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晋阳王家

    自黛玉走后,楚元昭在山寺中过得很平淡,静的宛如一摊死水。

    桃花潭的大案惊动了天下,也震摄了所有暗中窥伺之人,再也没有哪一方势力胆敢涉足小寒山寺。

    昭阳大长公主的行事作风,总是雷厉风行,成效卓著。

    有的事情,当你跳出迷局之外,便会发现,世间本没有绝对的私密可言,譬如天下有这个能力的,没有此等胆识,有胆识的,未必有此能力,下手的人选那便呼之欲出了。

    楚元昭微微侧头,不耐烦的踢开懒洋洋的小白,每日读书习经,日子过得也不算乏味,前人教导,圣贤之言,他选了一条常人看来无法理解的路,韩昌黎说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学者必有师,他当然也有不能领悟的地方,但他找不到人问,他也不能去问。

    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却没有入目通识,举一反三的天赋,圆悟禅师的碧岩录上讲:“若是知有底人;细嚼来咽;若是不知有底人;一似浑山仑吞个枣。”

    话说的正是他自个,可他又能怎么样呢?他没有小姑娘的灵慧,似乎也没有卧龙先生盖世之才,更没有曹孟德唯吾独尊的霸气。

    楚元昭认真的奉行圣人之论,吾日三省吾身,但任凭楚元昭想破了脑袋,也未发现自个有何等杰出的天姿。

    近来,楚元昭颇有些惆怅,一来是因为黛玉走了,寡淡如水的日子委实寂寞,二来,他把寺里的藏经和枇杷背上来的书,尽数默予脑海。

    觉远大师察觉到了他的苦闷,命他观山,想起这事,楚元昭心更堵了,他又不是纯粹的禅宗弟子,学什么观山是山,观水是水,就算真的可以感悟自然,有意义吗?

    他的性子既不暴虐,也不凶残,想是这般想,山还是要观的,楚元昭发现自个不仅识时务,还很会看眉眼高低,譬如,他确定自个没有偌大的脸面,令昭阳大长公主给他这个落魄皇子撑面子,担上数不清的人命。

    那出手的原因显而易见,让他想装猜不到都难,当年那位传言出家,弃天下于不顾的怀悼太子,只有孝烈皇后的子嗣,才会令掌管兵权的昭阳姑祖妈拂颜!

    楚元昭默默看着高耸入云的碧峰,思绪忍不住飘远了,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片子在做什么呢?认识了新的玩伴吗?

    此时,林府,黛玉粉骄傲的看着铜镜里的自个,小手捏了捏软软的花边,高兴的说:“嬷嬷,这都是大舅母送给玉儿的吗,太好看了。”

    冯嬷嬷笑眯眯看着花枝招展,明媚鲜研的黛玉,娇滴滴的如一枝花骨朵,琼英玉秀。

    冯嬷嬷点了点头,拿手指了指榻上厚厚地一摞,笑道:“姑娘,您的大舅母和夫人最为交好,您的衣裳打出生时,就没落下过,虽年年送,总觉不足,故此才积攒了许多呢。”

    黛玉眉开眼笑,忽叹了口气,小脸有些失落,低声说:“嬷嬷,我想哥哥了。”

    冯嬷嬷哄黛玉道:“那咱们写信好不好?”

    黛玉嘟了嘟嘴,委屈的说:“我写了好多封信,哥哥一次也没有给我回过,我不想给他写了。”

    冯嬷嬷轻道:“姑娘,路途遥远,若是误了也是有的,没准,收信的人,还没见到信呢。”

    黛玉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那好吧,我也要写信谢谢大舅母,诗上说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华衣锦服,太多了也无用,大舅母疼我,不在这些外物上。”

    冯嬷嬷咯噔一下,张氏自非外人,又和她们主子为至交契友,但终归是外人,哪有这么不见外的推拒人家的礼物的,即便张氏不说什么,下人也难免嗔黛玉不懂事,冯嬷嬷愁眉苦脸,绞尽脑汁搜罗话语规劝黛玉。

    黛玉捏着笔,歪了歪头,自语道:“嬷嬷,祖母说张家藏书为大家之首,我向大舅母借些孤本来看,大舅母一定会给我的。”

    冯嬷嬷凌乱了,姑娘,我的好姑娘哎,你才四岁,掉到书本里真的好吗?你是个女孩家,你莫非前世是文昌星不成?

    漫无边际想至此处,冯嬷嬷的脑海灵光一闪,她的小主子出生时,诸多奇异之事,小小人儿,又酷爱书籍,不会真的是吧!

    不会的,冯嬷嬷连连摇头,就算是,也不能传出一个字,冯嬷嬷暗暗下定了决心,笑回黛玉道:“姑娘,君子之交讲究淡如水,即便是嫡嫡亲的长辈,也要委婉些,否则,若大夫人误会姑娘之意,就不好了。”

    听了冯嬷嬷的话,黛玉的头摇的如拨浪鼓般,不赞同的说:“嬷嬷,史书上还说,平生所为,事无不可对人言呢,大舅母一定会明白玉儿的话,大舅母那样聪明,又那么喜欢玉儿,怎会不知道呢?”

