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后头的汪氏连唤了几声都没人应,扯着帕子气得脸青。
好半天才对着帘子后头的人沮丧道:“你也瞧见了,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对我脸不是脸嘴不是嘴。要是那个混世魔王真的中了举人中了进士,这个家只怕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帘子后一个脸面圆胖的老妇闪进来笑嘻嘻地道:“哪至于此,太太给顾家一连生了三个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是您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你养的两位少爷和您贴心贴意,但是如今都还只有秀才的功名。沙河老宅老太太亲手抚养的衡哥反倒是最出息的,只怕是个人都会戳太太的脊梁骨。”
汪氏抓着于嬷嬷的手急道:“老大几回不中心灰意冷,如今已经散了读书的心思,老二还有几分上进之心,奈何总是差了些运道。要是那个混世魔王明年偏偏有那个大福气,好死不死地中了举人,知道咱家底细的这些亲朋好友岂不是要在背地里要笑话我?”
于嬷嬷老神在在地劝道:“我的好太太,那位王神婆在衡哥小时候就下过批语,说他越是兴旺你越是倒霉,他越是不好你越是顺心。这是命里头注定了的,衡哥还没有投到你肚子里时菩萨就琢磨好的命盘,如今又有什么办法?”
汪氏恨道:“早知道那回我就下回狠心舍了衡哥的命,偏偏一时之仁错过机会。如今落到进退不得的窘境,连老爷对我说话都开始大声武气,全然没有了年轻时的百般耐性。他也不好生想想,当初若不是我娘家哥哥一力扶持,他能把同茂堂开得这么大?只怕还跟当年的老太爷一样,缩在沙河那个屁大点儿小地方呆着呢!”
于嬷嬷向来是汪氏的心腹,说话自然不拐弯抹脚,压低嗓门道:“那首要之事就是不能让衡哥顺利得中,这种事求菩萨总归不太好。我知道王神婆那里有一种药,吃了之后浑身乏力,三天之后就会恢复正常,神不知鬼不觉……”
汪氏自然大喜,退了手上的一个韭菜叶的绞丝银镯子递过去道:“拿去交给王神婆,就说等我得空了亲自去拜见她。若是能保佑我的徔哥明年得中,让那个混世魔王名落孙山,我一定会重重地酬谢她。”
于嬷嬷正准备领命而去,忽然迟疑问道:“那姨太太那边怎么回话,我看她信里的意思还有些着急。按照常理来说不应该这样,会不会她保媒的那位叶家瑶仙姑娘有什么不妥?”
汪氏混不注意地道:“十七八岁的姑娘家还没有嫁人,自然会催得有些着急。叶家姑娘算起来是她夫家那边的侄女,于情于理都应该帮这个忙。我只看重一点,这姑娘真的有她信上说的那样精明厉害且知进退,只要压得住衡哥这个无法无天的东西就行。”
她悻悻地抿了一口茶,“一个已经如此不听话了,我可不想再找一个不听话的儿媳妇。我等会给我妹子去信,让她把话给人家说明白,只要这个姑娘答应进门之后,里里外外一切都听我这个当婆婆的,那么一切都好说。她就是不带半点嫁妆,我也会让衡哥敲锣打鼓地将人迎回来!”
于嬷嬷还是有些迟疑,“老爷好像没有中意姨太太介绍的叶家姑娘……”
汪氏一愣冷笑一声,胸有成竹地道:“只管让我妹子去操持,莱州本来就是巴掌大的一块地界,只要名声传出去了,那个混世魔王不认也得认。给那边再叮嘱一声,若是那畜生犟着头不认这门亲,就让叶家姑娘不妨使些吓唬人的手段。”
于嬷嬷眼睛一亮,“这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是天生的,若叶姑娘有姨太太信上说的那般聪明,用不着别人点拨也会知道该怎么办的。一个乡下姑娘嫁到莱州数一数二的大户里,是她家祖坟上冒了青烟……”
夏蝉的鸣声越来越高时,顾衡终于得知自己又定了一门亲。
张老太太那日听明白顾衡的打算之后,就把顾瑛当做了自己的孙媳妇看待,心想这么知冷知热的姑娘何必便宜别家的后生。等小孙子找到顾瑛的生身父母之后,不管什么样的门户只管前去提亲,到时候知根知底的两人成了亲,自己这把老骨头还可以帮着带带重孙。
一切都打算得好好的,没想到汪氏那个不省心地又赶在自己的前头。她想,头回那个老早没了的江家姑娘就是个不着调的人家出来的,这回这个什么叶家姑娘只怕也不是个好的。老太太是个说干就干的,当下也不招呼别人,就托了熟悉的行商到毛家庄子帮着打听一二。
行商是个老道的人,不过三天功夫就过来回信。
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叶瑶仙姑娘在当地的名声甚好,她娘的身子不好常年吃药,她爹叶秀才一辈子只会教几个蒙童之乎者也,这姑娘从小就被当做顶门立户的长子看待。十三四岁时,就知道在自家门前开了小小的杂货铺用以贴补家用,可以说底下的弟弟妹妹都是她帮着一手带大的。
张老太太心道,难道这回我错怪了汪氏,怎么突然间就知道悔悟,还给衡哥找了个这么能干的姑娘当媳妇?
