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武馆

小说:豺狼当道 作者:胡马川穹
    莱州县城算得上平静,向来少看见这么多人聚在一处。顾衡看着时辰还早,想着顾瑛一天到晚在家里闷着,只知道洗衣做饭绣花裁衣,就干脆一把拖了她过去瞧热闹。

    出事的好像是一家武馆,此时站满了民众。怕正面碰到顾家人,兄妹俩只远远地站在一家粮油铺子的招牌下。不过半刻钟,就见几个凶形恶煞的衙门差役拿着一副三尺宽的镶铜角榆木枷,从屋子里头锁了一个壮汉出来。

    那壮汉似乎有把子好力气,一挣就险些将木枷甩在地上。几个差役又是皮鞭又是水火棍劈头盖脸地齐齐上阵招呼。围观的众人只听咔啦一声,那壮汉的右腿就齐膝断了,右小腿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拖在地上。

    即便落到如此地步,那壮汉仍如落入陷阱的野兽一般在不住挣扎。

    一个心黑胆大的衙役猛地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举起手中粗棍往那壮汉的后脑勺狠劈过去。可怜那人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倒头委顿在地,青石地面上迅速集起一小洼暗黑的血渍。

    一个领头的差役驱散了一下看热闹的民众,叉着腰大声呵斥,“今有不法刁民钱江勾结双屿岛海匪,输送消息走私米粮,证据确凿按律收押,有知情不报者同处……”

    看热闹的人顿时噤若寒蝉。

    当今朝廷有两大边境祸患,一是蒙元铁骑,二是东南海盗。先不说蒙元对中土时常虎视眈眈,只说这个东南海患危害由来已久。自从海船技术成熟之后,东南各国的流寇就时常集结在一起,组成私人武装打劫过往船只,近年来更是猖狂到时常上岸侵袭中土百姓。

    有鉴于此,当今苏氏朝庭的始祖皇帝留下一条祖训,就是禁海禁贸易。

    官府数度颁下律令,凡资盗者重处。凡走东西二洋者,制其船之多塞。严其往来之程限,定其贸易之货物,峻其夹带之典刑,重官兵之督责,行保甲之连坐,慎出海之盘诘,禁番夷之留止,厚举首之赏格,图反诬之罪累。

    老祖宗为了防犯沿海奸民与倭寇勾结,下令片板不得下海,若奸豪势要及军民人等,潜通海贼同谋结聚,及为向导劫掠良民者,正犯比照己行律处斩,仍枭首示众,全家发边卫充军。其打造前项海船,卖与夷人图利者,比照将应禁军器下海者,因而走泄军情律,为首者处斩,为从者发边充军……

    这等严苛律法之下,根本就没有人敢明里冒大不韪。但是海上贸易利润实在丰厚,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若是能走通海路就算是走通了财神爷的路子。利之所趋之下,各路流寇就利用近海的海岛充当船舶停放的临时港口。

    真腊的香料,马剌的宝石,爪哇的地毯,星逻的银器蜂拥而至,沿海岛屿成了冒险者们的天堂。朝廷几次组织兵力打击,不知是将军们太懦还是海盗们太横,两边的人马谁也打不过谁,竟然隔海僵持住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家武馆的馆主惹上了大麻烦,摊上了这等罪名只怕是有死无生。

    顾瑛眼睛尖利,将伏在地上的中年壮汉仔细打量了几眼,侧头低声道:“哥哥,我好像认得这人,几年前他们一家子还在沙河住过许久,祖母还给他家太太看过两回病。却没想到他们搬到县城开了武馆,还摊上这等洗不清的罪名……”

    听到顾瑛的提醒,顾衡终于有了几分记忆,就皱着眉头细声道:“我记得这人的拳脚甚好,寻常三两个闲汉都不是他的对手。不过这人有家有口日子也算过得去,怎么会给双屿岛的海匪输送消息走私米粮。看他满脸悲愤莫名的模样,只怕是被别人栽赃陷害。”

    两人在这边小声对答,不想身后的粮油铺子的一个伙计听到余音挤过来道:“大家伙都知道钱馆主是冤枉的,可谁有胆子前去帮他出头?说不得一个不好,也会被官差按上一个通匪的罪名!”

    顾衡知道这些小伙计最是消息灵通之人,反正无事就当耍子,从荷包里摸了几个铜钱塞过去道:“小哥,我们跟那人无亲无故,只是好奇光天化日之下还有这等稀奇事?至于那人是不是真有罪,我们兄妹俩也只是猜着玩罢了。”

    小伙计贪财,伸长脖子左右看了一眼后笑嘻嘻地袖了铜板,“咱们这些老街坊都是心知肚明,这位钱馆主跟海匪没有半分干系。他千不该万不该,生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又千不该万不该让城西的地头蛇骆爷看中了,死活要抬回家里当姨娘。”

    小伙计叹了一口气,心中免不了涌上一阵兔死狐悲,“钱馆主大概是想惹不起躲得起,就把老婆孩子远远地送走了。可人家骆爷是咱莱州城里响当当的人物,哪里会善罢甘休,这不才两三天的时日这通匪的罪名就下来了!”

    顾衡知道这说一半藏一半是这些人惯用的手段,就微微一笑转头道:“妹子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眼看天要黑了,当心祖母在家里担心。”

    小伙计见这人不上当,索性也不再卖关子,压低嗓门道:“这位骆爷原本跟街面上的混混一样,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破落户。只因他的亲妹子入了县太爷的眼,悄悄收在一边当了个外室。听说得宠得不得了,要星星不敢给月亮。这才纵得骆爷成了真真的爷,如今也学着他的县老爷妹夫往家里抬女人呢!”

