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有美如澜

    贾杜氏单名唤作一个澜, 早年和贾敏亦是相熟,荣府和杜家的婚事还是贾敏请林母出面促成的,杜家和晋阳王家是老辈的交情, 非比寻常。

    杜澜身形窈窕,相貌清丽, 云鬓娥娥,镶金饰翠的步摇, 在鬓间摇曳,眉黛轻扫, 恰似弯弯柳叶,一袭紫色宫缎华贵精美, 裙裾点缀着素雅的兰花, 未语先笑, 犹如仕女图上走出来的美人。

    林母贾敏还不曾说话,在内室的阿翡粉夸张的小声说:“大舅母真好看呀!”

    黛玉摸了摸阿翡的头,阿翡吐了吐舌头,甜言蜜语的保证:“姐姐最好看, 大舅母只好看一丢丢。

    黛玉哭笑不得的点了点阿翡肉嘟嘟的鬓角,看她第一回梳的垂挂鬓微松,又替她正了正珠钗。

    林祁板着小脸,脑中矜持的点了点头, 的确好看,美人在骨不在皮,大舅母这气质绝了, 但,邢夫人呢?禀性愚犟,只知奉承贾赦的大太太呢?被蝴蝶了?那红楼还是红楼吗?

    难道便宜大舅舅贪图现在大舅母的美色,强取豪夺?强纳民女?也不对,杜家好像也不是寻常人家。

    林祁胡思乱想间,外头杜澜正和林母寒暄问候。

    杜澜笑盈盈的道:“有些年头不见了,老夫人还是这般年轻。”

    林母笑道:“杜丫头你倒是进益了,往年最不耐烦这些俗套,如今也说起奉承话来。”

    杜澜美目流转,语落如珠,嗓音仍是少女时的清脆婉转,笑道:“世母和我又不是外人,哪里说得上奉承两个字,但凡我有一丁点儿虚情假意,您早把我撵出去了。”

    说完又低了头,扮个失落模样自惭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都被人休了一回,还能没点长进不成。”

    林母大笑,指着她道:“你这丫头还是古灵精怪的,二十来年了,一点没变。”

    杜澜莞尔而笑,以帕掩口道:“世母喜欢我,自然觉得我样样都好。”

    经年未见,自有一大篇话要叙,杜澜却收了笑,正色道:“一大早接到敏妹妹的信,倒是我无能,一时不察,让人钻了空子,冲撞主子的刁奴我命人捆了,就在院里,敏妹妹把表侄女请出来,先让那刁奴给侄女赔罪,再扭到官府去。”

    贾敏责她道:“我今日必是要回府的,天冷路滑,你自来身子不好,又跑这一趟做什么?难道我不知你为人?”

    杜澜面色微冷,柳眉上挑,典雅的眉目竟透出几分锋利来,端着茶盅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掌荣国府的内闱一日,就容不下吃里爬外的蠢货,今日休说她得罪的是你,纵是寻常亲戚家,我也是必要亲来的,家下人不好,自然是我管家无方。”

    贾敏叹道:“能把手伸入到荣府的,左不过就那么两个人,只是心计太卑劣了些,专爱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杜澜轻言慢语的说;“事已然发生,何必理会这些,前因后果我都问明了,你快把侄女们叫出来,还有表侄也喊来,你大哥大方得很,开了私库特特拿出来的好东西。”

    贾敏一笑,命黛玉三人出来见礼。

    黛玉一手牵着阿翡,一手牵着林祁,三人落落大方走到杜澜面前见了礼。

    杜澜见了黛玉,眼前便是一亮,口中啧啧叹道:“怪道你大哥和我说,黛姐儿仙姿佚貌,举世罕见,果然不凡,我活到这个岁数了,还是头一遭见到这般出众的小姑娘。”

    夸得黛玉直脸红,使劲往贾敏身后躲,杜澜一笑,拉着黛玉笑道:“好姑娘,来,让大舅母瞧瞧。”

