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食言而肥

    贾敏固执又颓然的失声道:“但娘娘说过, 那镯子给你以后的孩子。”

    杜澜顿了顿,道:“我和你大哥成婚时就说好了,不会要孩子。”

    在世人看来荒诞不经的话, 被杜澜轻描淡写的说出,屋内瞬时陷入了一刹那的静默。

    贾敏微微垂眸, 半晌,方道:“为什么?”她知道答案, 却还是把话问出了口。

    杜澜自斟了杯热茶,氤氲的水汽, 愈发衬得她眉目风流,空灵飘渺。

    贾敏喉间酸涩, 哽咽得说不出话, 她自言自语, 低声道:“当年我们那样欢喜,可为什么,我们的下场却多半不尽如人意呢?”

    “我不曾有过孩子,自然也无法体会对嫡亲骨肉掏心掏肺的感情, 只是,当年因我之事,以致母亲郁结在心,她的早逝, 大半因我而起。”

    杜澜自嘲一笑,脸上却不见感伤:“我竭力规劝她,她却再难欢颜, 她不理解我,不认同我,甚至怨我、恼我、恨我,却因我郁郁而终,那时,我想,如我这样冷心冷情的人,决不能要自己的孩子,否则,必定又是一场磨难,对我以及孩子都是折磨,与其冒这样的风险,倒不如将其扼杀于萌芽之中。”

    杜澜轻声道:“我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本也不配有自己的孩子。”

    沉默,屋内许久的沉默,贾敏颤声问:“杜姐姐,这一切值吗?”

    杜澜如水冰凉的目光,徐徐扫过贾敏,唇畔勾勒出一抹讥讽的笑,眸中光华灼灼,眉宇神采飞扬。

    她斩钉截铁的说:“当年我们入学时,世人笑我们异想天开,不知所云,指责娘娘牝鸡司晨,篡权祸国,顶着世人的漫骂羞辱,我们坚持到了最后,岁月轮转,大家都变了,有人为情不顾一切,有人安于后宅,但我从来都没有变过,以前不曾变,以后也不会变,我要让那些须眉浊夫,和被驯化的女子,见到女子另一种的活法,我要让他们明白,女子并不是生来就注定要在内宅,相夫教子,一生局限于方寸之地。”

    贾敏摇了摇头:“一切都不一样了。”

    杜澜嗤笑,不引为意的道:“少和我打马虎眼,你若是甘心,就不会回京了,京城这座伤心之地,你即使真的放下了,也不会回来。”

    贾敏抬起头,眸中盈盈几近落泪,面上却带着笑,凝视着窗外的寒梅,那红梅艳得刺目,傲霜斗雪,凌寒独放,铮铮嶙骨。

    “杜姐姐,这算是坦诚,合作吗?”贾敏低声问。

    杜澜品着茶,舌尖浓酽,齿颊留香,太平猴魁喝到这会,才略得了几分滋味。

    “你怎么想都成!找相熟的人,总比找外人可靠些,况且,大好时机的良梯已筑,想不见真经都难。”话至此处,杜澜朝贾敏狡黠地眨了眨眼。

    贾敏失笑,叹道:“京城不论何时,都是如此,宫中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一盏茶的功夫,传遍大街小巷。”

    杜澜笑道:“这也怨不得人嘴快,谁让你殿下大摇大摆,压根没想过遮掩呢?我也没想到,你悄没声的,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

    贾敏的神情亦有些复杂,戚戚然开口道:“不瞒你说,初时,我并无此意,还是韩姐姐果断,料事之深远,非常人所能及。”

    杜澜是直接爽利的性情,大手一挥,道:“故人已逝,何必再提旧事,徒增感伤。”

    贾敏一笑,忽想起阿翡之事,问:“今儿那老妈妈到底怎么回事?平白无故的针对起阿翡来?”

    杜澜冷笑,秀美的脸庞上满是轻蔑,不屑的说:“这世上的人,既然不会养孩子,就不要生,教养出来的蠢货,没的让人耻笑,二房分出去后,老太太放不下孩子,荣府又不缺一星半点的用度,又能送水推舟做人情,让人见见我这个当家太太的孝顺大方,索性把二房的孩子都接到府里来养,再有族中子弟若有长进者,不拘天分,都由府中养着,我刚到府里来时,见那大姑娘还有几分伶俐,谁知近些年来看,愈发不成体统了,不知受了什么挑唆,或是昏了头,竟爱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蠢货,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理都不懂,小小的女官,动辄以端庄沉稳自居,连自个的身份都认不清楚。”

    贾敏麻木的听完了杜澜口若悬河的一大篇咒骂,为杜澜换了盏茶,道:“原以为是二嫂被人利用,却没想到是元春,那孩子对我一直有心结,现又入了七皇子府,这也不稀奇。”

    杜澜咯咯笑道:“可不是利用么?不过是女儿利用亲娘罢了,且等着罢,这事不算隐秘,过些时日,必要拈个错处,把她送回家来。”

    贾敏挑了挑眉,眼中不作掩饰的探究:“听姐姐的话,对七皇子很了解?”

