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得罪大师兄的后果非常严重,楚元昭为小命的安危计,当机立断决定夜不归宿。
“借宿?”打量后山一圈,楚元昭摸了摸鼻子,一望无际的林树苍郁,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寺院的灯火,若隐若现,若明若暗,漆黑黑的夜里,四周埋藏着无数凶险,白天叮咚作响的溪流,在晚间似乎停止了流淌,偶尔山林中传来窸窸窣窣轻微的动静,更是令人心惊胆颤,这也就罢了。
偏偏今日,夜空无星,月色昏暗,当中正悬的月亮,也不似寻常那般明亮,仿佛隔着一层纱晕,朦朦胧胧,恰在这当口,远处传来不知名兽类的嚎叫,哀哀怨怨,凄凄惨惨,楚元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吓得猛然一激灵。
“嗷呜,”小白对月一声长嚎,楚元昭心中一喜,暗骂自个傻了,竟把它给忘了。
楚元昭头皮发麻,提着一口气,跌跌撞撞向前跑,唯恐晚了一步,碰到传说中的妖鬼精怪。
小白对楚元昭的到来十分欢迎,亲昵的用大头蹭了蹭楚元昭的左手,确切的说是牵过黛玉的那只手,摇头晃脑的卖了一番萌。
楚元昭又不傻,早猜出来了,他听闻小丫头生在花朝节,前世或许有什么来历,亦未可知,如小白这等有些灵性的动物们,个个喜欢亲近黛玉,他就是想装个睁眼瞎,都挺难。
横竖不太正常,堪称神异的事,他见的太多太多了,已然修炼到了见怪不怪的境界。
亲热归亲热,如地盘意识此等原则问题,小白寸步不让,那就是铺着软软的稻草,厚厚的青石板上,楚元昭是永远不可能躺上去滴。
楚元昭挽起袖口,咬牙切齿: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你的床谁铺的?心里没数,装巧卖乖,腆着大虎头强行卖萌的不是你吗?
小白歪了歪头,呆萌无辜的表示:两脚兽你在说什么?本王听不懂,听不懂,听不懂,本王是四脚神兽,你看不到么。
“呵呵”,楚元昭冷笑,不服输的上手抢地盘,被一尾巴抽飞,不服,再上,被一爪子拍到三米外。
楚元昭摊在地上,索性伸开胳膊,摆出一幅生无可恋的绝望姿态。
小白瞪着两只大虎眼:两脚兽,你为什么要抢本王的地盘?
小白歪头想了半天,许是想起来楚元昭的好,依依不舍的自角落旮旯,咬出一团不明之物,散发着古怪的味道,小白嗅了嗅,轻轻咬了咬,衔到楚元昭身旁,不待楚元昭反应,又窜到自个宝贝的青石板上,警惕的盯着楚元昭。
对小白的战斗力认了命的楚元昭,闭着眼,才有了两分睡意,胸口被糊了一团不知名之物,一股子难闻腐朽的味道,直冲天灵。
“啊”楚元昭失声惊叫,惊了个哆嗦,飞快的爬起来,把那东西踢到一旁,愤怒的瞪着小白。
小白忐忑不解的回视楚元昭,两只大眼珠瞪得溜圆,满是茫然:两脚兽肿么这样,本王都分给他宝贝,还不高兴,要抢本王的宝贝吗?