    黛玉尴尬得手脚无措,阿翡亮晶晶的眼珠子瞬时暗淡,撇了撇嘴,心想,亏她觉得大舅母那么好看,竟是个俗人,以貌取人,还偏心,她再也不喜欢她了。

    杜澜的直爽性子,看得林母贾敏直抚额。

    杜澜又拉过阿翡,道:“这是阿翡吧,这孩子一看身子骨就康健。”

    说话时,还非常不见外的,用手掐了掐阿翡的胖嘟嘟的脸蛋儿,掐完后,不厚道的点评:“这孩子有些过于富态了,一只手都掐不过来,满脸的肉,现在还是长身子的时候,胖些也无妨,待身骨长成,就要注意了。”

    阿翡被掐得脸蛋生疼,内心抓狂................

    阿翡红润的脸颊两侧,红印子有些显眼,杜澜揉了揉,拍了拍。

    阿翡迷惘而困惑:我是谁?我在哪?怎么可以这么过分?哼,还是长辈,长得这么好看?竟然当着人家大人,欺负小孩!!!太过分了,不能忍,完全不能忍。

    在阿翡苦苦思索的当口,杜澜瞅到了落在最后的林祁,脸上的神情那叫一个复杂,言不由衷的赞道:“这是祁哥儿吧,长得真喜庆。”

    林祁表面淡定,从容见礼,内心狂吐槽,我也不想长这么平庸,老子也想帅得惨绝人寰呢?老天爷他不给我机会,长得这么平庸能怪我么!您说您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就那么肤浅呢???

    林家姐弟三人,对杜澜的初次印象,五味陈杂,黛玉是因为先大舅母对她的好,面对现任大舅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而阿翡和林祁是被打击得无话可说。

    见礼毕,杜澜拍了拍手,一位穿戴不俗的嬷嬷,引着两位捧盒的丫鬟进来。

    杜澜给黛玉的是一个玉镯,两本古籍,那镯子质地细腻,通体无暇,更令人称奇的是内里有光华流转,似有水泽。

    见了那镯子,贾敏眉心一跳,神色微变道:“太过贵重,她小人儿担不起。”

    杜澜如秋水明亮的瞳仁中略过一抹伤痛,转瞬即逝,笑道:“不过是件东西,正配玉儿这样花骨朵般的娇嫩的女孩儿,何来贵重不贵重,没的倒添了俗气。”

    贾敏薄唇翕动,林母微微一笑,在贾敏的手上拍了拍,黛玉扭头看上座,林母微微颔首。

    黛玉遂不再多想,接过镯子并古籍,福身谢礼,口中道:“外甥女儿谢大舅母厚赐。”

    杜澜笑道:“这才对,女孩子家就要活泼些,小小年纪,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懂事模样,没趣得很。”

    这,这,黛玉心中不赞同,却不好出言反驳,只得面上露出一个乖巧懂事的笑来,殷切的希望大舅母可以领悟到她的未言之意。

    杜澜送阿翡的就寻常多了,这寻常是相就黛玉而言,主要是表礼种类繁多,令人不知道该说啥,名贵首饰数套,名贵绸缎数匹,六艺书籍,三十六行当的入门书籍各一套,又道是听说阿翡喜美食珍馐,名家食录一匣。

    收到这些,阿翡还是挺高兴的,一看大舅母就用心的,但是吧,又想起大舅母方才偏心的样子,阿翡就委屈,别别扭扭的谢了礼。

    至于林祁,男孩子,较女孩家简单许多,名贵宝剑,上好端墨,大家字帖,这是自贾赦的私库出的,杜澜送的是一顶东珠冠,一顶紫玉冠,一匣子绿宝石。

    这等大方的出手,令林祁内心的小人乐得眉开眼笑,主要是林家的清贵,是真的清贵,凡事皆循一个雅,秉持质朴为雅,就是越低调越好,林祁认为自个是个大俗人,欣赏不来大雅的内敛,珠光宝气挺好看的。

