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不出意料的掀起了于家的轩然大波,大嫂杨氏当即吼了出来,“我不同意。”
于连福连忙说道:“你小声点,生怕别人听不到。”
杨氏却不依不饶,“他们能做出来,还怕别人说吗?”话虽这么说,也确实降低了声音。“我们家兴儿旺儿都没去读书,不也长这么大吗,整个杨家村有几个小子去念书的!我看,都是老二媳妇挑唆的,她有本事,自己出钱。”
于连福连忙安抚道:“这不是栓子身子不好,总得给他以后留条路吧。”
“我不管,栓子要去念书,我们旺儿也得去。”其实前几年自己也想过送旺儿去念书,但一想到要花费那么多银钱,也舍不得旺儿离开自己的身边,就错过了。现在听说栓子要去读书,她也有了新的想法。
“你可不要听你弟弟一说就答应,你是于家老大,公公婆婆的钱将来是你拿大头,要都给栓子读书用,我们兴儿旺儿怎么办。兴儿过年就十二了,没几年就要娶媳妇,要没钱,谁嫁给他。”
“整个杨家村只有村长的大孙子在念书,人家村长是童生,有功名的,再说杨家祖辈就有读书的根子,以前还出过秀才呢,栓子有什么,能跟人家比吗?”
“……”
于连福习惯了大事听父亲的,小事听媳妇儿的,杨氏一发火,他就像锯嘴的葫芦,发不出声音了。
老三房中也在争吵,老三刚开口,王氏就直说不同意,“公公婆婆的钱将来有我们一份,不能让老二家的都祸害了。”
于连双解释道,“我们贵子不也去私塾念了几天书吗?要不就让栓子也试试,万一能成呢,将来我们家也是有识字的人了。”
“贵子读书是我爹娘出的钱,没用你们老于家一文钱,栓子能一样吗?他要念书,让他娘给钱。”王氏张嘴就后悔了,她知道自己男人最忌讳用老丈人家的钱,可是他也不想想,他只是一个小伙计,每月月钱还不够家里开支呢,若没有王家杂货铺,他们哪能在镇上生活下去。
于连双果然生气了,“我给你的钱不够花吗?要觉得在这住不下去,就回你娘家,我老于家不稀罕王家的钱。”
于连双在县城当伙计,他们一家住在镇上离县城近一点,可是村里镇上的风言风语从没有断过,都说自己入赘王家,于连双受够了别人的指指点点,没想到自己媳妇儿也是这样想的。
况且“念书怎么了,念书用的也是爹娘大哥二哥的钱,跟你有什么干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年给爹娘那么一点钱,剩下的全贴补了王家,你有什么脸说这些。”
“贵子就是被你宠坏了,好不容易送去私塾,没几天就不去了,整天在家招猫逗狗,不干正事。我当年要是能去念书,能认识一些字,说不定现在就当上掌柜了。”
于连双也有一肚子的火气,他在县城一家酒店干了十多年,本来已经定了自己认掌柜当师傅,掌柜告老后就轮到自己做掌柜,可是谁知道,前几天来了一个伙计,念过私塾,能说会写,还会看帐,掌柜的就直接选了他做徒弟,虽然给自己涨了点工钱,但怎么能跟未来掌柜比。
王氏被唬住了,于连双很少冲她发脾气,但她却很怕他发火。
王氏不再言语,但心里已经琢磨开了。前段时间,娘说自己一家常年住在镇上,每年还要给公公婆婆交一大笔钱,老祖宗的规矩,没分家,晚辈不能有私产,自己想穿个漂亮衣服都不能光明正大穿,要是能分了家,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也不用看杨家村人的眼色了。这次,说不定是个机会……
堂屋里,于老头将事情告诉老妻李氏,李氏倒没什么意见,她一贯秉承家和万事兴,不想做什么恶婆婆,也没心思锉磨儿媳妇,要不然,搁其他人家,二媳妇五年没有开怀,早被锉磨的不成人样了,杨家村这样的媳妇可不少。
也正是因着李氏的开明,于家才能兴旺和谐到如今。
栓子是自己最小的孙子,也是最听话懂事的孙子,李氏怎么忍心让这孩子没有个活命的营生呢。不过,这件事自己老两口没有意见,却也要一碗水端平,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能寒了另外两个儿子的心,这却得想个好法子,面面俱到才好。
栓子不知爹爹已经帮自己迈出了第一步,只是觉得最近几天家里的气氛不太对。伯母和婶子对自己娘亲颐指气使,娘亲也泥人一样没脾气,年节前事情本就多,年节的团圆饭都要娘亲一个人来做,栓子想帮忙,也被娘亲拒绝。四五岁的小屁孩,还没灶台高呢!
