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话本, 周诚美可有话说, “舒文, 你是不知道啊, 我去的时候已经没货了,掌柜的紧急把库存都调了出来, 这才能买到,我后面还有好多人在等呢。买书的人将清源书肆门前的街道都堵死了,买到书的迫不及待的看结局, 没买到的就找别人借着抄……当年洛阳纸贵的盛景我无缘一见,如今潞安纸贵我倒是见识了一番!”
于舒文不信:“太夸张了吧, 不过一个话本, 哪里能与左太冲的《三都赋》相提并论!”
周诚美道:“那是你没有亲眼看到, 反正我从没有见过哪个话本有这么多人争相购买。”
自己的话本这般畅销,舒文心中暗喜, 也想听听好友对话本的评价。
于舒文问道:“那个话本真有那么好看?”
周诚美答道:“这是我最近看过的最有意思的话本, 其中的故事发人深省——刚开始, 是穷苦书生与富家小姐寺庙相会,我以为后面也就是花前月下,功成名就呢,谁知却急转直下——原以为是主角的书生反倒成了反派,原以为被人抛弃的小姐居然早有目的,,真不知作者是怎么想的。这是故事的后半部分,你看……”
周诚美拿出自己揣在怀里的《蒹葭》下册, 翻开第一页和于舒文一起看。
接着上册的故事,王夫人母女正在交谈,说到那十六个书生不知有没有人回来实践承诺——
王夫人拉着女儿的手,感叹道:“都怪我身子不争气,没能给你生个弟弟,这王家诺大的家业,便要你顶门立户,真是苦了你了。”
王小姐摇头轻笑道:“母亲,我并不觉得苦!每日跟着父亲算账理事,管理家业,这样的生活很充实,比在家中绣花有趣多了。我王家是商户,有钱无权,终是不能长久。若有机会得遇佳婿,能保住我王家几代家业,余愿足矣。”
一年过去,王家母女终究没有等到京城来人,未免惹人怀疑,便时常到那家寺庙打醮祈福。
这天,王家照旧在寺庙祈福,突然天降大雨,山路难行,便只能留宿寺庙。
夜间,有一妇人带着两个三四岁的孩子敲响了寺院的门,王夫人惯常行善积德,听说后便派贴身侍女安置母子三人。
第二日,雨依旧下个不停,王夫人便请那妇人过来闲聊。
那妇人言道,她的丈夫进京赶考,一去不回。谁知祸不单行,家乡遭了旱灾,饿殍遍野,赤地千里,家中余粮很快吃完,树皮草根都被挖干净了,公公婆婆熬不住,都走了。她只能带着一双儿女往北边逃难,一路乞讨而来,只为进京寻找自家相公。
王夫人又问她相公姓甚名谁,那妇人说出名字,正是一年前留宿的那位书生。
这真是无巧不成书,时隔一年,居然见到了那书生的妻子儿女。
王小姐心中一阵荒谬,那书生家中已有妻儿,如何还能对着自己大献殷勤!
在这妇人面前,王小姐只觉得满脸羞臊,那些海誓山盟甜言蜜语都变成了对她的讥笑嘲讽。
她只想找一个能帮自己保住家业,让自己安心倚靠之人,从没有想过要破坏别人的家庭!
她从小接受先生教导,受圣贤言论熏陶,有着自己的骄傲。
所行之事严守底线——礼义廉耻、忠孝节义,不敢或忘!
王小姐为求心安,便将妇人安顿下来,正巧王家要送一批货物进京,顺路捎带着妇人和她的一双儿女。
王小姐不放心妇人独自前往,便跟着一起去了。
到得京中,王小姐打听到那书生已经另娶朝廷大员的千金,怕是不会认家乡的糟糠之妻。便将情况如实告知妇人,妇人却还是不死心,想要亲眼见见那人。
终于,妇人趁着书生上衙之时,拦到书生轿前。她苦苦哀求,便是不管自己,这两个孩子总是书生的亲生骨肉啊。
她一介妇道人家,见识浅薄,不知在这世间如何生存,更不知如何教养大一双儿女。
书生他乡遇故人,满心却只有担心惧怕,停妻另娶是大罪,若是暴露出来,怕是自己的官位功名都别想要了。
他先安抚妇人,将人带走,后悄悄将妇人看押在一个别院中,去向自己的岳父求救。
书生的岳父也恨他行事不检点,带累自己,一个不好就会毁了自己女儿一辈子。可他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只能帮人帮到底。
他们便合计,趁着还没人注意到,让这母子三人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死无对证!
