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文躲在假山后, 告诫自己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但远处的声音却自己钻进他的耳朵里。
如今社会风气开放, 与舒文印象中的盛世大唐有所相似——女子骑马出游, 蹴鞠嬉戏都是常事，远没有到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地步。
但自己毕竟孤身一人, 远离人群，若被人看到，只怕不好解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还是在这里躲一会吧……
此时听到那几位姑娘提起《蒹葭》二字，舒文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本已经有人看到了, 他竖起耳朵, 想听听这些闺阁小姐对话本的评价。
谢家姑娘问道：“《蒹葭》？我最近忙于诗会, 没有时间关注话本。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可有趣？”
一位姑娘抢着答道：“我也看了, 我也看了……姐姐我跟你说, 这《蒹葭》可不同于往常看的那些才子佳人话本, 虽然只能看到上册，但其中暗含的端倪已隐隐浮现，不难猜测下册的故事必是围绕王小姐展开的，与以往以书生为主的话本完全不一样。”
另一位姑娘也附和道：“是啊，往常我们看话本，虽艳羡其中美好的感情，但最后结局总是不尽如人意——书生娇妻美妾，小姐却受尽委屈。”
“就是, 那些书生凭什么忘恩负义后还能得到原谅，太气人了……”那姑娘越说越气愤。“若有人敢那样对我，我必让父亲把他关到大牢清醒清醒！”
于舒文心中暗想，原来那些才子佳人话本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只怕是没有其他选择，不得不看罢了。
谢家小姐劝解道：“好了，好了，越说越离谱了！那些话本不过是消磨时间东西，谁还把他当真呢。若真活成话本中的样子，不如铰了头发去做姑子，免得带累全家！你们还没说《蒹葭》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刚开始看《蒹葭》，我以为还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只想着打发无聊的时间，消遣罢了。谁知接着看下去却发现不同——那书生功成名就后迎娶贵女，小姐却并没有默默等待，她与王夫人的一番话很有深意……”
王小姐送走书生，回到房间跟母亲回话。
王夫人问道：“走了？”
王小姐答道：“走了。”
王夫人又问：“这是第几个了？”
王小姐想了一下，答道，“第……十六个。”
王夫人长叹一口气：“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一个愿意回来的。”
王小姐宽慰娘母亲，“娘亲不必忧心，我们在这等了三个月，便有十六个书生路过，若是这十六个人都没有回来，便再找再等，总能等到的。”
……
谢家小姐刚听出点意思，讲故事的人却停了，“然后呢，后面发生了什么？”
“我们也不知，这话本分上下两册，上册在这里就结束了，下册还没有售卖。”
“气死我了，故事卡在这里不上不下的，让人一口气喘不过来。”那脾气急得姑娘很是生气。
听到这里，舒文便知道李掌柜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分上下册出版。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领悟了断章的精髓，这般掉人胃口，确实能引起一番讨论。不过得提醒李掌柜快点放出下册，不然读者的怨念爆棚，就弄巧成拙了。
谢家小姐分析道：“行文到此，也能看出一些端倪，那王夫人和王小姐只怕是特意等在寺庙的，只不知其中有什么缘故，不知那十六个书生有没有回来的。”
“你们说那王家小姐不会是山精狐怪吧，等在寺庙中专门找落单的书生！”
“极有可能，我听说山精狐怪最爱吸人精气，不然他们等这么多久做什么，总不能是钱多的没处花，特意找人散财吧。”
这脑洞很是清奇，从现实转到了魔幻，舒文自己都没有想到！
不过能看出这么多的内容，必定是细细品读过的。
在舒文的话本中，王夫人和王小姐留宿寺庙，做出种种姿态，便是为了等鱼儿咬勾——
漏夜独身一人赶来寺庙投宿的，必定没有什么家底，这样的贫寒书生最易被荣华富贵迷眼，只要小施手段，便会落入王家母女的圈套……
只是这样的人见识到京城的繁华盛景后，还会不会回来，便是个问题了。王家母女也只能遍地撒网，寄希望于能有一个信守承诺之人。