在书房研墨写字的顾衡搁下笔,抬头仔细看了看顾瑛的脸色,笑盈盈地问道:“相信我,还是相信外面的传言?”
坐在一旁不做声的顾瑛红了脸,“相信你!”
顾衡哈哈大笑,这才正了脸色道:“我先来理一理里头的关系,我那位好二姨嫁到毛家庄子的童家老爷生了童士贲,然后童家老爷的同族堂妹嫁给了同村的叶秀才生了叶瑶仙。依着辈分算起来这童士贲和叶瑶仙不但是同乡,还是没有出五服的表兄妹。”
张老太太一头雾水,没听明白小孙子话里的意思,“人家说过,这门亲事就是你那位二姨童太太亲自做的媒,现在外头到处都传的有鼻子有眼儿,说那样的好姑娘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能看起咱家衡哥,还是因为老太爷在世时行善积德,修下了无数德行才应允的!”
顾衡靠在榆木梳背椅子上懒洋洋地道:“我那位二姨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德行,虽然被外人称作一声童太太,但每回到咱家拜年时都是提着几篮子自家产的鸡蛋鸭蛋,走的时候尽是绫罗绸缎和贵重的补品。既然这位叶瑶仙姑娘无处不好,她怎么不先张罗给她的亲生儿子?”
张老太太和顾瑛面面相觑,倒是从来没有想到这一层。
顾衡两眼望着屋顶上的一根大梁苦笑,何止你们没有想到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在梦里这位叶瑶仙姑娘自演自导了一出大戏,最后却金蝉脱壳悄悄做了童士贲的外室。两个人郎情妾意双宿双飞,好不快活!
偏偏遇着顾瑛这个傻的,竟从来没有想到去亲眼看一看,丈夫的这位所谓的外室究竟是谁?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们只管装作不知道此事,看他们把这出戏怎么唱完。其实我早就听同窗好事者提起过,说我那位好表兄童土贲在家乡有个青梅竹马的知己,待得考取功名就要前去提亲。”
这当然是顾衡信口胡诌的,但却让他说得言辞凿凿,由不得张老太太不信。
顾衡用食指慢慢敲击了书案,“我估摸着这位青梅竹马十有八~九就是这位叶瑶仙姑娘,毕竟毛家庄子只有丁点儿大,出色的姑娘只有那么几个。只是不知道我那位好二姨为什么没有同意这门亲事,反而执意要将这位叶姑娘说给我?”
张老太太对这件事已经信了五成,心想多半这位叶瑶仙有着不为外人所知的毛病,童太太不想让儿子把她娶进门。恰巧遇到汪氏想给儿子娶一个门户低好拿捏的女子,和妹妹童太太一拍即合,就草草作下了这门亲事。
不过是打量着顾衡身后没有人撑腰,不认也得认。
她是爆炭性格,立刻站起身就要去找儿子顾朝山理论。让他好好管管汪氏,竟然什么香的臭的都往顾衡的房里划拉。
顾衡笑着将人拦住,“祖母若遇着那位行商,不妨让他再去打听一下。乡下左邻右舍多的是那些贪小财的婆子闲汉,就问这位叶姑娘私下里有没有走得极近的青年男子?若是有,最好将那男子的姓名住址打听清楚。”
顾英疑惑地望着兄长,“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一种要阴人的打算。”
顾衡忙将脸上一贯的阴森算计抹下,义正言辞地道:“哥哥从来都不是那样人,只是这回他们几个联手,做得实在是太过分了。那位叶瑶仙姑娘十三四岁就敢抛头露面,掌管家里的杂货铺子,只怕也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胆色。这样的女子我若是娶进家来,还要日防夜防她会不会跟我的表兄两个勾搭在一张床铺上去?”
张老太太啐了一口,“尽在你妹子面前说混话,千万管好你那张嘴。”
顿了顿瘪着嘴道:“这些只是你的猜测,没凭没据的不好往人家未婚姑娘身上泼脏水。不过你放心。若真是你娘黑了良心和那位童太太连起手来忽悠你,祖母拼着性命也把这两姐妹的脸划烂,让她们从此见不得人。”
顾衡呆了一呆喉咙哽咽,这才是真正的血脉至亲。他紧握住祖母干燥温暖的手哑声道:“用不着跟这些人去拼命,您要长命百岁,等我中举人中进士最后中状元,再和瑛姑日后好好地孝顺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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