    贾敏才进门来,就听到黛玉肉麻兮兮的夸赞张氏的话,嘴角微抽,只觉唇齿泛酸,满口牙险被酸倒了一半去。

    待听黛玉吧吧讲完原委,贾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着黛玉认真的神色,淡淡一笑,摸着黛玉的头道:“玉儿,你想什么就写什么,随你,只是须记住,唯至亲之人,方可坦诚心扉。”

    黛玉点了点头,又站直小身板,执了师礼,道:“长辈的教诲,玉儿记住了。”

    贾敏忍着笑,温声道:“好。”

    黛玉垂首写完书信,甩了甩酸胀的小手腕,抬头见到贾敏还在,惊喜的问:“母亲,你还没走呀?”

    贾敏微微一笑,揶揄道:“昨儿有人说我偏心,日后我命春桃记着时辰,每日若陪你弟弟一个时辰,也定要陪你一个时辰,否则,回头又该有人说我偏心了。”

    黛玉赧然,小脸泛红,害羞的扑到贾敏怀中,扭股儿糖似的厮缠,闹得贾敏衣裳微乱,敲她一记。

    黛玉方老实趴在贾敏怀中,小声的说:“母亲,你写给玉儿的书信,玉儿看了,是玉儿不懂事。”

    贾敏一笑,摸着黛玉的头,温柔的目光无限怜爱,柔声道:“傻丫头,人都是打小时候过来的,我小时候,比你还淘呢,你外祖父下朝,若晚了一刻,就要大闹,你外祖母被我烦得头都大了,也只能一遍遍派人到宫门前探看,你比我强出百倍,既懂事又聪慧。”

    贾敏微叹,殷殷叮嘱道:“只是玉儿,你要记住,我和你父亲最疼你,你是我们的长女,头一个子嗣,我疼你只有多的,绝没有你弟弟越过你的理,你弟弟先时还未出生,我们疼了你这些年,你都忘了不成?”

    黛玉脸愈发红了,低声说:“母亲,我知道错了。”

    贾敏刮了刮黛玉的小脸,笑道:“我是你亲娘,还要追究你的错不成?再者,这哪是什么错,本来就你一个宝贝疙瘩,现又多了一个,别说你了,就是我也不会高兴,双亲并不是天,也只是普通人,又是头一回为人父母,日后我和你父亲哪里做的不好,只管说出来,绝不能闷在心里,你不说,我们怎么会知道呢?”

    黛玉的小脸红到耳根,像树头红艳艳的海棠果,惹得贾敏更是心中万般慈爱,轻声道:“玉儿,做长辈的,生平仅一愿,唯望子女康健喜乐,只要你每天快快乐乐,无忧无虑。”

    黛玉红着脸忽然笑了,仰起小脸甜甜亲了贾敏一口,又怕被人打趣一般,埋在贾敏怀里不肯抬头,贾敏失笑。

    这一日,正逢林海休沐,林母内侄孙王钦长子弄璋之喜,大摆宴席,林家众人便过王府来。

    王钦原任东南巡抚,回京述职,文帝因其当差恪尽职守,尽忠竭力,治下安宁,嘉封其为内阁大学士,平调宁安洲巡抚,待此届任职期满,入内阁已成定局,若运气好,熬成首辅之尊,也是大有可能之事,晋阳王家一时门庭若市,成了眼下京城最炙手可热的大红人。

    因林母当年不惜与生父决裂,也要保住长房嫡系的缘由,王钦对林母自有一番孺慕感激之情,回京后,家门未入,先到林府拜见了林母。

    贺礼由贾敏备下,较贾府高了三成,又请林母过目,林母看过,摇头道:“礼太重了。”将名贵之物略取出两件,林母之意,无须言明,贾敏心领神会,王家正是风头上劲之时,林家和王家虽是姻亲故旧,却各有立场,朝廷家族交际,向来是息息相关的。

    晋阳王家在京城的宅子,已有千年之久,坐落于一条绿阴垂柳的街巷中,墙壁砖瓦无不一不透着厚重的底蕴,门前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一顶顶华丽的簪缨宝盖,和略显陈旧的院舍,有格格不入之感。

    王府接来迎送的管事下人,穿着亦是至简朴素,态度倒是极为殷勤热忱,亲亲热热的笑道:“奶奶才打发人过来问,可巧大姑太太这会子就到了。”

    贾敏冷眼看去,只见两位老妈妈,两位管事,礼数皆是一分不差,不对比不见差别,言行举止间,荣府的下人活脱脱被衬成了土包子。

    林母微微一笑,并不言语,稍倾,有位容貌清秀的夫人,自内院急步而出,这便是王钦之妻许氏了,出自东山许家,身后跟着两位年轻媳妇,并几个丫鬟妈妈。

    许氏向林母请了安,因其年长,贾敏向其见礼,众人厮认过,许氏又狠狠赞了一番黛玉,言语爽利大方得体,令贾敏不由感叹,世家于朝廷天下为祸,但若说底蕴,终归是有些用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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