    表礼给完了,杜澜便命人拿捆着的妈妈来,给阿翡赔礼。

    姐弟三人都没见过这等阵势,黛玉年纪稍长,尚能端住,林祁好歹觉醒了前世记忆,装起面瘫来,颇有心得。

    肥胖的妈妈被捆着,一张脸肿成猪头,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被带进屋来,头磕得震天响,满室寂静,只闻婆子哽咽哭腔和额头叩在地毯上沉闷的声响。

    阿翡小脸发白,扑在黛玉怀里直发抖,杜澜挥了挥手,自有人手脚敏捷的把捆着妈妈带了出去。

    林祁吓得小心肝直颤,但屋内就他一个男子汉,他也不能学二姐扎到大姐怀里去吧,林祁柔弱无助的伫在原地,不住的给自个做心理安慰,放松,放轻松,你就是一个木头,这是古代,处置下人很正常。

    杜澜行事之狠辣,倾刻让阿翡和林祁先头的不满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内心巨大的心理阴影。

    林母静静的看着屋内发生的一切,她最关心的是黛玉,其次是林祁,见林祁微微皱眉,却一言不发,心下暗暗点了点头。

    杜澜一声轻笑,打破屋内的如冰冻的寂静,袅袅余音,竟有几分少女的柔媚和天真,听得阿翡和林祁心中恶寒不已。

    “我来时,母亲嘱咐我,让敏妹妹不必急过府去,横竖回到了京城,早一日晚一日的也没什么,日后相聚的日子多着呢。”杜澜笑着说。

    贾敏摇头道:“我多年在外,本就不在母亲伺候,怎能因路不好走,就不去给母亲请安呢?”

    “我也是这么和母亲说的,偏偏昨儿陈国公府的大公子打马回府,不知怎么的,惊了马,人和马都落到雪窝里头,那陈大公子落身之地下头又有一个井,随从家丁手忙脚乱把人打捞上来,那还能救,母亲一听说,便吓得了不得。”

    听了杜澜的话,贾敏和林母对视一眼,皆感莫名,果然是离开京城太久,消息竟闭落至此,这般大事她们竟不知晓。

    杜澜又道:“母亲千叮万嘱,若不是今儿这天委实不好,母亲恨不得亲自过府来嘱咐妹妹。”

    说着,忽然又笑了,仿佛自个说了个很好笑的笑话,阿翡在黛玉怀中,偷偷瞄了杜澜一眼,杜澜眉眼弯弯,对她眨了眨眼。

    阿翡立刻缩了回去,表示:我受到了一万点惊吓,我很害怕。

    长辈们在一处,应是有话要说,贾敏命人把黛玉三人送回去,姐弟三个辞了在座长辈,待出林母的小院,拐到抄手游廊上,阿翡长长的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说:“大舅母好可怕。”

    林祁静默,以沉默表示赞同,忽瞥见廊后一袍青衫衣角,连忙义正言辞道:“二姐姐,作为晚辈,当知孝礼,怎可背后非议长辈呢?”

    阿翡朝他不屑地睨了一个冷眼,重重“哼”了一声。

    青衫衣角消失了,林祁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一本正经地说:“姐姐们先行,弟弟驽钝,父亲教导我笨鸟先飞,勤能补拙,我要回去读书了。”

    林祁直起身子,背着手,迈着少年老成的步伐,向自个的小书房去了。

    黛玉、阿翡、丫鬟妈妈们.................

    林如海自廊下闪出来,冷笑一声道:“算这个臭小子乖觉。”

    黛玉失笑,她原就觉得有些奇怪,却想不到父亲竟也有促狭之时。

    林如海含笑问黛玉道:“你大舅母走了吗?”

