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还不觉得——
他一说,宋初亭竟真的感觉到饿了。现在估计是深夜,想想,她从中午后就没有再吃过东西。
“…谢谢。”
病床上的小桌板被放下来,宋初亭闻到小米红豆粥的热气,软软糯糯。她拿着小勺子很慢很慢地舀起来,吹一口气,然后慢慢吞咽下去。
病房里一时很安静,只剩下她吞咽热粥的声音。
“如果明天好点的话,带你去派出所做个笔录。”男人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
听见这话,宋初亭手一抖,握着的塑料勺一下子掉进碗里。
江慎见她害怕成这样,极轻嗤了一声,“你怕也没用,如果想让他们受惩罚,就好好做笔录。”
宋初亭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她最后一口粥喝下去,点了点头。
江慎“嗯”了声,似乎这才满意,“考虑清楚了?”
宋初亭愣几秒,知道他指的是去北京的事,轻声: “我不去。”
“确定?”
“我不去,我怕错过…”她说不下去了。
他默片刻,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好。”
“那你休息吧,明天早上我让人来接你。”他伸手,将她将桌上的垃圾收拾好,丢进垃圾桶,又将她的床摇了下去。
“你等等!”
听见他脚步声即将远去,宋初亭忽然叫住了他,“别走!”
“嗯?”
她低下头,心底情绪特别复杂,其实还是很怕他,怕…他这个人;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他在病房里的时候,这里没有刚才那么冰冷,可怕。
她不会想到那些噩梦,暴戾,侮辱。
可能——到底是因为过去吧?
宋初亭胡乱地想着,即使他根本就不是那个“易叔叔”,潜意识里那种习惯和熟悉感也在。
而且,她攥紧被角,尤其是经过昨天事过后,她虽然怨他,怕他,但在内心深处其实更加明白——他是好人,真真的大好人。
“怎么了?”见她不说话,江慎问。
“…我,我害怕。”
“什么?”江慎没理解,说:“明天我让一个队员带着你,做笔录就在派出所,没事的。”
“不是这个…”宋初亭咬唇。
江慎沉吟两秒,“我明天真有事,这样,如果下午忙完——”
“我,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
宋初亭低下头,手指绞在一起,最终一五一十坦白,“我害怕。”
小姑娘声音娇娇的,软软的,还带着委屈的哭腔。
“我不敢一个人待在这里,我睡不着,害怕。”
江慎:“…………”
一阵沉默。
那一刻,病房里开着顶灯,橘黄的灯光轻轻撒落下来,落在了少女发顶,她垂着头,那张透出几分混血气息、精致如洋娃娃的小脸上,还有着红肿,淤青。
眼神空洞,又充满恐惧,无助。
小小的一团,软软缩在被窝。
江慎忽然觉得,在他看来“一个人待着会害怕”简直可笑的情绪,对于小姑娘而言,好像也不是没道理。
他默两秒,拉过把椅子坐下,背脊一倚,低声道:
“睡吧,等你睡着我再走,明天给你找个陪护。”
*
次日,宋初亭做完笔录,从派出所回医院的路上,一直都很沉默。带着她的是一个叫刘文的年轻男人,一路上都在给她讲笑话。
宋初亭刚才听见了日期,2019年12月23日。
也就是说,只剩下最后一个周了。
最后一周。
“小姑娘,小姑娘。”刘文开车,打量后视镜里小姑娘泫然欲泣的侧脸,说:“你放心,情节这么恶劣,你还有验伤报告,又是残疾…至少三年。”话一停,刘文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瞥她一眼,却见小姑娘垂着头,还是一副毫无生气的样子,应该没有听见。
宋初亭的确是没听见。想到那个日期,她心里就像有块沉重大石板压下,对什么都不关心了。
只剩下最后一个周啊。
可是她,还是见不到父亲啊。
“小姑娘,给你。”
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刘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车又上来的,等她回过神,一只塑料盒子落在她的怀里。她用手摸了摸,正方形的,上面还缠绕着缎带。
宋初亭问:“这…这是什么?”
“草莓慕斯蛋糕。”
宋初亭怔了下,“你的朋友过生日吗?”
刘文说:“不是,给你买的,这不刚才开车路过的嘛,这家蛋糕挺有名,你尝尝。”
“我不要,哥哥,你们自己吃吧。”
“不行,一定要拿着啊,专门给你买的,我们一群老爷们不吃这个的。”刘文说,“必须要!”
