁小朋友,我不是有意占你身体的,如果你还在身体里的话,希望你早点觉醒,把身体夺回去,我不会反抗的,那啥,如果需要外力帮助,或者找个和尚道士帮忙啥的,一定要暗示我,给个提示,我绝对不是那种白占人家身体的自私鬼。”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林祁总觉得每天祈祷完,周围暖洋洋的,可能是错觉。

    黛玉出了好一会神,始终猜不出父亲的用意,激励子嗣吗?父亲从来不是古板之人,亦非沽名钓誉之流,先时郗哥儿极为顽劣,也未见父亲耳提面命,疾言厉色,怎会在背后抱怨祁哥儿愚笨呢?

    想了许久,始终想不出头绪,黛玉索性暂且丢开了这个念头,摸着林祁的头,温声道:“祁哥儿,读书是为了做人,做人只要明理即可,宋人笔记上曾说世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人活于世,并非科举一条路,资质愚钝与否,亦不可一言概为论,有些东西,不必苛求自己,祖母和母亲别无所愿,唯愿你健健康康的长大,便是我,也未有那等希望家中兄弟封候列土的念头,人活一世,顺心而为即可,父亲那处,自有我去说,你的身子骨,比什么都重要。”

    林祁震惊的抬起头,他的心中有了一个不太妙的猜测,非常不妙,很不妙。

    黛玉又劝了林祁一会,见他神思不宁,叮嘱了一番丫鬟,便带着阿翡离开了。

    黛玉走后,林祁握书的那只手,白白嫩嫩的小手背,因用力崩出青紫的手筯。

    林祁皱眉苦思,内心天人打鼓,自家姐姐不会是穿的吧,不会,听说自家姐姐很聪明,打小酷爱读书,还曾因为读书时辰,亲娘怕她伤神,订了许多规矩。

    上有应策,下有对策,自家姐姐素来懂事,唯独在读书这事,展现了不一般的执拗,祖母现在还会时不时提起姐姐小时候的事,叮嘱丫鬟好好照顾,不能让姐姐劳神。

    什么样的穿越者会喜欢读这些累眼伤神的古书呢?而且,林府的藏书早自家姐姐看完了,亲爹得了什么孤本书籍,头一个想到的也是姐姐,现在的书和以前可不一样,以前是一统的简体,又有义务教育,不认字的人几乎没有。

    现在这个时代可不一样,这可是封建王朝,许多孤本上都不是时下通用的汉隶,大篆小篆分下各个流派,就林祁自个,拿简体字猜隶书,五个里头,能猜对两个,全靠瞎蒙,而孤本古籍上的文字,那就是两眼一摸黑,完全不认识。

    林祁摇了摇头,肯定是他多心了,自家姐姐怎么可能是穿越者呢?行事作风也不像呀,传说中招蜂引蝶,和时代格格不入,自带一种活泼灵动(傻白甜)亦或(自以为是)(自命不凡)的优秀感,这些特点,在自家姐姐身上通通没有。

    仔细想想,自家姐姐除了爱读书,几乎没有什么爱好,和那个吃货二姐差不离,吃货二姐除了吃,也没啥爱好。

    但是,如果不是穿越者,自家姐姐怎么会有这种念头,古代大家族不是最重传承了吗?既然世代书香,肯定也希望子嗣继承传统的呗,譬如,便宜老爹期望的那样,一定要拿个状元、榜眼啥的,要不然就是丢你老子的脸。

    为啥自家姐姐一点都不在意呢?这也太开明了,简直开明的不科学,林祁百思不得解,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越想越乱。

    还有,既然林家两个儿子,为啥自个便宜哥哥去修道了,真是没天理,礼法上的嫡长子继承制呢?继承家业的不该是老大吗?

    凭啥让他这个本应该混吃混喝的小儿子,担这么大的责任,还讲不讲礼法了?祖宗规矩呢?不是子嗣不丰吗?这年头宝贵的嫡长子都不值钱了???

    再不济,让他和老大换换也行呐!比起科举,道家才是他的老本行呀,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老子这个高才生中的精英,如果去修道,一定会用科学闪瞎道家那一帮人的狗眼,仙丹不大可能,研发几个跨时代武器,还是不成问题的。

    林祁分外惆怅的叹了口气,他真的是尽力了,身为曾经的学神,他比平常人更有强烈的自尊心,他真的不想背负学渣,愚钝,无能,蠢笨的名头哇。

    他也想在科举场上,大放异彩,连中个什么大、三、元,小三元什么的,那才是穿越者的正常套路吧。

    为毛到了他身上,就反过来了,他脑子也不笨呐,怎么就是学不会这些文言文呢?

    林祁摸了摸自个的小肉手,本来想试验个香皂,玻璃,这些对他而言,小意思中的小意思,偏偏被便宜老爹逮了个正着,享受了三天口水的洗礼,什么不务正业,歪门邪道,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没个正形,多么难听的话,亲爹都舍得往他头上安,也不怕伤害他这颗脆弱的小心灵。

    两个帮他办事的小厮,一人还挨了二十板子,好几个月了,到现在还没下来床呢。

    便宜老爹的手段和毒舌,给林祁弱小的心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创伤,彻底熄灭他搞研发,走商业的激、情。

    便宜老爹倒是没明着说商人下贱,但那轻视的姿态,鄙夷的口吻,是毋庸置疑的,想想也没什么,毕竟,儒家讲究风骨,林家又是几代书香,妥妥的圣人门下无疑了。

    圣人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孟公说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厌餍。

    两位圣贤有此名言,便宜老爹的态度也可以理解,林祁趴在桌上,神情恹恹,烦躁的咬牙,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天知道,他多想当个书生,不用太出众,勉勉强强就行,要求不高,主要是便宜老爹太可怕了,满天神佛呀,救救我吧,把我收回去也行,要不然,打个商量,把我的脑子还给我行不???

    老子上辈子聪明能干,这辈子怎么倒霉催的混成个猪脑子了呢?不对,猪的脑容量比人还多,那我总不能说自个是棒槌吧,记忆力倒是和鱼差不多。

    林祁如何怨念深重暂且压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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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府后院,林母上房,林母递给贾敏一封信,轻声道:“小师父回宫,人心不稳呐。”

    贾敏接过信看毕,神色不变:“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天下至尊,历来是你死我活,左不过东风西风之争。”

    林母轻叹,道:“有一件事我算错了,我本以为帝王会心生忌惮,然回京种种,帝王似乎另有打算。”

    贾敏自来看不上楚景,冷笑道:“韩姐姐再有不是,元昭也是他的血脉,他不姓韩,姓楚,这个楚可是他的嫡亲血脉,嫡亲子嗣,儿子坐上皇位,总比侄儿、侄孙来得强些。”

    贾敏顿了顿,面上些许疑惑道:“只是我不解,柳家一直对那把位子誓在必得,眼下倒没了动静?”

    林母微微一笑,赞道:“韩皇后早年埋得伏笔见效了,那位柳小相爷最宠爱的儿子,失踪了,下落不明。”

    窗外,雷光一闪,风云变幻,骤雨倾盆而洒,未曾关紧的窗户送来丝丝凉气,微微摇曳的烛光,照得林母含笑的面容,若隐若现。

    “京城风言风语,广为流传,据说是嘉安大公主出的手,柳家那位相爷怒不可遏。”

    贾敏神色一凛,沉声道:“江巡抚恐有不测。”

    作者有话要说:林祁小朋友,不算穿越,更准确的来说,是一种觉醒,听他瞎叨叨,就是个孩童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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