除夕吃完团圆饭,一家人坐在堂屋说话,于老头看着自己三个儿子,三个儿媳妇,四个孙子,两个孙女,一家人整整齐齐的。
他都快想不起二十年前怎么逃到这里的,那时候整个北边都在打仗,大家都拼命往南边跑,到杨家村的时候,一起逃难的乡亲都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没水没米,他们一家也没有办法再往前走了……那时候哪里能想到如今的好日子。
这几天他也看到家里的氛围不对,老大媳妇和老三媳妇有一股火气,老二媳妇逆来顺受,什么都不说,这种情况延续下去必然会爆发更大的矛盾,倒不如大家把话都说开来,有些事也该定下来了。祖母李氏让几个孙子孙女到其他房间玩,只留下了栓子,有些话,还是不能直接跟孩子们说。
“今天我要说的事,你们也都知道,关于栓子要不要送去念书的事,你们考虑的怎么样了。”栓子正昏昏欲睡,突然听到爷爷提到了自己,猛然抬起头来。
“读书”!原来这几天家里不一样的氛围是因为自己读书的事,栓子不知道爹爹已经在努力促成此事,此时猛然听到,心都提了起来,看着爹爹的眼神也越发崇拜。
于老头的问话,引起了一阵骚乱,不过长幼有序,大家还是先等于连福说话,“爹,我没啥意见,栓子身体不好,去念几年书也行,将来不用干体力活更好……”
于连福话音未落,杨氏便忍不住反驳,“我有意见!我跟你说的话你都没听到是不是,你光想着栓子栓子,有没有想过兴儿旺儿。可怜我的孩儿,都没见过私塾长什么样,他爹一点不为他着想,兴儿过几年就要娶媳妇了,家里都住不下,不得盖个房子啊,没有钱谁嫁他。”
随后,杨氏调转矛头,直指于氏,“老二家的,你要送孩子去念书,我没意见,但不能用公公婆婆的钱,有本事,你自己出钱。”
杨氏的话让每个人都心头大振,父母在不分家,晚辈不能有私产,杨氏的意思岂不是要把老二分出去。
于连成也想过分家单过,但父母尚在,自己怎么能提分家呢,这是大不孝!
栓子听到大伯母的话先是眼前一亮,继而反应过来,又失去了希望。
如果能分家,自己想去上学岂不是没有了阻碍。但转念一想,古人最重视孝道,杨家村有儿子不赡养老子的,村长就能做主打儿子几大板,全村人都会看不起他。自己读书可不是为了做帐房先生的,将来必要走出那一步,读书人最重风评,这方面决不能有污点。
于连福也连忙拦下了杨氏接下来的话,“你瞎说什么胡话,爹娘的银钱是爹娘的,跟你有何干系!”他一向老实本分,听父亲的话,从没想过这些。
于连双看大哥大嫂起了争执,就将话头接下来,“咱们都是一家人,怎么能说两家话呢,我觉得栓子去读书挺好的,就算要当个伙计,人都喜欢念过书识字的。要是栓子真能念出来,将来当个帐房先生,咱们家就算有个识字的人了,将来去办个什么文书地契也不怕被人骗了。”
王氏听到大嫂的话,心里窃喜,如果既能分家,还不用自己出头最好,以后说起来都是大嫂先提的,跟自己没关系。谁知道自己男人几句话就把这事含糊过去了,她再也忍不住了,“你想要老于家出个识字的人,咱们贵子不是去过私塾吗?”
于连双没想到自家媳妇还有脸说贵子,要不是她太溺爱贵子,让贵子受不得一点拘束,如今贵子也该能认识好多字了。
于连双瞪了她一眼,王氏也反映过来了,因为这件事,夫妻两个已经吵过好几次,她就觉得自己儿子是最好的,就是年龄太小了,小孩子都好玩,过几年肯定就知道读书了。
“等他大点再送他去就行了,咱贵子那么聪明,晚几年也没问题。栓子过年才五岁,比贵子当年还小呢。况且,贵子读书的钱,是我娘出的,又没有花你老于家的银钱。二嫂以前不是在大户人家待过吗,就没有认识几个有钱的人,想送你儿子去读书,你自己想办法啊。”
“你闭嘴,越说越不像话了!你要看不起老于家,现在就回你娘家,我于连双高攀不起你王家!”于连双打断了王氏的话,这要再听她说下去,自己都没脸见二哥了。于氏是什么样的人,这个家里人都知道,断没有怀疑于氏风评的道理。
王氏被于连双呛了一顿,也不敢再顶嘴,要不然真被赶回娘家,自己都没脸见人了。
王氏瞟了于氏一眼,于氏没有娘家人,在三妯娌中总是被欺负的一个,于氏也向来不与她们争口舌之利,可她越是这样,王氏越看不上她,不就是一个大户人家不要的婢女吗,装这副无辜的样子给谁看。要不是嫁到于家,现在还不知道被卖到哪里了。
于氏已经听惯了这样的话,刚开始还会争辩几句,后来就不在意了。出身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当年天下大乱,到处都是兵患、土匪,自己被卖时只有四五岁,如今也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在什么地方,还在不在世。不过只要于连成和栓子不会误解自己,其他人的异样的眼光自己根本不在意。
就像现在,自家男人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己,生怕自己会难过,栓子也紧紧地拉着自己的手,自己这辈子有有这样的丈夫和儿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于氏对着他们摇摇头,表示自己无事。
栓子在心里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让娘亲风风光光的,再不用看人脸色。
王氏心直口快,说话往往不过大脑,她也知道这样的话对二嫂是诬蔑,但如今的二嫂并不值得自己低头道歉,说就说了,谁怕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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