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说文人相轻, 事实上这句话很失偏颇,旁的不说,就拿他爹曹孟德来说, 作为建安文学的奠基者,一代枭雄开创伟业, 饱受后人追捧,也没见两晋的文人, 或承袭建安风骨的后人对其鄙夷,当然, 这也有可能是,曹孟德的武略成就了其才华, 使后世豪言壮词者, 皆显轻薄。
不止文人之间相轻, 文武之间更是水火不相容,文官提起武将来,那叫一个鄙夷,说句莽夫还算赞誉, 愣头青、迂夫、竖子,常有之例,毕竟如忠敏公文武双全的奇才,数百年才出了一位。
楚元昭一通狂喷, 喷得方正这位兵部尚书无地自容,当朝请辞,原本, 大臣之功勋,帝王少不得挽留几句,照旧例大臣再自谦几句,就势下坡,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待案件查明后,再依律问责。
然而,方尚书大概被楚元昭的喜怒不定,折腾出心理阴影了,执意请辞,帝王无奈,只得相允。
兵部尚书的位置空出来了,朝中大事,军国,军机要务尚在国事之前,可见其重要性,尚书之职,吏部议不了,须内阁众议,再请帝王定夺。
往年,兵部尚书除武将外不作他议,偶有文武双全者,任过兵部尚书的,也都做到首辅之职,足见兵部尚书之职的重要性。
但眼下,自昭阳长公主逝后,擅文韬武略的武将们,都被派到边关安、邦了,大好时机,文官清流一系蠢蠢欲动,让就会卖弄嘴皮子的文官,来任他们的顶头上司,武将一系怎能心服,双方争执不下。
便是连王子腾也叹了声,恰不逢时,若他先前未授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兵部尚书之职,亦有三分把握。
一连数日,三司查的兵部之案都查出点名目了,兵部尚书的人选,还是没定下来,党争是祸国之本,党争进入激烈的白热化,首当其冲的是皇权遭遇抨击。
眼下,自然也到不了那个地步,仅凭先祖们的丰功伟绩,纵是代代昏君,大楚也能苟延残喘百十年,只是苦的是百姓而已。
楚元昭不在乎皇权是否受到挑衅,他只是单纯嫌大臣们,吵来吵去的烦,不耐烦的说:“文有文的理,武有武的论,就不会找个文武双全的吗?”
百官用鄙夷中透着嫌弃的眼神,轻蔑的看了眼楚元昭,明黄的太子服,此刻对于热血上头的大臣们来说,已然成了摆设,还是个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也毫无震摄力的摆设。
楚元昭额角青筋若隐若隐,但他懒得和一帮愚夫争辩,径自看向内阁一帮人等。
宁首辅想了想,捋着胡须道:“倒是有两个人,堪称文武双全,既带过兵,早年却是以科举晋身,只是,这人选吗?”
争论不休的文臣武将们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都睁大了眼,还真有这样的人,瞎猫碰上死耗子,太子殿下不会是早想好了吧,难道天家父子相争,这都是太子殿下的安排。
自行脑补出一场天家父子相残相杀大戏的部分大臣,思绪已然涣散到不知何处去了。
宁首辅顿了顿,方道:“一位宴小将军,当年以科举晋身,官至礼部侍郎,后其父病逝,回家丁忧,现任飞云关太守。”
听到的大臣们恍然,不约而同舒了口气,宴家,那就无须担忧,宴家世代镇守飞云关,一部尚书的位置,纵是空缺也轮不到宴家子弟。
此时又听宁首辅道:“周家长子周衡臣,早年在西海颇有威名,后蒙孝烈皇后下嫁怀宁郡主,方弃武从文,现任江南布政司。”
周家,楚元昭有些印象,当年清算怀献王府时,林老夫人提过几句。
“政绩如何?”楚元昭问,宁首辅未答,似有踌躇之色,吏部尚书道:“历年考核,皆是上等。”
“那就他吧!”楚元昭看都不看一眼义愤填膺的文臣武将,转身出了议政厅,徒留殿内长吁短叹,不绝于耳。
清宁宫,杨夙正在摆弄棋盘,这似乎是他一种思考的方式,随侍的宫人早习惯了,每当杨少傅沉思的时候,总是会拨弄棋子,一面想事情,一面自个和自个对弈,棋下完了,貌似想不通的事情,也能理通了,通透晶莹的云子,落在香榧木棋盘上,音质脆而不浮。
小内侍急匆匆回来禀告完方才议事厅内发生的一切,内侍说完最后一个字,楚元昭掀帘进来。
杨夙微微点头,小内侍福身见礼,楚元昭摆了摆手,小内侍敛声屏气的出了书房。
杨夙见礼后,笑道:“那位周家大公子,早年下官曾与他有数面之缘,是位难得的文武全才,颇有范文正之遗风,人亦是难得的磊落之辈,只是受其出身所限,为清流所讳。”
宫人奉茶来,楚元昭衣食住行,皆由韩家心腹主揽,便是王全安这个清宁宫的大总管,也只能是在心腹眼皮子底下,递个茶,送个水,韩雅意只恨不得弄上千八百人,把楚元昭层层簇拥起来,唯恐楚元昭有半分闪失,王全安也颇有自知之明,从不掺和这些事。
