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林家一行人的踪迹看不到了,楚元昭杵在原地出了一会神,心中思绪杂乱,拔腿来到大师兄的小院。
院中空无一人,徐徐清风吹过,馥郁的花香泌人心脾,楚元昭忽然觉得心安,就算有的人不爱他又怎么样呢?
这世上还有很多人在乎他的,在乎他的安危,譬如大师兄,譬如小丫头,譬如不负责任的舅父。
楚元昭心里有点欢喜,又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他坐在石凳上,单手托着下巴,发了会呆,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翡翠的桌面,还不忘诽谤大师兄贪图享乐,穷奢极恀,找块石头打磨光滑了一样充作桌子用,既天然,又简朴,非要弄这么大块绿油油的翡翠,财不露富,懂不懂?
楚元昭碎碎念,后知后觉的反思自个:按说自个出身世间最尊贵之所,不应是抠门吝啬的脾性,难道是过穷日子过的?
楚元昭郑重点头,一定是,老话也有说的不对的地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也并不会所有人都是这样,他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先时衣来人伸手,饭来张口,如今自个照顾自个,也挺简单的!
楚元昭点头,呯,后脑挨了一扇,不用回头,也知道后面一定是神出鬼没的大师兄了。
楚元昭捂着头,愁眉苦脸的央求:“师兄,您可是我嫡亲的大师兄,再说了,君子动口不动手,您成天打我,合适吗?”
面对少年的指责,长身玉立的男子眉毛都不曾动过半根,通身白衣素服,更衬他的容貌清丽俊雅,举世无双。
男子懒洋洋的坐到石凳上,见到那张惊天地泣鬼神的俊颜,楚元昭呼吸一滞,默默的移开了眼神,甭管看多少次,大师兄这张脸哟,总是令人心笙荡漾,不忍直视,也不知道寺院的师兄弟们怎么熬过来的,莫非,有不为人知的宁神之术?
走神之际,一盘海棠果劈头盖脸糊一脸,被砸得躲闪不及的楚元昭,愤而起身,狠狠的瞪着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似笑非笑,勉为其难的挑了下眉,算是回应,仿佛理直气壮的说,就是我砸的你,我乐意,昨滴?
楚元昭心塞:我真是信了邪,还什么宁神之术,就冲大师兄这等人神共愤的臭脾气,院内的师兄们忍了十来年,竟然没有联合起来犯上,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楚元昭:我错了,厉害的不是法术,厉害的是本寺的门风,宅心仁厚,盖世无敌。
楚元昭心累,心好累,老老实实绕过桌子,站定不动,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抱住大腿就开始放声大哭。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鬼哭狼嚎,哭得院外路过的小白打了个哆嗦,一溜烟跑远了。
一贯蔫蔫的受气包,陡然反抗,反抗得不同寻常,反抗的不容拒绝,反抗的都没给他这个施害者一个悔过的机会。
一贯信奉除师门以外,老子天下无敌的性慧,也被哭了个措手不及,当然,性慧冷笑,他见过太多人哭,男女老幼,小孩子在他面前哭,楚小昭又不是头一个,再说楚小昭虚岁都十一了,称不得小孩子。
心不虚气不短的性慧,淡定的取出两个物件,捂住耳朵,闭目养神。
见嫡亲大师兄不哄他,楚元昭更伤心了,鼻涕眼泪和着口水,尽数糊在洁白无暇的素锦上。
强自忍耐着不明液、体的黏糊感的性慧………………………我忍。
好像察觉到了大师兄的铁石心肠,楚元昭偏头作“呕。”
性慧再也忍不住,一个激灵把楚元昭踹出三米以外,面色惨白的少年,嘴角一抹血迹,怵目惊心。
“小师弟,小师父,大师兄,你太快分了”。
叱责声,惊呼声,异口同声的愤慨,寺内众人谴责的眼神。
这是性慧睁开眼看到的情景,倘若眼神化为实质,估计他身上早就多几个窟窿了。
转瞬之间,触犯众怒,成为众矢之的,性慧并不意外,他就说小鬼头狡猾,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看向被拂柳扶起的少年,性慧无视众人,唇畔挑了抹讥讽的笑,无声的问:有意思吗?
少年挣开扶持的人,一瘸一拐,忍着钻心的痛楚来到性慧面前,咚的一声大力响,少年垂眸道:“大师兄,我知道错了。”
性慧长长的“哦”了声,平静的问:“错哪了?”
少年涨红了脸,颤声道:“我不该顶撞大师兄,不该胡言乱语,我知道错了,请师兄责罚。”
性慧静静的看着少年,丝毫不顾在场众人隐隐指责的目光,这个众人甚至包括他的两个贴身小厮。
性慧摆了摆手,众人心中虽万般同情小妙远,怎奈有个脾气不好,动辄上演全武行的大师兄,众人很识抬举,低眉顺眼的立时散了。
拂柳奉上热茶,氤氲茶香,遮掩了俊美僧人的神情,待过片刻,方问:“闹什么?”
楚元昭抬起头,性慧打量少年倔强的脸颊,灼目的日光更添不明的光彩,青灰的僧服,平平无奇,穿在少年的身上,却有一种难言的清秀。
“今日林夫人来到山寺,她告诉我,边关战事频繁,我想去边关,但我手无缚鸡之力,贸然下山,有去无回。”
性慧嗤笑一声,嘲讽道:“你要我保护你,还是要我派人保护你,这是你求人的态度?先兵后礼?”
