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出关回寺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沉,数日数月数年,不知不觉飞逝而过。

    又是草长莺飞的四月,楚元昭坐在悬崖,寒风吹浮他的衣衫,少年面无表情,平静的俯瞰山谷的春色。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天下春光,江南最美,江南之盛莫过于春和景明,春色满山,花红柳绿布满粗犷的山峦,像缕缕飞带,飘浮于青山绿水之上,蜿蜒崎岖的石径,貌似天然,在高处看了三年,每日两个时辰,就是个榆木疙瘩,也能看出其中的门道来。

    而且楚元昭还不是榆木疙瘩,奇门八卦,名不虚传,楚元昭勾了勾嘴角,三年的孤寂,整整三年的孑然,楚元昭以为自己会崩溃,但其实并没有,原来他并不是一个刚过易折的人,他不像自己的母后。

    难怪母后曾谓叹:百韧成钢,一个韧字,说来颇有趣味。

    母后是刚烈的品性,父皇善隐忍,登位后最重颜面,楚元昭现在才发现,他的性子既不像母亲,也不像他那位好父亲。

    他只是他自己而已,人真的是善变又不可思议的存在。

    先前,他觉得一年闭门读书是世间最乏味的事情,但后来,楚元昭发现自己的认知错误,人活着就是这样,每每以为自己到了困境,谷底,最艰难的时候,往往用不了多久,你会发现那是错觉,因为前方有更艰难的磨难在等待。

    东风呼呼作响,吹得楚元昭的脸颊有些麻木,手上皲裂的伤口,粗糙的不像一双十四岁少年的手。

    大师兄果然心狠,这三年间,除了按时命小黑送来衣食书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是的,哪怕是个纸条,一个字一句话,什么都没有。

    楚元昭以为自己会发疯,也只是以为而已,他淡定一如当年离宫,大师兄不理他,他也不理大师兄,很公平,不是吗?

    唯有,楚元昭眺望着前方高大的纸鸢,那是一只勇猛的苍鹰,雄鹰展翅,翱翔长空,在苍鹰旁边,还有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和一只圆圆的胖头鱼,金玉满堂的鱼。

    每每见到后面两个奇葩的纸鸢,楚元昭真的是一言难尽……………………………………

    那只苍鹰是林妹妹的,风中有时会送来隐隐约约的话语,多半是林小弟和林小妹在拌嘴。

    两个小孩子简直是天生的冤家,无时无刻不在吵架,楚元昭不知道寺里怎样对林妹妹解释他的消失,但林妹妹会在春秋之时,来寺中上香兼放纸鸢。

    他第一次见到林妹妹身影的时候,兴奋至极活脱脱一个二傻子,在洞口又蹦又跳,喊破了嗓子,林妹妹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怔怔的出神。

    楚元昭眼中的光彩慢慢淡了下去,最后只能垂头丧气的目送小姑娘牵着弟妹下山,映着暮云苍树,他的心中有一丝极淡的凉意。

    小姑娘每年来数次,仿佛是约定好了一般,只有楚元昭清楚,他和小姑娘并没有约定。

    有个人一直在心中牢牢记挂着你,她渐渐长大,她见到了外面的繁华,认识了许多人,见了许多事,但她从来不曾将你忘记,视你为最好的玩伴,楚元昭微微一笑,这是世上最好的事情。

    他很理解大师兄的做法,儿女情长没有他的命重要,更比不上寺内众人的安危,大师兄将他与世隔绝,大概是用了一些神通术法,所以小姑娘听不到他的声音,寺内众人不知道他的下落,而刺客永远都找不到他。

    站在高处,能看到很多有趣东西,譬如后山那棵云树上藏着一个人,三日了,一动不动,不知吓死了,或是奄奄一息,毕竟溪流中数丈长的小白蛇,忽然身形暴涨,一口吞了三个人,确实令人不寒而栗。

    楚元昭转过头,在水平如镜的水面寻找小白蛇,似乎感觉到了楚元昭的眼神,小白蛇懒懒的摇了摇尾巴。

    楚元昭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小白龙,你好呀。”

