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舒文决定将于庆带到府城, 也有自己的考量。
于庆能写会算, 为人成熟稳重, 只做书童倒是可惜了。
于舒文便有计划的教他一些东西, 四书五经，算术律法……相信经过自己的教导, 他定然能在很多方面独当一面。至于将来如何安排，全看他的能力了。
每日里于舒文跟着老师读书，于庆便守在一旁旁听, 他知道这样的机会有多难得，自然很是珍惜。
于舒文发现, 于庆对四书五经不感兴趣, 但却很喜欢数字, 对经济事务也很敏感，打算盘能赶上于舒文心算的速度。
于舒文暗暗盘算——记得于庆曾说过, 他的父亲是酒楼掌柜, 想来是受他影响吧。
发现了于庆独特的能力, 于舒文便请求陆文华帮忙，让于庆隔几日便到陆家书局做学徒，不用给月钱，意在让于庆学以致用。
有了于庆帮忙分担，于舒文便将自己很多事情交给他打理，比如到陆家书局提交新话本，比如帮自己整理凌乱的笔记，以及应付一些不想参加的宴会……
永安七年二月十一日, 是新一年的县试开考之时，陆瑾昱要下场一试。
陆家早早便做好了准备，陆老夫人和陆蔓将考试所需的衣食，笔墨，药物都准备了几份，以备不时之需。
陆家男子都经历过科举，陆老夫人经验丰富，陆蔓倒是第一次做这些事，但她很是用心，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她还特意写信询问于舒文，县试考场的状况，以及潞安的天气……
在所有人的期待中，陆瑾昱顺利考完了县试。
陆瑾昱基础扎实，又是在京城云山书院启蒙，接受过当朝大学士教导的，小小县试自然不在话下。
三日后，放榜！
陆瑾昱考中了案首，得了成绩那一刻，他很是兴奋，这意味着他距离于大哥的“小三元”又近了一步！
府试之时，天气已经变暖，考场中好受了很多，陆瑾昱又得了案首！
喜报上门，陆瑾昱喜不自胜，恨不得在每个人面前显摆显摆。
直到陆征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这有什么可高兴的，你父亲，叔父，大哥都是小三元，你可曾见他们像你一样！这般不稳重，像什么样子。童生试只是通往科举的第一步，你以后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这盆冷水让陆瑾昱瞬间清醒了，他性子比较跳脱，不如大哥稳重。从小到大任何事情都有哥哥姐姐挡在前面，没有经受过挫折，所以才会这般乐天达观。
陆瑾昱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的目标。
考完府试得了童生的头衔，但后面还有院试，就在今年七月，他应该抓紧时间，更加努力，院试也考个案首才有脸自称是陆家人！
听着陆征的话，于舒文也暗暗心惊——这才是书香世家的底蕴。
对于陆家的孩子来说，科举考试只是人生必经的一个阶段，从来没有人将它当做自己的人生目标。
新的一年便在这样忙忙碌碌中开始了，于舒文雷打不动的到府学参加月考，回来接受老师的指导。
七月二十日，陆瑾昱下场参加院试。
府试后的半年时间，陆瑾昱做了数不清的模拟题——这是于舒文的建议，陆征欣然采纳，陆瑾昱便只能被题海淹没，气的陆瑾昱再也不帮姐姐和于大哥送信了。
考试前的模拟，其实已经能看出陆瑾昱的水平，陆征和于舒文心里清楚，陆瑾昱的基础不错，过初试应该不难，但复试却有点麻烦。
院试初试考四书五经经义解读，复试考策论与杂文，杂文中又有律法、算术等分科。
陆瑾昱的策论写的花团锦簇，却没有触及实质问题。
这是不谙世事的大家公子们的通病，他们不了解普通民众如何生活，不知道每一项政策对普通百姓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没有见识过人间疾苦，衣食无着，自然无法将这些考量写进策论。
他们的策论往往看着光鲜，实则所提的建议没有办法落地实施，自然也就没有实际价值。
策论为的就是考验学子对朝廷政策的解读与理解，若言之无物，便只是一篇汇集了书生之言的文章，不叫策论。
这些问题，陆征与他说过很多次，只是陆瑾昱从未见识过另一个世界，根本不值该如何改进。他又一心想赢过于舒文，定要参加今年的院试，陆征便有意让他经历一番挫折，下场一试。
陆瑾昱时年十四岁，若是折戟沉沙正好当做磨砺。
也因着这一连串的模拟测试，陆瑾昱根本没有将院试当回事，轻轻松松走进考场，自信满满的答完题目，提前交了试卷便回来了。