楚元昭鼻中一酸,忍着泪不敢落下来,摇了摇头,低头想了一会,似乎在组织语言,待性慧摞下茶盅。
楚元昭方开口道:“师兄不喜欢我,可我一直想不明白,师兄为什么不喜欢我呢?我知道,我不是金银财宝,也不是滔天权势,不会人人都喜欢,毕竟这世上就是银子,也有人视金银如粪土,即便是权势,也有人清高不凡,不屑一顾,师兄不喜欢我才是情理之中,可我是一个认死理的人,我不信我什么也没做,就令师兄深恶痛绝。”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自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厌,我琢磨了好一阵,慢慢的才发现,师兄并不讨厌我这个人,相反师兄还会保我命,所以,我想,无论师兄是受人所托,或是怜我性命,至少师兄不讨厌我这个人,那余下的理由就很简单了,师兄看不顺眼,不喜欢的是什么呢?我的母族,还是我的父族?”
此刻,性慧的神情有些奇怪,懒懒的敲着茶盅,不成音律的清脆敲击,透露了主人烦躁的心情。
楚元昭视若无睹,继续道:“韩家忠义,师兄不涉凡尘事,与韩家结怨的可能性很小,那是因为楚家吗?红衣女子的出现,让我明白,师兄不喜欢楚家,也称不上厌恶,在某些时刻,师兄会保楚家子弟的安危,当日那位厉害的大哥哥临走时的话,给了我一些启发,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师兄并非厌恶我这个人,厌恶的是我身后的皇权,对吗?”
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明亮的日光中,显得格外通透,眨也不眨的注视着他,期望得到答案,无须言明的肯定。
性慧不答,但正是这种无言的静默,肯定了楚元昭离奇的设想。
楚元昭垂眸,沉默了许久,方一字一句的道:“师兄,您比我更清楚,所谓恩怨,是非对错,我必须要走这一条路。”
“有意义吗?皇权富贵,是非对错,百年后,不过一场云烟,帝王英主,身灭人寂,一杯黄土,浮名虚利,这是你所求吗,元昭?”
楚元昭面无表情,手握成拳,轻声说:“如果不能为母报仇,那活着又有什么趣呢?碌碌无为是一生,穷尽所能一生,至少成与败,我的心中没有遗憾,我不会愧疚,我可以心安理得的活着。”
呵,又是一个执拗的孩子,性慧微微失神,一百多年前,有位倾国倾城的女子,掷地有声的话语,言犹在耳:“大魏之君得天下失仁,治国无方,屡生祸端,乃为不义,此等不仁不义,不忠不信的叛臣贼子,尔等誓死追随,信奉愚忠,愧对天下黎民苍生,辜负中原大好河山,天下共诛之。”
那位女子是大魏靖宁长公主,大楚先祖景安候麾下的镇国女将,依稀想来,仿佛是昨日,回首却已百年,魏君辜负燕仁帝,谋得天下,在位不过三十余载,这天下便被靖宁长公主用尽心机,伤了跟基,二十年后改姓楚。
他的俗家原姓燕,燕魏楚传承至今,百年风云,爱恨情仇,总是不间断的重复上演。
甚至连不惜一切的执拗,也是一模一样,仇恨的力量,像一张无法逃脱的天罗地网,令人可以舍弃任何东西,子女,亲朋,好友,所有可以失去的东西,只为了大仇得报四个字。
愚蠢吗?性慧摇了摇头,他无法感同身受,不做评论。
他招了招手,像唤小狗一样,示意少年起身,少年麻利的起身,面上堆了个腼腆的笑,眉梢略显几分生硬,他心中微叹,年纪尚小,修炼不到家,应对却很机敏,能屈能伸,还有几分小聪明。
楚元昭惴惴不安的觎着大师兄的脸色,不敢错过一分一毫的细微变化,他没有自保之力,他只能借助大师兄的能力,说他无耻,说他厚颜,他都认了,他就是有盲目的自信,认为大师兄一定会帮他。
看着少年眼巴巴的看着他,满怀祈求,性慧满心无奈,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冷声道:“以后少耍这些小聪明,有话直接说,你这么聪明,小小年纪,见天琢磨有的没的,就不怕老的快?”
“老的快”,楚元昭的头顶一片群魔乱舞:心累,十一岁的他和衰老到底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性慧白了他一眼,道:“后山有一个山洞,是前人所留,找着了,我陪你下山,找不着,你就在山上自生自灭。”
听了前两句,楚元昭满脸兴奋,待听完,立时变成霜打的茄子。
“至于北关。”性慧卖了个关子,楚元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别的不重要,边关的人马是重中之重。
“稍安勿躁,昭阳大长公主毕竟是师父的妹妹,师父保住了你,昭阳大长公主自有安排。”
楚元昭满脸通红,眼角眉梢皆是喜色,原地转了两圈,不顾嫡亲大师兄的满脸嫌弃,死活扑到人怀里撒了个娇,兴奋过头,口不择言的谄媚道:“大师兄,你比我亲爹还好,你要是我亲爹该有多好。”
话出口,一瞬间的无声静默,楚元昭回过神,听到自个说的话后,僵硬、麻木、同手同脚的站直身体,使出吃奶的力气,抱头逃窜。
喜当爹的性慧,被惊天大雷劈了个外焦里嫩,脸色一刹那冰封千里,下一刻高声怒吼,响彻山谷:谁是你爹,老子还是个孩子,你这个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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