    小白蛇无声无息游过水面,潜入水底,片刻后,一堆血迹模糊的衣服,吐在岸边,傍晚时分,拂柳会到岸边将血衣带走焚烧。

    每到岁暮之际,临近他离宫的日子,楚元昭便会格外烦躁,心神不宁,血气上行,少不得要呕出几口血来。

    楚元昭注视着青石板鲜红的血迹,变成暗红,干涸,直至化为红锈的痕迹。

    楚元昭的神色晦暗不明,他从孤寂,到怨恨,到憎恶,滔天的愤怒,刻骨的悲哀,这世间的喜怒哀乐,在小小的方寸之地,少年的心底,一日间复一日的往复循环。

    楚元昭怎能不恨呢?他可以相信天家无真情,可以理解父皇的不得已,却永远不能原谅父皇的心,竟冷硬如千年寒冰,视他这个嫡亲儿子为仇人,无论是默许,或无视,刺客的源源不绝,证明了他在父皇心中毫无地位。

    父不以为父,子何必为子?他早就明白了,他只是不敢相信,心底仍存着一点希望,希望父皇在乎他,希望父皇爱他,没有母后爱他那么多也可以。

    恨会蒙蔽人的双眼,扰乱思维,楚元昭想,他要做一个理智的人,要做一个思绪平和的人,要做一个聪明人,欲成大事的人,总要付出代价的。

    左思右想,楚元昭毫不犹豫的舍弃了他的父皇。

    他慢慢的稳定自己的情绪,学着不恨,不怨,一遍遍的回想父皇的所为,把自己内心最柔软之处,自戕的鲜血汩汩。

    直到后来想起他的父皇时,不再心酸,不再恼怒,不再难过的近似乎绝望。

    楚元昭面上挂着浅浅的微笑,随手拈起一块锋利的小石块,双手发力,石块悄无声息的自中心裂开。

    楚元昭低头看了看石块,叹了口气,怜悯的自语道:可怜小石头,千锤百炼,风吹日晒了千余年,才长大,又要从头来过了。”

    温柔的将小石块安置在洞口,那里散落着数不清的碎石。

    小石块怒不可遏:你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你知道我们生为石头的艰难,你还拿我们石头练手?残害了我们这么多手足,呸,你个。。。。。。。。。。

    直到现在,楚元昭才彻底领悟林母的话,心安理得是成大事者的必备修养,只有心安,才会无所畏惧,不会耿耿于怀,不会寝食难安。

    人最大的敌人并非外力,而是自身,如果他想不明白,参不透,那父父子子会成为他一生中不可跨越的天堑,在刀剑相对时,他会犹豫,会迟疑,待那时,害的不是他自个,而是所有人。

    很高兴,他想明白了,楚元昭拿出笛子,轻轻吹奏了一曲水芙蓉,他每次看以山涧那片孤傲避世的荷花,总会想起黛玉,清新脱俗的姿态,洁白如玉的花瓣,像极了冬日的雪花,晶莹剔透,皑皑簇簇。

    三年之期到了,洞外的周遭悄无声息恢复到本来的面貌,乱石嶙峋,山峰陡峭,绝巘遍地怪柏,阻绝路径。

    楚元昭淡定的向外瞥了眼,专心致志的打扫山洞,午时过半,将山洞恢复成最开始的样子,整理好行囊,沉甸甸的一个大包袱,楚元昭最后看了一眼山洞,轻声说:“再见。”

    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居住三年的地方。

    楚元昭身着破旧的灰袍,入洞时铮亮的小光头,少年人的头发长得很快,现已垂至腰际,这还是楚元昭隔三差五剪发的缘故,洞中洗漱不便,日常用水只山顶的一汪活泉水,那水流极小,勉强维持日常饥渴。

    楚元昭不喜琐碎,在旧衣上撕下布条,充当发带,将头发拢起,现下,终于得见天日,楚元昭快步来到深,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

