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个浑身脏污, 衣衫褴褛的孩子对着自己磕头, 于舒文打心底里接受不了。
“起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若要跟着我, 以后便不要随意下跪。”
于舒文伸手将他拉了起来，接着道：“我答应你, 以后你便跟着我，我给你取个名字叫于庆，‘祸因恶积, 福缘善庆’，希望你能记住这份初心, 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现在, 跟我到衙门去签个卖身契。”
于庆顺着于舒文的力道站了起来, 既然公子不喜欢他下跪，那便不跪！
其实于庆的父亲并不是酒楼掌柜, 而是那家酒楼就是他们家的, 他们家在泰州府也算数一数二的大户, 家中仆婢成群。只是，洪水来时，才不管你有多少钱财，没有人能逃过大自然的屠刀！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于庆自然知道卖身契的分量，但父亲教过他，商人贪利，却不能忘义, 信义才是生存之本，公子救了他这条性命，他以身相报本就是应该的。
其实说出这样的话，于舒文心中也难免纠结，只是这个年代，只有卖身契拥有法律效益，于舒文不是圣母，也不想做东郭先生。若将来于庆想离开，他会解除契约放他走。但现在，他只能先小人后君子了。
于舒文和于庆签定了契约，找了一家客栈，让他清洗自己并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舒文则去杨家杂货铺送信。
待他回来看到于庆，真是吃了一惊。这般一收拾，于舒文发现这孩子长得眉清目秀，眼神清亮，一看就是聪明伶俐之人，只做个书童倒是可惜了……
于舒文又带着于庆吃了便饭，这孩子便是饿极了也没有狼吞虎咽，教养极好，于舒文默默在心中估量。
随后，舒文便以书童的名义将他带到了府学，府学学子很多都带着书童，做些洗衣清洁的杂事。于庆便暂时住在为下人准备的耳房中，等家人来府城再将他带回去。
于庆果然很是勤快，扫地擦桌子，甚至研磨铺纸都能做，舒文也享受了一把腐败的生活，不过，他还没有习惯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伺候自己，便让他歇下，拿了一本《千字文》给于庆，让他自己读。
“你既学过《三字经》，识得一些字，便不要将学识放下。将来不论做什么，多读点书，长点见识，就能多一些选择。这是《千字文》，你先看看，若有不认识的字，可来问我。”
于庆心悦诚服的感谢于舒文，他没想到，自己还能读书！
“多谢公子，公子大恩，小的无以为报……”
“好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为你做些打算是应该的，好好读书，若你学的好，我便再教你其他。”
于庆再次拜谢。
其实《千字文》他也读过，启蒙书籍都看过了，虽然没有背下来，但大部分字还是认得的。
他拿着《千字文》坐在于舒文的对面安静的看书，于舒文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发现于庆真的很听话，也能读进去书，这孩子的父亲将他教育的很好。
一转眼便是院试，于家送考的还是于连成和于连双，家里人生怕东西不齐全，多备了一份，两兄弟背着两个大包袱进入府城。
一同来的还有杨广成和他的父亲，杨广成在县学进学两年，今次也要下场一试。
杨广成如今一十九岁，去年便已经成了亲，当时舒文正在府学，没有时间赶回去，只能将自己的贺礼寄回家中，清广成哥谅解。
如今，杨广成的妻子身怀有孕，已经八个多月了。杨广成对院试并没有把握，这回纯粹是下场一试，为以后积攒经验。
于舒文早早便等在府城门口，到天擦黑才见到亲人，将四人带到自己定好的客栈，洗漱用饭，安顿停当。
“爹，你们如何会这般晚才到，不是说得好的中午之前吗？”于舒文好奇道，他在城门后久等不到，很是担心，毕竟如今雨水不断，路不好走。
于连成道：“我们从昌平县雇佣了一辆马车，昨晚三更就出发了，谁知没走多远，路就被堵了，马车过不来，我们只好下车打着火把寻路，一路步行过来，这才晚了。”
于连成说的云淡风轻，但于舒文却听得心惊胆颤。
