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瑾昱脸色慢慢的沉重起来, “那为何还要种着么多的大豆, 不能种其他作物吗?”
于舒文答:“大豆是粗粮, 在过去仅能果腹。但其产量最高, 灾难来临之时可以作为应急之用。只是大豆不能多吃,长期以此为食会导致腹胀, 消化不良。如今有了豆腐豆干之类的豆制品,才将大豆的价值完全发挥出来,而且大豆还能榨油, 是很重要的农作物呢。古人所谓‘五谷:稻黍稷麦菽’,其中的‘菽’便是大豆。”
陆瑾昱眼前一亮, “没想到大豆还有这么多用处。”
豆腐作为一种味道堪比肉类的新鲜吃食, 早已经风靡京城了, 陆家自然也是它的忠实粉丝。
陆瑾昱也是到潞安后才知道,豆腐居然是从于家传出来的, 这件事使得他对于大哥的崇拜之情犹如大河之水滔滔不绝!
“原来豆腐居然是大豆做出来的!”陆瑾昱惊叹道, 于大哥知道的真多!
于舒文继续讲解道:“大豆的广泛种植是由它自身的优越性所决定的, 一个是大豆适合保存,晾干之后能存放很久。另一个原因则是,大豆是很重要的饲料,如今边关战事不断,骑兵作为战场的主力,很受重视,朝廷每年都要收购大量的大豆作为战备。有需求便有市场,农人自己不吃也可以将其卖给官府, 换取其他生活用品。”
陆瑾昱又问:“既然大豆不能长时间吃,他们为何不在丰收之时多留下一些其他粮食,旱涝之时应急呢?”
于舒文答道:“一方面是因为很多粮食无法长时间保存,大豆的好处便在于此。再者,往往一户农家每年收上来的粮食仅够糊口,无法留下积蓄。”
“你别看一石有一百二十斤,听着很多,但这是风调雨顺的上等田才能有的收成,一般的田地根本达不到这么多的产值。仅有的这点收成还要用来换取盐,油,布匹等生活用品,他们手中的银钱根本留不下来。”
这就小农社会的弊病,统治阶级从政治经济各方面压榨农民,农民手中没有积蓄,承担风险的能力太低,一点小灾小病便能将一个家庭毁掉。
陆瑾昱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事,没有想到仅仅是一个大豆便有这么多门道。
自己只知道豆腐好吃,却不知,它在变成豆腐之前经历了什么。
陆瑾昱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于舒文,于大哥居然知道这么多,自己输给他也不算丢脸吧。
于舒文不知陆瑾昱的敬佩之情,提议道:“阿昱,要不要亲自下手试试做农活?”
于旺立刻就想劝阻,却被于舒文拦了下来,于舒文用眼神示意于旺不必担心。
陆瑾昱自然跃跃欲试,“好啊,于大哥,你教我。”
三人便拿着预备好的镰刀便开始割豆秸。
大豆的收获要先将豆秸从根茎上割下来,放到一处暴晒,等到豆荚脱水变黄,张开口子,再用竹篾敲打,将大豆从豆荚中敲打出来。
于舒文手上不停,还要一边跟陆瑾昱讲解,“我们割下来的是豆秸,等到大豆脱落,豆秸可以作为柴火。曹子建的七步诗中‘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豆萁便是豆秸。”
陆瑾昱听得连连赞叹,“原来如此!”
傍晚,三人颤颤巍巍回到家中,于舒文和陆瑾昱是累的,他们从没有干过这样的体力活。于旺则是一个人用小推车推着三个人割下的豆秸,路不平整故而摇摇晃晃。
于舒文想上前帮忙,却发现自己还没有打通这项技能,根本无法维持车子的平衡。
陆瑾昱的头发都散了,衣襟上不知是什么时候抹上去两片黑色的污渍,还好天色已晚,不仔细看便看不出来。
于舒文和陆瑾昱的手上都被豆秸割了几道口子,两条胳膊酸痛的抬不起来。
陆老夫人只顾着笑陆瑾昱的窘态,取笑道:“阿昱,可体会到‘民生多艰’了,呵呵……”
陆瑾昱想起自己夸下海口,说要帮着秋收,便囧的抬不起头来,只能色厉内荏的抗议一声:“祖母!”
还是陆蔓拿出了备好的药膏,给两人涂抹伤口。
忙活一天,自然要有收获,陆征问道:“阿昱,今日到田间,你可有所得?”