    待到夕阳如丹,晚霞映天,拂柳来到溪畔,放下一个小包袱,笑眯眯的说:“恭喜小师父出关。”

    楚元昭才过了变声期,声音清脆温和,脸颊两侧泛着淡淡的红意,笑道:“劳大师兄惦记。”

    拂柳并不多言,摞下包袱自去了,见人走了,楚元昭连忙跳上岸,打开包袱,换上衣衫。

    他抽了条,长得又快,身长与成人无异,若不看他的脸,绝不会有人想到他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衣服单看配色,便知是大师兄的喜好,雪白的直襟长服,水蓝色腰带,白玉冠,一柄手感尚可的剑,仅看这身装束,便知大师兄的未言之意。

    他不再是小寒山寺的小沙弥,而是执剑走天涯的侠客,与小寒山寺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楚元昭换好衣衫,束冠整发,薄唇轻启,勾勒出一个淡淡的笑意,慢慢向寺内走去。

    直到天黑之时,方寻到寺院,演了一出少年侠客莽撞无知,误入山野,不慎迷了路,请求借宿贵寺的戏。

    接待楚元昭的性明只比楚元昭大三岁,两人先前最为熟捻,但今日,性明笑意温和,仿佛从未认识过楚元昭一般。

    楚元昭压下心中疑惑,忽然听到后院传来女子娇俏的笑声,楚元昭顿在了原地,转过这面墙,他就会见到大师兄。

    “这么晚了,什么事?”楚元昭听到大师兄淡淡的询问,有人小声回了话。

    “那就找个空院子,请那位少侠暂歇一宿吧,出家人慈悲为怀。”漫不经心的话尾,带着淡淡的讽刺。

    楚元昭僵在原地,直到性明催促,楚元昭才恍然如觉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香客们下榻的小院。

    把楚元昭带到下榻之所,性明便自去了,楚元昭望着屋内的熟悉的摆舍,三年过去,更破旧了,眼眶忽然涨得厉害,眨了眨眼,拭去眸中水汽。

    楚元昭打了一盆水来,一点一点的将屋内擦拭了一番,安静的坐在蒲团发呆。

    直到五更钟鸣,寺内陆续有走动的声响,楚元昭打水洗漱,见到木盆中陌生的面孔,立刻惊呆了,摇头,水中的人脸也随之晃动。

    楚元昭挑了挑眉,哭笑不得,为什么对于大师兄的神通,他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呢?

    楚元昭摇头苦笑,捏了捏自个的脸,好歹是长到自个身上,打个招呼也成呐?有这么欺负嫡亲师弟的吗?

    常言说,百年修得同船渡,他和大师兄这场同门你之谊,同乘多少回船才能换回来?大师兄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心里头碎碎念,也不是头一回亲身体会嫡亲大师兄的出其不意了,楚元昭感觉自个已经习惯了。

    寺院终究是自家的寺院,吃白食万万要不得的,楚元昭勤快的开始打扫院子。

    性明扫完后院,见楚元昭不见外的扛着扫帚,狂风乱舞,被惊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感慨的说:“少侠的功夫,果然了得。”

    原地懵逼的楚元昭:功夫,果然了得?扫地的功夫吗?

    “哎,扫地的,过来,把这颗树下扫扫。”分桃颐指气使的指派楚元昭干活。

    楚元昭茫然:我们师门一贯秉持友爱和睦,分桃这个混账小子,是要上天吗?指使寺内人也就算了,好歹是自己人,指使他这个借宿的算不算登鼻子上脸?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被大师兄虐待久了,身边的小厮也染上了不好的习惯。

    楚元昭冷笑,随后一言不发的将树下打扫的干干净净。

    扫完地后,“呀,原来是施主,快快快,搁在那儿,我来,我来,哎呀,您瞧瞧,真不好意思,您瞧这事闹得!”

    浮夸而浅薄的演技,分桃清秀的小脸上写满虚伪。

    对此,楚元昭一本正经的手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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