    他左右盯了一眼见没什么人,才幸灾乐祸地道:“官府里明面上虽没说什么缘由,但我听人说昨晚上住在城西的骆爷,在屋子里被人拿刀活活捅死了,到现在都没抓到真凶。可人家钱馆主昨晚上跟人在酒楼里喝酒,满屋子的人都可以作证……”

    大知道了事情的大致经过,顾衡却不打算管这趟闲事。

    坐在骡车上,他一边赶着骡子一边解释道:“我知道妹子心肠软,看见相熟的人家落了难,总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可这趟子浑水咱们现在不能碰。如今的莱州县台姓陈,听说最是一个贪鄙媚上之人,他纵着这位骆爷这般行事猖狂,只怕不止明面上这点缘由。”

    顿了顿又道:“老话说人在做天在看,这个什么姓骆的眼下落到这般境地,也算是罪有应得。钱师傅当晚既然在外头喝酒,就不能把这个谋杀的罪名硬栽到他的头上。至于通匪之类更是无稽,到最后多半要无罪开释,只是免不了要受些皮肉之苦!”

    顾瑛冰雪聪明,早已察觉到哥哥不预备伸手,就知晓这世上有些事真的是身不由己,或者说就是想管也没那个实力。微微叹了口气,靠着车厢坐了不再说话。回头隔着半卷的布帘子看到武馆门前的人群已经渐渐散去,只余大门上盖了醒目大红官印的白色封条。

    等回到沙河老宅,天色已然尽黑。

    张老太太举着灯笼站在路口,看见两人一路回来终于松了口气,骂道:“肯定是衡哥贪玩,这么晚都不晓得带瑛姑落家来。她不比你们男子,若是有个差池名声就坏了,到时候我饶不了你这小子的皮!”

    顾衡哭笑不得,却知道这是祖母的一片心,就和顾瑛悄悄挤了一下眼睛,嘴里随便扯些闲篇说些莱州的风物小食。

    他的口才极好,即便小茶楼里一碟豆皮糕一碟干虾也让他说得芳香四溢。等到张老太太要流口水之时,他就施施然从背后拿出一摞用牛皮纸裹得四四方方的精致茶点,倒惹得老太太一顿跳脚大骂。

    正房的厅堂里摆了两盏油灯,顾瑛把带回来的点心一一打开。

    张老太太把孙子赶回去读书,就坐在桌子边慢慢品尝。待得一样吃了一点后,就叫顾瑛把东西重新包好放在橱柜里。又沏了浓茶解腻道:“我已经老了,这些甜糯的东西不敢多吃。放在厨房里,等周围的孩子过来玩耍,就每家带一点回去尝尝鲜。”

    顾瑛知道老太太心善,就是左右邻居家的孩儿看见了,平日里也会抓些家产的板栗核桃分分。老人家常说人家是正经的庄户,地里产的一点出息都舍不得吃,要留在地头等集市的时候拿出去换些油盐。我们家靠了祖传的手艺比别人挣钱容易,自然不要把钱财看得太重。”

    张老太太看着小孙女手脚利索地收拾着糕点,一脸缅怀,“这淮安府的透糖我还是年青时尝过,是用上等白~面掺杂糕点饼屑,揉成面团切成小方块,用刀在上面划成浅纹,在煮沸的麻油锅内炸成金色,捞起放在铁丝络上晾好就成。”

    老太太捂嘴笑道:“那时候你祖父还正值壮年,拉着我站在人家的锅边等着吃。现在想来就像上辈子的事儿,一晃老头子也走了这么多年了……”

    她拍拍顾瑛的手道:“衡哥性子真,说过以后会娶你,那他就一定会娶你。但这孩子胆大任性,你不要事事都纵着他。若是有错处,一定要当面给他指出来。男人有时候就像个孩子,有时候要好言好语地诳着,有时候就要棍棒伺候。夫妻相处时有张有弛,才能一辈子长长久久。”

    顾瑛知道这是祖母在教授自己几十年的经验,就老实低头一一应了。伺候祖母睡下后,她慢慢退出正房,沿着房檐看见哥哥的屋子油灯还是大亮。

    自从那会醉酒醒过来之后,这人就像换了一副腔囊子。不但与往日那些狐朋狗友断了往来,一天到晚就把自己关在房里苦读。以往喝醉了就喜欢大哭大悲,喜欢在墙上写些悲春伤秋的酸诗,这回却全然变了。

    天色已暗,山风顺着山脊梁盘旋而下,与带着腥味的海风碰撞在一起,糅合出沙河特有的味道。顾瑛提着灯在回廊站了一会,心想哥哥知道上进了,最为高兴的恐怕就是祖母了。她慢慢摩挲着油漆斑驳的廊柱,嘴里却是苦涩与甜蜜各自参半。

    这样的哥哥离自己恐怕越来越远了,终究有一日他会展开大翅遨游九天,而自己只是地上眼露羡慕的燕雀。

    风一阵紧过一阵,柴房的门也随着风势一起一伏。顾瑛的心也随着一起一伏,就走上前去准备将柴房门重新关好,无意当中朝角落里一望,就见那里有团黑黢黢的物事忽然一动。她骇得猛然退了一步,却见半明半暗的油灯下,一张秀美至极的人脸露了出来。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