这两日虽然没有大雨，时而也有朦胧的小雨。雨水打湿衣衫，步行走起来很是沉重，而且雨天不好辨别方向，官道被堵，很容易迷失到山林之中。
于舒文惊道：“昌平县到潞安府的路也被堵了？”他经常打听这条路上的消息，并没有听说堵路的事。
潞安府地界还算平整，没有多少大山，自然也不会有泥石流。
于连双接道：“是啊，路边的大树被雨水冲倒了，马车过不来，人还是能走的，我们出发时特意找人打听过了，这应该是最近才出现的事故。”
于舒文还是一阵后怕，以这个时代的道路情况，出了城镇就是山野。连续几个月的雨水浸泡，便是巨石都会泡烂，更别说扎根在松软泥土中的大树了，真是太危险了！
于连成感叹道：“看来今年老天爷不收庄稼，也不知何时雨才能停……”
早稻抽穗时节已经过去，这一茬庄稼要烂在地里了。若能尽快停雨，还能补种一茬晚稻，若这雨水一直下下去，今年就完了。
于舒文问道：“家中余粮可还有？”明年秋收之前怕是都得靠余粮了。
“家中还有一些陈年的米粮，能吃到开春就不错了。潞安府的米粮价格翻了一倍，这次我们来府城便想着带一些便宜的米粮回去，却不知府城价格如何？”于连双问道。
于舒文前几日也留意了府城的粮价，可能是因官府查的严，粮价并没有疯长。
“我问了几家店，新粮价格翻了一番，陈粮贵了三到五成。”
几人眼中浮现喜色，这个价格还算公道，回程要多带些耐放的陈粮。
接着于舒文将于庆介绍给他们，于家两兄弟幼年也是遭过兵灾的，看着这么小的孩子孤身一人，四处流亡，恻隐心起，满口答应带着于庆回杨家村。
于舒文打算先将于庆养在于家，给他一些书读。便是要他做书童，也得大一些才好使唤。让这么小的孩子每天给自己端茶倒水，舒文心里过意不去。
七月九日凌晨，天尚未亮，下场的考生便要起床，于舒文和杨广成结伴而行，家人将他们送到贡院门口，等到龙门大开，考生入场，便要回到客栈等待。
这天天气依旧乌云密布，只是不曾降下雨水。为防万一，于舒文依旧将预备好的油布系到屋顶，时刻防着有水滴沾湿试卷。
虽然没有雨水，但是阴天也带来了一些麻烦——光线暗淡。于舒文抽到的号房靠近贡院外围，光线尚可。不过，贡院内圈的考生就麻烦了，乌云将天光完全遮住了，而院试每场考试开始于日升，结束于日落，不能点灯照明，便只能在昏暗的光线下强撑。
幸而，学政大人开明大度，善于变通，他让贡院军士举起火把，照亮号房，这才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第二日，学政下发政令，要求每位学子都要准备照明用具。
如今，普通百姓照明还是用着油灯，油灯中的油是动物或植物油脂，与食用的油脂相似，故而，较为昂贵。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便是为了俭省灯油。
现代的蜡烛是石油中提炼出来的，古代的蜡烛则是动物油脂，因原料稀有，制作繁复，并没有走近寻常百姓的视野。
于舒文自然用不起蜡烛，便只能带着油灯走进考场……再次庆幸自己抽中的号房光线不错！
院试结束后，由学政主持阅卷，阅卷官则是从附近州县征调的博学之士，他们有足够权威，又与本地考生没有关系，最大程度上杜绝舞弊。
院试后三日放榜，于家兄弟便趁着这几日到府城购买米粮，雇车送货。
放榜这天，一大早，贡院门口便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摩肩擦踪，联袂成云。于舒文几人到的晚了，便只能在外围打转。
于连成有些心急，道：“我挤进去吧，到前面占个位置，你们等在此处。”
于舒文连忙拦住他：“爹，急什么，这么多人哪里挤得进去？一会会有衙役唱榜，若榜上有名，我们在这里也能听到。”
至于榜上无名，于舒文没有想过，他对这次院试很有信心。
正试中的经义题，于舒文下场后对过答案，都没问题，律法和算数更是自己的强项。策论是关于灾后重建的，舒文准备充分，信手拈来，将自己考前练手的文章整合润色。
前世，他虽没有经历过天灾，但信息时代，能够将灾后重建的每一项举措公之于众，由群众监督。
这份独特的经历让他的文章独树一帜，言之有物，有识之士一眼便能看出，这是真正能够实行的策略。再加上于舒文一笔好字，为他加了不少分，他的试卷被阅卷官打了几个大大的圈，送到主考官学政大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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