陆瑾昱自我感觉良好，下考场后没有去休息，先将自己的答卷默写了一遍，交给祖父，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得小三元。
陆征看完陆瑾昱的答卷，沉默不语，又递给于舒文看，于舒文看完也没有说话。
陆瑾昱急了：“祖父，于大哥，到底怎么样，你们说话啊。”
陆征微微抬头，示意于舒文先说。
于舒文便道：“阿昱，天色已经很晚了，你这段时间忙于院试，都没有休息好。现在先去休息，待你睡醒一觉，养足了精神，再来听老师的讲解。”
这段时间，陆瑾昱每日都在做题与修改中度过，精神绷得很紧，眼睛都熬红了。如今，仅靠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在坚持。
“你们不说，我睡不着啊。于大哥，你就跟我说说吧。”
既如此，于舒文便开始阐述自己的看法，“你的初试答卷很完美，没有错漏。不过复试就……”
陆瑾昱瞪大眼睛：“还是策论的问题吗？”
其实，对于祖父和于大哥的话，陆瑾昱刚开始很是信服，后来一遍一遍的听，便有些抵触了。
他所有的答卷都很用心的完成，策论也参考了前人的经验。结果，祖父却说自己的策论言之无物。
陆瑾昱找不到改进的方法，便在心里将祖父的言论当成了耳旁风，毕竟这只是祖父的一家之言，说不定到时候遇到的考官想法不一样呢。他觉得只要自己的策论文辞足够优美，定然能入考官的眼。
陆征道：“你既然睡不着，我便跟你仔细说说。阿昱，你可知何为策论？”
陆瑾昱答道：“策论是对当前朝政的评析与建议，您说过的。”
陆征继续讲解道：“你记得不错，策论乃是针对当前朝廷的现状，向朝廷献计献策的文章。但是你的策论写的花团锦簇，却没有根骨，我看不到这篇策论的价值，也不知道你的建议对朝廷民生有什么作用。故而，在我看来，这篇文章能不能取中没有定数，便是考中，名次也不会很高。”
陆瑾昱低下了头，满心委屈，他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做到祖父说的“言之有物”。
于舒文温言劝解道：“阿昱，你不要过于担心，其实科举取中与否很大程度上要看考官的想法。若考官觉得你的文章能打动他，便会被取中。对于无法改变的事，你不必烦恼，只能静待三天后放榜。这三天什么都不要想，好生放松一下。”
策论这种没有标准答案的题目，就是要看运气。
陆瑾昱蔫蔫的耷拉着脑袋，“于大哥，你不用安慰我了。”
他自暴自弃道：“我原本想着能得个小三元的，没想到……于大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我还妄想跟你比！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将策论写好，不知道如何才算言之有物……”
陆瑾昱将自己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有点破罐破摔的意思。
他这是陷入了自我否定的牛角尖，失去了信心，这样的思想很是危险，于舒文担心他走不出来。
于舒文在脑海里转了一圈，想到了一个办法：“阿昱，你这么想就不对了。你说你要跟我比，但你并不知道我曾经历过什么，若能选择，我宁愿如你一般，安安稳稳，呆在家人的庇护下，不需要过早的经历风雨……”
于舒文情绪有点低沉，接着道：“二十多年前，因为战乱，于家逃难到了昌平县，一路上，靠着乞讨才活了下来。后来，战乱平息，大周建立，于家便定居杨家村。当时于家家徒四壁，为了给三个孩子娶妻成家，爷爷奶奶没日没夜的干活。终于，三个孩子都有了自己的小家，没几年，便有了下一代。”
陆瑾昱不自觉地被于舒文的话吸引，陆征也静静的听着，没有打断。
于舒文道：“新生命就是新希望，于家终于在杨家村安定下来，为了养活这么多孩子，大人们省吃俭用。为了一口饭，一件衣，大家用尽所有力气在田地里忙碌，面朝黄土背朝天，收成却不如人意，年成不好的时候，温饱都无法保证。”
“母亲怀孕之时，还要每日里做针线活贴补家用，眼睛都熬坏了。后来，母亲因劳累早产，我出生之时便比一般的孩子瘦小体弱，从小小病不断，还未吃饭便先吃药，大家都说我养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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