想至此处,小白伏下身躯,警觉的盯着楚元昭,大石头下都是它的宝贝,两脚兽最坏了,上次那个大光头就抢走了它的大铁块。
被一只数百斤的凶兽,虎视耽耽的盯着,楚元昭心塞:算了,他不和蠢货一般见识。
楚元昭蹲下身子,捡了个树枝,拨弄了半晌,那一团不明之物,咦,果然有东西。
楚元昭微讶,抬头看了眼小白,小白见两脚兽接受了它的好意,不再惦记它的宝贝了,得意的从鼻子喷了口气,大虎头昂的高高的,骄傲的要上天。
楚元昭………………………………,两眼一抹黑,天色太暗,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楚元昭对小白打了个手势,一人一虎偷偷摸摸潜回寺外,路上,楚元昭捡了些易燃树枝,做了几个小火把,小心翼翼的在庙视外,引了火,又鬼鬼祟祟的回到小白的窝。
小寒山寺藏经阁内,白衣素服的男子,瞥了眼一人一虎,冷冷哼了一声,熊孩子,让你胡说八道,让你乱认爹,自讨苦吃,该。
楚元昭将一团乱麻似的破烂展开,一样一样摆在石台上,几张不知名野兽的皮,一张黑漆漆的皮,不知道什么东西。
楚元昭随手掷在一边,用树枝继续翻检,他刚刚好像看到一个很奇怪的花纹,搜寻无果,楚元昭不自觉皱眉,难道是他眼花了?不可能,那明明是。
轻风拂过,扑的一声,火把灭了,立刻陷入黑暗的楚元昭和小白面面相觎。
因为寺院周遭人迹罕至,年深日久,山中处处都是枯枝落叶,楚元昭怕引起山火,不敢贸然支起火堆,眼下,只能再来一趟。
如此,接连重复数次,心大如楚元昭总算察觉出不对来,心道大师兄千好万好,唯有一点不好,心眼太小。
老老实实跪地认错,一刻钟后,身边凭空出现一个大包袱,楚元昭嘿嘿,他就知道大师兄心软最疼他了,不会和他一般见识。
楚元昭认真的反省自个先前不应该诽谤大师兄,又发动甜言蜜语的奉承技能,不要钱的好话说了一大车。
当他的话音落地时,夜空山林中陷入了长长的寂静,鸦雀无声的安静,在深山野林显得十分诡异。
楚元昭冷汗涔涔,试探的问:“大师兄,您在吗,小的真的知道错了。”
无人应答,身后似乎有细微的动静,耳后有阴冷的气息,寒泌入骨,楚元昭欲哭无泪,背后是魑魅魍魉,或木魅山鬼?
楚元昭脸色一白,求饶道:“大师兄,我真的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就在楚元昭头皮发麻,心都要跳出嗓子眼的危急时刻。
嫡亲大师兄终于开了金口,不耐烦的说:“找到洞府,武功大成的时候,再回寺院,找不到就别回来了。”
背后的阴冷感一刹那消失的无影无踪,楚元昭长长出了口气,后怕的拍了拍胸口,瘫软在地,他清楚即便山中有鬼魅精怪,碍于大师兄的淫、威,定是断然不敢在他面前出现滴,虽知晓,却仍是害怕,他可不想一回头,就是话本里的提到的惟妙惟肖的精怪,哪一种他都不想见到,会给他幼小的心灵造成阴影的。
大师兄的心也太狠了,太黑了,楚元昭碎碎念,只因为他说错了一句话,便往死里罚他,太过分了。
楚元昭:说好的同门之谊情深意厚呢?说好的长辈托付,好好照顾小师弟呢?能不能愉快的做同门了?