陆瑾昱答道:“祖父,我了解道了很多东西,对农民生活的艰辛也有所体会。我这才明白您的意思,朝廷的每一项政策都会影响民众的生活,我们提出建议时,不应该想当然,只看前人的经验是不行的。”
陆瑾昱看了于舒文一眼,“今日,于大哥跟我说,经过精耕细作,大豆的产量较几百年前已经有了很大的提升,但各地的人口也翻了几番,不能死搬教条,用书本上古人的经验来决定现在的事情。”
陆征欣慰的点点头:“不错,阿昱,这正是你最薄弱的领域,你未曾了解过平民的生活,提出的建议都是空中楼阁,没有地基。子澄能够以小见大,从大豆的产量推导出朝廷的政策,可见平日里对这些便有自己的思考。你们要记住,经传上的东西只能作为参考,不可原封照搬。”
陆瑾昱对祖父和于大哥心悦诚服,“祖父,我明日还要去参加秋收,我想亲自加入他们,了解他们的生活。”
陆征自然赞同。
陆老夫人也知道这是为了阿昱好,便吩咐下人给阿昱好生按摩手臂,“若是手臂酸痛便回来,你祖父是想要你体验这样的生活,不需要你做到什么程度。”
陆瑾昱嘴上答应,心里却想着,自己定然要坚持下来,让祖母看到自己的能耐。
年轻人好强的性子再次占据上风。
陆蔓将药膏递给于舒文,皱眉道:“你手上的伤口都流血了,快擦一些药膏,明日便能好。”
于舒文几乎没有做过农活,和陆瑾昱不相上下,每日里执笔的手掌还不习惯挥舞镰刀。
于舒文接过药膏,关切的问道:“多谢小姐……小姐今日可还习惯?”
陆蔓微笑道:“我很好,公子不必担心,今日我与宁妹妹和夫人一起讨论花样,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很久。夫人的眼光真好,配色和花样很是别致。”
陆蔓口中的夫人就是于氏,婆媳问题乃是千古难题,陆蔓能与母亲相处融洽,于舒文很是高兴。
于舒文又问道:“可见到了我那三位嫂嫂,小姐觉得如何?”
这话的意思,就是问陆蔓对于家人感官如何了,不知为何,陆蔓脸颊发烫,脖颈都红了。
陆蔓缓声道:“今日,我与三位少夫人相谈甚欢,她们都是很好的人,讲道理也有分寸,很照顾我。”
陆蔓想说,初次见面于家人给她的感官很不错,自己想象中的任何矛盾都没有发生,陆蔓对日后的生活更多了一些信心。
于舒文却知道,这定然是陆蔓主动让步的结果。
毕竟于家女眷大字不识,每日里闲聊的都是西家长东家短的闲话,或者说说自家男人如何如何,孩子如何如何。
而陆蔓在家中掌管着整个陆府,思考的是陆家在外的产业和家中的人事,闲暇时间便看书写诗,弹琴作画,与朋友相交也是聊一些诗书风雅之事,如今要与不熟悉的人闲话家常,定然很不容易。
于舒文深深地看了陆蔓一眼,言道:“多谢!”
多谢你愿意放下身段,迁就我的家人。
多谢你愿意为了我,做这样的改变!
陆蔓笑意加深,心中也泛着了一份甜意。她之所以对于家人这般迁就,说白了,就是看在于舒文的面子上。他们是将要共度一生的未婚夫妻,为彼此做些牺牲是理所应当的事。
于家如今有两百多亩田地,大部分都租给了附近的村民,剩下的也是雇佣短工帮忙,并不需要亲自下地干活。
陆征跟着于老头在杨家村的田地周围四处查看,“于老哥,今年收成可好?”
于老头答道:“今年风调雨顺,地里的庄稼长势很好,看这稻穗多饱满……定然是个丰收年。”
陆征又问:“前年的涝灾还有影响吗?”
于老头笑道:“灾害已经过去了,也就去年过得辛苦一些。前年的涝灾导致田地颗粒无收,很多人家只能挖野菜充饥,直到去年秋收之前都过得紧巴巴的。不过去年春季官府借给我们粮种,秋收的时候只多收了一成的税,留下的粮食足够吃到今年秋收。等过几天,地里的粮食收回来,就不用担心饿肚子了。还是咱们大周的皇帝老爷好,想着我们穷苦人。”
农人的追求就是这般朴素,只要能吃饱穿暖,便会感谢所有帮助过自己的人。
陆征显然没有料到,一个农民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便好奇道:“于老哥觉得,如今的生活比前朝要好?”
于老头立刻答道:“那当然!前朝那会,田里的粮食还没有收上来就要衙役来收税,迟一天便要多交一分。衙役收完,大家族的人也来收,要是不给他们,他们便让家里的仆人动手打人,官府根本不管我们死活。今天收田税,明天又要收过路税,还要征兵打仗,每家每户都得出人出钱……真是逼得大家都过不下去了。”
若没有北边蛮族入侵,想来活不下去的人早就揭竿而起了!
“如今,天下太平,北蛮被赶回了老家,税收少了,大家都能吃饱肚子,日子过得别提有多好了!”
如今的盛世太平,也有陆征的一份功劳,听到这样淳朴的称赞,他自然很是欣慰。
虽然大周边关战乱不断,世家也隐患重重,但总体来说还是太平日子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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