宋初亭推脱半天,最后无奈:“谢谢刘文哥哥。”她听得出他话里的善意,又重复:“谢谢。”
刘文:“不用谢我啦。”
她执意,“谢谢。”
刘文不好意思起来,“其实你真不用谢我——哎呀,不逗你了,是我们老大让我给你买的。”
“啊?”
“他说你好哭,哭起来那个惊天动地,要是看你快哭了,就赶紧想办法哄住你。买个蛋糕什么的。”说到这,年轻男人忍不住笑意,好像觉得老大这么哄孩子,十分有趣。
宋初亭:“……”
她刚才要哭了吗?
好像是的吧…
不过被这么一打岔,心里稍微好过一些。
“你还想吃点什么吗?或者喝点什么?奶茶?果汁?老大给的还没花完呢。”
宋初亭摇摇头,“真的不用了,谢谢你们。”
刘文说:“好吧,那咱们现在回医院。”
宋初亭捧着大大的慕斯蛋糕,一低头,还能闻到那股草莓和奶油的味道,心底五味杂陈。
“对了,刘文哥哥。”临下车前,宋初亭忽问:“你知不知道易…就是你们老大,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们老大?”刘文一顿,语气高起来,“我们老大以前可厉害了!是海军陆战队的呢!王牌部队呢!听说他当年转业的时候上头都不舍得他走呢。”
宋初亭:“那他为什么要转业呢?”
“不知道,可能个人原因呗。不过他在哪里都很牛逼啦,听说入警第一年就去执行大任务了!!可神秘了!!”
“这不他一回来,就成我们大队副队了呢!!特牛逼!!”
……
回到医院时,已经是下午了。
江慎还真给她请了个陪护,送饭,宋初亭又住下两天,也没有大碍,好好养着就是,便打算出院。
快进入一月,天气愈发冷。
随之时间一天天逼近临界点,宋初亭情绪越来越崩溃。
她外表看上去比以前平静许多,不再哭,也不那么冷淡封闭,甚至也去上课,去学推拿按摩,偶尔还能和同学们说说话。
同学们都以为她从上个事情中改变不少,对她也热络起来。
只有宋初亭知道,她这么做,不是改变了,而是因为她一个人实在太难熬、太痛苦了。如果再不跟外界交流,没有短暂的调解,她真的会怕自己挺不下去。
时间很快,一场冷冰冰的小雨后,只剩下最后的三天。
这天傍晚,宋初亭抱着膝盖在宿舍里听着钟表滴滴答答行走。她上午收到了法院的通知——法院批准了临刑前她与父亲的会面。江慎也通过学校联系到她,让她这周五的早上四点准时到校门口,他会开车送她过去。
宋初亭呆呆地坐在床边,下巴垫在膝盖上,抱紧小腿肚。想快一点见到父亲,她真的真的好想他啊,有很多话想和他说,也想问他为什么不写信;又想慢一点,再慢一点,哪怕见不到,也不想在这个世界上失去他。
“初亭?”
“初亭?”
“怎,怎么了?”夏轻轻连叫两遍,宋初亭才回过神,“有什么事吗?”
夏轻轻说:“卿梅老师在宿舍门口等你,有事找你。”
上次的事情后,卿梅老师对她十分愧疚,经常来找她,偶尔还会带些牛奶、零食。
宋初亭已经不再介意,只是此刻,她哪里都不想去,低声说:“我不去了,你就说我睡下了吧。”
夏轻轻催促:“你还是去一下吧,卿老师就在门口,好像挺着急的。”
宋初亭犹豫半刻,收拾一下衣服,还是出去了。
“初亭。”一出门,卿梅声音无比急切,将她拉到一边,“老师问你个事儿,你是不是会弹钢琴?”
“啊?”
这问题太突然,宋初亭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看过你以前的资料,你是在国际学校念书,还参加过音乐节对吧,弹钢琴?”
“嗯。”宋初亭有些莫名其妙。
“太好了。”卿梅长吐一口气,“初亭,你听老师说啊,下个周有个市慈善晚会,咱们盲校每年都必须有学生表演的,今年是弹钢琴——但是那个孩子吧,她临时出了点情况。你看看,你能不能顶一下?”
“曲子可以换,老师已经打好招呼了,但是节目不能删的——这事真的很急,老师拜托你了。”
“…………”
宋初亭听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不想去。”
“为什么啊?”卿梅急了,抓住她的手,“我看你钢琴独奏还得过一等奖呢!这个水平不用太高的,关键就是…慈善,你知道吧。”
宋初亭将手用力抽出来,她现在真没有心情想这些,说:“我不是很想去。”
“初亭…”卿梅语气祈求。
“我先回去了,要不再说吧。”
宋初亭拄着盲杖,没再回应,回到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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