    杜澜柳眉轻挑,用分外嫌弃的口吻说:“他本来是我的合作对象,性情阴柔,秉素藏奸,对外却要扮个纯良无害的模样,内里狡诈,和现在的那一位性情类似,先时,章家和柳家在朝堂斗得不可开交,他就在背后坐收渔翁之利。”

    贾敏无语的问:“他的本事就是你教的吧?”

    杜澜义正言辞道:“骨子里就不是好东西,我不教他,他自个也会无师自通,还不如我背个死心塌地的好名,本以为五殿下回不了京,谁会想到,人完好无缺回来了不说,动了动手指,就把柳家和章家折腾得家破人亡,自五皇子回来,我就发现了七皇子压根不是什么未来的真命天子,五皇子才是,想着立刻改投门庭,却找不到门路,我平生就没见过一个如殿下那样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性情,幸而,你们回京了,这可真是天赐良机。”

    贾敏哭笑不得,她就知道杜姐姐不是个省油的灯,但万万没想到,她竟胆大至此,私下搅风搅雨,推波助澜,掺和到夺嫡之事里去了。

    不知父亲泉下有知,可会后悔,后悔聘了个胆大包天的儿媳妇。

    此时,院内有人走动声响,郑嬷嬷进屋躬身笑道:“太太,老夫人说观澜亭的梅花开得极好,今日午膳就定在观澜亭的暖阁了,请大夫人和您一块过去呢,哥儿姐儿都在。”

    贾敏微微颔首道:“好,烦妈妈先去回太太,我和大嫂这就过去。”

    两人收起先前的话,只谈些家长里短寻常琐事,一路缓步而行,不多时,便到了观澜亭。

    漫天皆白,银装素裹,独梅花绽放于枝头,红的梅艳若桃李,灿若云霞,绚丽多姿,未至近前,鼻间已嗅得阵阵暗香,芬芳浓郁,香气盈怀。

    杜澜不由赞道:“果真难得好景致,府里也修了个小园子,却不如你们这处梅林天然。”

    这话,说得贾敏不知如何接,说娘家好,还是说夫家好?只有仆妇陪着笑,只是那笑么,有些尴尬。

    两人来到暖阁,早有丫鬟打了帘子,绕过书房的长廊,最头上的便是暖阁,暖阁原为旧年时的花房,或熏拢安置之所,林家的祖上想来是有畏寒者,花房与暖阁隔了两个小小的花厅,下头铺着滚烫的地龙,厅内暖意盎然,又隐有花房的花香溢出,推开窗,园内的景致一览无遗。

    正中置了一张黄花梨木的圆桌,正中鼎炉正沸,咕咚咕咚冒着热腾腾的水汽,黛玉姐弟上前请安,杜澜笑道不必多礼,又对林母笑道:“世母,怎知我这些时日想吃暖锅,偏前些日子,偶感风寒,丫鬟成日对我念医书,不许我吃。”

    林母笑道:“因这两个贪嘴的小家伙,念叨了好几日,你今儿来得巧,享口舌之欲,倒是沾了她们的光。”

    杜澜笑吟吟的摸了摸阿翡的头,打趣道:“那我可要好生谢谢阿翡,阿翡放心,待回头到舅母那里住些时日,舅母保证不像你母亲那样拘着你,点心管够。”

    阿翡嗖的瞪圆了眼珠,眼中划过一抹惊恐,小声的婉拒道:“舅母,母亲说得很对,我不该贪食点心的。”

    杜澜大笑,拉长了话音逗她:“这样呀,那舅母特意为您寻的那个御厨怕是用不着了,本打算回府送过来的,既如此。”

    阿翡迟疑、犹豫,抵不过宫廷御厨的诱、惑,期期艾艾拉着杜澜的衣袖,不确定的问:“御厨师傅做出来的点心,真的好吃。”

    杜澜忍笑道:“那是自然,凡进皇宫的师傅,个个都是集厨艺大成者,做出来的珍馐美食,那等滋味,若尝过一回,十年八年都忘不掉。”

    阿翡咽了咽口水,央求道:“那舅母,您就让师傅来我们府上做客好不好,我只吃一点点。”

    见阿翡如此,屋内众人忍俊不禁,哄堂大笑。

    说笑之时,菜肴陆续齐备,林母难得有雅兴,贾敏杜澜陪了两杯。

    用完膳,杜澜又陪着林母说了会话,才辞了众人回荣国府去。

    晚间,清宁宫的内侍王全安,亲来林府,送了一幅画,黛玉展开时,却见那画上,活灵活现一只毛茸茸的黑白猫,直勾勾的盯着几案上的鱼,那猫画得活灵活现,瞧着却有些富态。

    下面配言曰,食言多矣,能无肥乎?

    黛玉一头雾水..............

    这个答案,直到黛玉后日入宫时,才得知了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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