一柱香之内,楚元昭用实际行劝,精准诠释了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口蜜腹剑的典故。
楚元昭缓过来,打开包袱,见到里面的东西,又高兴了,不愧是嫡嫡亲的大师兄,想的就是周到,两套衣衫,十余本书籍,一包干粮,一个小水囊,青棉布衾,百宝袋中装着寻常丹药和火折子蜡烛之物。
楚元昭喜滋滋的点上蜡烛,小白也好奇的跳下来,懒懒的趴在一旁,有了火烛方便许多,又费了一番功夫,楚元昭终于证明了自己之前并没有眼花。
一张锦帕,帕子倒是平常,不同寻常的是帕子正中绣着大燕皇室的微章,翱翔的凤凰,自祖龙以来,历代皇室以受命于天自有居,却也没有哪一家皇室,像大燕那般忒不要脸,厚颜无耻的把凤凰据为己有,恬不知耻的宣称凤凰是他们燕家的老祖宗。
对此,全天下人表示:呵呵。
对经史默背如流的楚元昭看到大燕开国太、祖,自夸功盖千秋,唯有三皇五帝,秦时祖龙可与他相提并论,领悟了一个真相,那就是欲成大事者,厚颜是最基本的素养,须时刻牢刻矜持如粪土,廉耻之心如毒药,万万要不得。
江山代有人才出,任凭燕家的开、国帝王再英明神武也没料到,数百年后,有人会比他更无耻,自命曰受命于天,说得直白点,他生来就是做皇帝的,什么真龙凤凰,都是兽类,就是瑞兽,祥兽,也不能和他这个天之子相提并论。
楚元昭掩面,好吧,那位大言不馋,傲视天下是他家的先祖,大楚开国太、祖楚华。
楚元昭摇了摇头,收起漫无边际的思绪,继续研究手上的帕子,看着看着,楚元昭薄唇微挑,奇怪得很呐,明明是个旧帕子,偏偏有一丝极淡的香气,更巧的是,味道和大师兄日常用的香极为相似,上头浅浅几笔勾勒着凌乱的线条。
楚元昭的心头的轻松不过一瞬,见了这线头,连忙收敛心神,仔细琢磨线条的意思。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直到天色微明,楚元昭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也猜不到线条何意。
悠扬的撞钟声起,斋堂的烟囱飘起炊烟,鸟儿虫儿清鸣歌唱,山中的朝霞美得惊心动魄,东曦既驾,喷薄欲出,打破山林无声的静谧。
楚元昭无暇欣赏美景,饥肠辘辘,饿的心慌腿打颤,鼻间却在此时嗅到了香浮浮的馒头香,一定是赵师叔在蒸馒头。
楚元昭咽了咽口水,大师兄说一不二,热腾腾的雪白馒头是别想了。
楚元昭认命的在包袱取出两个冷冰冰的馒头,非常讲义气的分给了小白一个。
出乎意料的是,小白不能领悟楚元昭的义气,连个眼神都懒得丢给,楚元昭手里的冷馒头,蹦蹦跳跳的远去了。
被晾在原地的楚元昭:这货要上天,馒头都不吃了。
“小白,这么早就来了,再等会,馒头还未熟。”安慰的话语隔空传来。
楚元昭生无可恋:五月的清晨暖风习习,也化不开我这颗冰凉刺骨的弱小心灵,小白菜,地里黄,谁让我有个心狠的大师兄……………………………………
楚元昭干巴巴的咽着馒头,和着心酸的眼泪,泪眼朦胧间,灵光一闪,莫非帕子上的线条是地图?
瞪大眼睛,越看越像,线条粗细不一,有长有短,靠边的线条最宽,应是小溪,心随意动,楚元昭转了个身,和小溪平行的是他所站的小径。
“哈哈哈,”楚元昭甚至有仰天大笑的冲动,心道果然天无绝人之路,还是我聪明,就大师兄那等手残,画成这般模样,已是难为他了。
线索明了,楚元昭顿时来了精神,背起包袱,雄纠纠,气昂昂的向山腹走去。
幽深的峡谷之中,升腾着神鬼莫测的氤氲山气,若自高处向下俯瞰,历朝历代名家山水之画皆属浅薄。
想象分外美好,现实不如人意,明明是按照锦帕上的路走的,但是楚元昭水粮耗尽,整整三天三夜,愣是找不着帕子上的圆圈。
楚元昭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身体的疲惫还只是小事尔,最大的压力亦非断粮断水。