    阿翡抢先道:“没走,父亲,大舅母特别厉害。”

    林如海忍俊不禁,唇畔浮现出一抹笑意,意味深长的说:“阿翡也有怕的人吗?你母亲整日为你贪食发愁,依我看,不如将你送去你大舅母家住些时日,由你大舅母管束,你母亲也就不必烦心了。”

    阿翡完全不怕林如海,她在林家唯独怕贾敏冷下脸,好在大部分时候,贾敏待她一向和颜悦色。

    阿翡握了握小拳头,不服气的说:“父亲,你告诉母亲把送到大舅母那里,我就先告诉母亲,你偷偷骂祁哥儿,还打他,把他手心都打肿了。”

    林海来不及反应,阿翡又掰着手指头,一桩桩,一件件数落起林如海瞒着贾敏教训林祁的事来。

    这个快嘴快舌的胖丫头,林如海板起脸,假装威严的瞪她,半晌,撑不住,自个先笑了,无奈的打她一记,笑道:“你这个丫头不安好心,还记你老子的帐。”

    阿翡挤出一个笑来,可怜兮兮的说:“只要父亲不告我的状,我不会主动当小人的。”

    这丫头,林海恨得牙痒,此刻,他才体会到妻子提起阿翡时的无奈,委实难缠磨人得很,人小鬼大,看着傻乎乎的,多少还是长了两个心眼的,一盘子一盘子的点心也算没白吃。

    父女三人在廊檐上说说笑笑,好不惬意,林母上房却有些凝重。

    ------------

    黛玉三人走后,贾敏先派人到荣府问候贾母安康,又请贾母放心,今日暂不过府,待明日放晴再去。

    心腹领命而去,贾敏望着杜澜问:“杜姐姐,那个镯子,当年孝烈皇后她老人家,是希望你留给自己的孩子的?”

    杜澜随意一笑,道:“早年见你洒脱,怎么如今却拘泥起来了,不过是件死物,给谁不都一样,何况,我和你大哥说好了,不准备要孩子。”

    “可是,那个镯子是不一样的?”贾敏有些失神。

    杜澜摇了摇头,轻声道:“念想这个东西,有念才有想,不必局限于某件物事上,我就是明白得太晚,醒悟得太迟,若我十余岁时有如今的一二分心志,当年我就不必嫁入章家,娘娘说过的,教导与否,她也不能预料对错,但她只能尽力去做,因为,她希望,女子也可以活得理智而清醒,洒脱而从容,娘娘教得是对的,只是当年我们不明白,好在,现在还不晚,诗上说,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来到世上一遭,又有了不同寻常的机遇,总要做点什么,才不负数十年光阴。”

    …………………………………………………………………………………………………………

    作者有话要说:大纲误删,这等悲催,以前都不写大纲,虽说没人家那么细,那么好,就是个名头,非常之粗略,但是真的有用,最起码不用码字的时候,想名字,翻来覆去,一不小心,名重了很尴尬,好在就剩感情朝堂篇了,吭吭哧哧补起来那叫一个费劲。

    之前说好的,楚元昭的心理,他就是一个表面强大,内心强大,但是再强大他也是个人,他有自己脆弱的地方,因为,他之前就是一个不问世事,安静看书的小孩,没啥心志,韩皇后把他保护的很好。

    莫名其妙,母亲死了,来到荒山野寺,惶恐,不安,包括亲六叔不想认他,亲舅舅也不想认他,这命运,他要做了点啥也行,问题是他啥也没做,那两人就对他唯恐避之不及了。

    肯定的,人会成长,后来他把依赖寄托在大师兄的身上,结果,大师兄离开了他。

    楚元昭的世界,就只剩下了黛玉了,他对黛玉的感情目前还没有男女之情,两个人都没有,就是懵懂微妙依赖的感情,只不过,黛玉就是拿他当一个独一无二的大哥哥,楚元昭有点把黛玉视为救赎的心态。

    所以说,他俩,表面看起来,楚元昭坚强,黛玉柔弱,实际正好相反。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