书生虽心疼自己的儿子,但更看重自己的高官厚禄。
他已放弃了做人的底线,要行这世间最险恶之事……
他却不知,妇人并不是独自进京的,妇人失踪后,王小姐就命人到处寻找,抢先一步救回了母子三人。
那日妇人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拦轿终究还是被人看到了,朝中不忿书生岳父之人暗中查找真相,联合反击。
最终,书生以欺君之罪,停妻另娶,不孝不慈被判流放。
经此一事,王小姐算是看清了那些书生的真面目,再不抱幻想。她将母子三人带回扬州,悉心教养两个孩子。
从此,王小姐不再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她努力学习经商门道,跟随父亲走南闯北,终是靠着自己撑起了整个家族!
舒文很想就这样收尾——攀附权贵的书生被判刑流放,善良坚强的小姐凭借自己的努力,顶门立户,撑起了整个家族。
可惜的是,这样的结局并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三观。
女子总要嫁人,她们一生的幸福和价值被绑定在一个男人身上——这才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为了迎合大众的审美,让读者能更好的接受书中的故事,舒文换了个结局——
几年后,杨州来了新知府,这个知府到任后第一件事便是向王家提亲。王家众人正惶惶不安,王小姐却认出了他——也是自己当年寻的一座“靠山”,这么多年没有消息,她还以为,这人也跟那个书生一样另娶佳人了。
整个话本到此结束,王小姐终是等到了属于自己的美好姻缘。
全文结束,周诚美意犹未尽,“你说,作者为什么不多写一些王小姐和新知府的故事,我还想看看他们成亲以后如何生活呢……你不知道,刚开始我还曾感叹于王家母女的心机深沉,处心积虑,为书生叫屈。却没想到看到最后反倒觉得王小姐善良美丽、聪慧机智,巾帼不让须眉,几乎是我能想像到最美好的女子了,世上真有这样的姑娘吗……”
于舒文笑道:“话本最后不都是公子与小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吗,至于他们如何美好,这就要发挥你自己的想象了。至于王小姐……我倒觉得这才是名门闺秀的做派,她们从小接受各种教育,琴棋书画、掌家理事、与人交际无所不能。若真像其他话本那样,只是一个为情爱冲昏头脑,为男人不顾一切的痴情种,如何担得起这么多年的教养。”
周诚美赞同道:“此言有理,以往看的话本都是把我们当傻子耍,那些故事根本就不可能在现实中出现。”
于舒文笑道:“你也不想想那些话本都是谁写的,不是穷困潦倒的书生,便是科举无望的失意之人。诗以言志,文以载道!他们的话本自然会寄托自己的情感,现实中无法实现的愿望,便让书中的主角替自己完成——娇妻美妾,功成名就便是他们想要的人生了。”
周诚美开始回忆自己看过的话本,发现还真是如此……突然,他眼前一亮:“这般说来,《蒹葭》应该是出自女子之手了……”
“噗……”舒文正饮了一口茶水,好整以暇的等着听周兄的高论,没想到却听到了这样一句话,“《蒹葭》的作者不是晓梦生吗,周兄如何会想到女子?”
周诚美奇怪的看着舒文,解释道:“晓梦生只是化名,如何能看出男女。我倒觉得你刚刚的话很有道理,以往的话本都是书生为主,《蒹葭》却是以女子为主,这难道不是作者将自己的情感寄托在王小姐身上,通过王小姐实现自己无法经历的人生嘛!”
这般一解释,居然能说的通!于舒文不由得开始回想自己当时的心路历程……
他写这个话本的时候也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以往的话本都是男性视角,迎合书生公子的幻想,自己这本大女主的故事,不知会不会受欢迎。
不过,让舒文坚定信念的是他写话本的初衷,自己只是为了赚些银钱吗?不是,自己是想把另一个世界的观念带过来,告诉这个世界的人们,人可以怎样活着!
一个人可以选择碌碌无为过完一生,也可以拼搏奋斗,建功立业——这都是人生,没有高下之分。
但做人最基本的道德底线必须要有——
自尊自爱,自强不息,应该赞扬;自私自利,忘恩负义,必须唾弃!
舒文想,但凡有一位书生小姐,因着这本书抛弃幻想,转而努力经营自己的生活,就是这个话本的价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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