拨开青花瓷的盖盅,白茶香气四溢,楚元昭饮了半盅,方开口道:“怀献王府被谋反时,我曾听闻此人,家有藏书数十万册,藏书之多,令江南文人羡极生恨,他到江南任职时,没少被人暗中为难,却被这人四两拔千斤的化解于无形,当年,我就想,此人若能为将,必将威震八方。”
杨夙轻笑,讥讽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江南的风流才子,不舞之鹤,难成大器。”
楚元昭拂了拂盖碗,漫不经心的说:“少傅之名,誉满天下,我今日才知少傅重武轻文。”
杨夙斯文的面上,现起一抹浅淡的红意,因他肤白,分外明显,杨夙赧然,感慨道:“不瞒殿下,在方寸之地困久了,又曾见识天地广大,早年心中难名郁郁不岔,年轻时的轻狂,经过岁月的磨砺,早去了十之七八,人终是会变的,想法会变,心态会变,都说世事成就人,何尝不是人成就了世事,许是家学渊源,亦未可知,或许我骨血里就带着祖上的鲁莽。”
楚元昭一笑,摇了摇头道:“昔年六郡良家子,可算不上鲁莽二字,少傅,你有很多话要问我,为什么不问呢。”
杨夙自嘲一笑,轻声说:“殿下已有决断,臣劝也是无用的,观殿下回京后,所做所行,从未错过,臣不敢妄言。”
楚元昭摞下茶盅,清脆的瓷器落下之声,仿佛落入杨夙的心间。
楚元昭注目远眺,遥望着不知名之处,他的声音低沉,泛着疏离的寡淡:“少傅,你知道吗?这天下很大,世间很大,大楚域外,亦有他国,焉知他国之外,不会有另一个大楚?没有人见过天之角,亦没有人见过海之崖,当你跳出所处之地,俯身回看,你所经历的一切,看到的一切,你会发现,许多事,是如此的苍白无力且脆弱,悲哀又令人绝望。”
“但我们还是要走下去,坚定不移的走下去,有的事,在最开始,就没有办法回头的。”
楚元昭的话令杨夙陡然心悸,交握在盖毯之中的双手,甚至在不可控的轻颤,室内很静,静到杨夙能听到自已心脏剧烈的跳动声。
他状似不解的问:“殿下,为何忽发此语?”
楚元昭没有回答,他甚至无暇瞧一瞧杨夙那张血色尽失的脸颊。
当那抹雪白红梅的亮色,映入眼帘的时候,楚元昭已经走出了书房,帘响栊动,吹进一阵刺骨的寒风,被寒风一激,杨夙的心神稍稍稳了些。
*
黛玉披着雪白的狐皮制成的氅衣,外面未用时下流行的羽罩,只在肩背处,用月华锦的红绡缎围了,远远望去,犹如一株亭亭玉立白梅树上忽然开了红梅花,夺人眼目,新奇又别致,头上亦未戴华贵珠翠,只用了两支轻盈的钗,一支嵌成蝴蝶模样,凌然欲飞,另一支,则雕成似开未开的海棠,若不仔细瞧,还以为蝴蝶立在花蕊中忙着采粉戏蜜呢,足下穿的靴子更是轻便,用白狐皮做了锦蝶嬉戏的短靴。
楚元昭笑意盎然,牵住黛玉的手,打趣道:“今儿是怕我笑你,特地换了衣服来的。”
黛玉丢开的他的手,身姿轻盈的转了个圈,笑着问:“好不好看?妹妹翻到魏晋时的一幅画,照着上面改的。”
楚元昭含笑看了一会,才说:“还行吧,那幅画叫什么名字?难道是百蝶图?”
黛玉推他:“别招我,叫秋暮图,是位不知名的匠人所做,画技寻常,衣服倒是别致。”
“哦,原来是叫秋暮图,我还以为是叫姑苏学步呢?”楚元昭拉长了语调,慢吞吞的说。
黛玉转身就走,楚元昭忙拉住她,陪不是道:“妹妹,逗你玩呢,这点子小事也值得恼。”
黛玉冷笑道:“我一没笑过你无画能通神,二没笑过你无神笔之能,为什么不恼?”
楚元昭捻了捻黛玉的手心,笑道:“妹妹,我又不擅丹青,随你笑我。”
黛玉不理他,只顾往前走,不妨神她走的急,楚元昭又未松手,只听“嘶”的一声。
黛玉扭头,眼圈顿时红了,衣袖被扯掉一小截。
楚元昭..............
黛玉..............
楚元昭寡淡的俊脸,破天荒讪讪的,手下意识的把黛玉破了的袖子,往里掖了掖,掖完,还不忘讨好的冲黛玉笑了笑。
黛玉火冒三丈,恨不得把眼前的登徒子给手撕了,咬着下嘴唇,嫣红的香唇因用力,甚至沁出丝丝血迹。
不待楚元昭狡辩,黛玉拽出那抹坏了的衣袖,就要扯断,她力气有限,哪里拽得动,因用力过重纤巧的手背,泛出青有白。
楚元昭无奈,体贴的帮黛玉把那抹衣袖扯断了。
黛玉冷笑数声,夺过宫人捧着的茶壶,劈头盖脸泼在楚元昭身上,犹不解气,狠狠的推了他一把,怒吼道:“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这一声吼,吼得清宁宫内外为之一震。
黛玉怒气冲冲的走了,楚元昭满身水渍,滴答滴答往下淌,脸上还挂着茶叶,其狼狈之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出皇宫。
林大姑娘彪悍之名,不径而走,未来的太子妃是个悍妇的奇闻,世人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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