最大的难题,是精神的压力,人的恐惧来源于未知,存在于想像和精神,人最大的畏惧是识海深处,白天的山林是凝聚天地灵气的秀美山峦,夜晚的山林是处处埋伏未知的惊怖。
儒家讲正气,敬鬼神而远之,而他现在的师门佛家讲六道,讲因果,讲缘起性空,总而言之一切源于念,由人生,由人灭,反过来说,世间诸法皆是虚无,鬼神,自然是不存在的。
若搁以往,楚元昭是不信鬼神的,他的命运颠沛流离,超出世人想象,哪一朝的皇子于太平盛世,像他这样躲于荒山野寺苟且偷生?何况他是嫡皇子。
有的时候,楚元昭想,这世间一定是没有因果报应的,因为,古往今来,作恶多端,罪恶满盈的恶人们,也没见到天公发威,天降神雷劈死他们。
因为没有报应,所以恶人恶恶不绝,甚至残忍的丧尽天良,泯灭人性,那等恶畜只是披了个人皮,却因肤浅外表,辩识不明,由它作恶去。
楚元昭有些怕,他不怕恶人,他怕恶人皮下的那层东西,而且自从见识到嫡亲大师兄高深莫测的手段,楚元昭对鬼怪的存在,产生了动摇。
白天汗流浃背,精疲力竭,夜晚担惊受怕,兢兢业业,总结起来就是心力交猝,生不如死。
即便如此,楚元昭也没有一丝一毫退缩的念头,只是暂时没找到而已,只要有恒心,他一定会找到的,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他甚至没有回寺里恳求大师兄帮忙的念头,他自离宫来,有母后深思熟虑,觅定安身之所,林夫人帮他善后,抹去痕迹,到了寺院,师父保他周全,想到觉远大师,楚元昭眼中酸痛,滚滚热泪,源源不断。
楚元昭含泪想,大师兄为了他,将寺院隔绝整整一年,这几年,他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众人的庇佑。
而现在不过是一点小挫折,难道就要回寺哭鼻子抹泪吗?
楚元昭轻蔑的勾了勾嘴角,他知道日后的处境会是现在的百倍,千倍,但他不怕,也绝不会打退堂鼓,有的人可以有其他选择,而他没有。
庆幸的是,楚元昭的耐心,在十天后得到了回报,说起这一点,楚元昭脸色微赧,讪讪的,找到山洞还多亏了那只调皮的小野猴。
楚元昭断粮时,在山间摘了些常见的野果子,聊以充饥,此时并非果子成熟的时节,野果苦涩的厉害,楚元昭不善厨艺,寻到些野菜树叶,能吃是能吃,就是食不下咽,味同嚼蜡的还好,最难吃的是酸倒牙,酸涩至极的滋味苦不堪言,如啮檗吞针。
小野猴偶遇了他,许是见他可怜,于是他破天荒受到了和林妹妹一样的待遇,送了他许多好吃的果子。
后来小野猴见他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不着头绪,吱吱乱叫引他到了几处山洞,阴差阳错找到了不靠谱的舅父丢下他的山洞,更令楚元昭郁闷的是,他在洞外盘旋多次,却始终找不到入口,这一次要不是小野猴机灵,他还是进不来。
洞内和他第一次来时大变模样,石桌石凳石灶等一应俱全,床顶刻着武功简义,入门心法,还有一柄光秃秃的剑。
更令楚元昭郁闷的是,他进了山洞约摸三五日,洞外轰天震地,夹杂着山石崩裂的晃动。
等到外头动静停了,楚元昭走到洞口一看,懵了,原先的路呢?洞口的挡风石呢?周遭的山谷呢?为什么都离我远去了?
楚元昭抬手望着天,只手可摘星辰,他彻底领悟了太白的诗,这是简单粗暴的断了他下山的路,让他安心修行。
楚元昭泪流满面:大师兄,您可真是我的嫡亲大师兄,您断了我的下山路,我不怨您,但您让我吃什么?喝什么?我是个凡人,凡夫俗子,还是个在长身体的孩纸?您到底知不知道?
很快,楚元昭就不必发愁,小野猴蹦蹦跳跳送来水粮,附带书籍一包。
楚元昭微笑,表面一派孺慕之情,感恩戴德,实则:此仇不报非同门,大师兄,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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