“我已经派人守在清源书肆外面，只等下册放出来第一时间就能看到。”
“清源书肆？”
“是啊，这话本就是清源书肆最先出版的，其他书肆只是跟着抄写售卖，想要买到下册还是要到清源书肆。”
谢家小姐问道：“不知这话本是哪位大家写的？”
一位小姐答道：“作者叫晓梦生，想来只是化名，以前没有看到过他的话本，应该是第一次写。”
另一位小姐提议道：“若能知道作者是谁，我们可以去催他啊。既然那作者靠话本谋生，我们就多给他一些银钱让他快点写，说不定还能抢先看到后面的结局呢！”
读书人虽在普通人中有些地位，受人尊敬，却并无权势。这几位小姐哪个不是家世显赫，非富即贵，一般人根本不被他们看在眼里。
舒文无比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希望李掌柜顶住压力，遵守契约，晓梦生的马甲可以保留久一点，他可一点都不想被这些大家小姐注意到。
谢家小姐却不赞同好姐妹的提议，“这确是妹妹想差了，我谢家也有书肆，话本的行情我也了解一些。像那些第一次写话本，没什么名气的作者，必定是全本售卖的，不然若是出了上册，却写不出结局，损的就是书肆的名声，所以清源书肆必定有全本。”
“好啊，那李掌柜竟敢骗我，明天我就去找他，软磨硬泡也要看到结局，不然我就砸了他的店。”那位脾气急的姑娘言道。
谢家小姐连忙劝导，“我的好妹妹，清源书肆背靠青州李家，你怕是吓不住他。”
另一位姑娘也劝道：“妹妹别急，我倒是听说，这几日下册就要出了，想来诗会之后就能看到，不要因为这点小事伤了大家的情分。”
这些大家族往往联络有亲，互通有无，这几位姑娘的家族与青州李家也是有些交情的。
谢家小姐也来打圆场，转移话题，“前面诗会要开始了，我们快过去吧，听哥哥说，来了好多青年才俊呢，你们不想去看看。”
“我们快走，看看有没有什么好诗。”
“快走！”
……
几位小姐沿着荷塘原路返回，舒文这才从假山后出来，快步走向诗会。
诗会在荷塘的另一个岸边，所有人都已经就座，舒文算是来的晚的。
只见男女席位隔了一面白色的轻纱，隐约能看到对面的人影。
于舒文在末席找了个不起眼的空位坐下，静待开席。
席前的学子们已经开始写诗，还有人大声朗诵，以便所有人都能听到。
“缇室重飞玉琯灰，物华全与斗杓回。
依依残叶无情别，历历新荷满眼来。
强取酒卮池翠柏，懒开粽叶觅杨梅。
男儿努力平生志，肯使功名落草莱。”
好诗！
这首七律格律严谨，用词考究。前三句借景抒情，“残叶”、“新荷”正应着谢园秋日的景致。最后一句升华主题，以情明志，抒发了自己立志考取功名，不负平生抱负之意！
谢子陌向众人拱手道：“子陌抛砖引玉，还望诸位兄台不吝赐教。”
原来这诗是谢子陌作的，舒文心中赞叹不已，这样的诗文自己是万万写不出来。
“谢公子的诗洒脱俊逸，志向远大，远非我等能及。”
“有谢公子珠玉在前，我等的拙作如何拿得出手啊！”
众人恭维了一番，便接着作自己的诗。毕竟想要让场中的前辈们看重自己，就要拿出自己的真才实学来。
舒文仔细听着，这些诗文有叙事的，有咏物的，有怀古喻今，借景抒怀的。不论什么样的外壳，都只有一个内核——怀才不遇，盼着堂前几位大儒和谢家人能够慧眼识人，发现自己这匹千里马。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从此一飞冲天！
与谢子陌相比，这些诗文在情感上就落了下乘，谢子陌的诗中是满满的豪情与壮志，有着无人可当的锋芒锐气，而其他人的诗却多是小心翼翼的求人赏识。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谢子陌出身世家大族，玉树临风，才华横溢，人生的道路一帆风顺，表现在诗中自然也是自信骄傲。
其他学子却多是想表现自己，得到前辈的认可，诗中也不免多了一些希冀期盼之感。
想到这里，于舒文心下一松，若是如此，自己准备那几首诗也够用了。只要中规中矩，不抢风头即可。
于舒文还记得进学之前常夫子对自己的告诫，真正行拜师礼的老师是不能随便的，必要与自己理念想和，能指导自己为人处世的道理。如今自己忙于院试，府学夫子的教导已经足够了，院试之前不必急着找寻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
宋·司马光《和子渊除夜》
缇室重飞玉琯灰，物华全与斗杓回。
依依残腊无情别，历历新春满眼来。
强取酒卮池翠柏，懒开粽叶觅杨梅。
男儿努力平生志，肯使功名落草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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