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绎转回视线又重新落在焦尸上,“岑福,找人把这具尸体带回北镇抚司,我们再验一遍。”
袁今夏早已气不过,又听他言语中对自己本事的质疑,越发愤慨,打算出声同他理论,却听见身旁的吴小五说道。
“陆大人不必再验了,”袁今夏心底不由得对他升起一番敬意,这小子胆子虽小,却倒讲义气。只是接下去的话让她脸色大变。“那并不是曹昆曹大人的尸体。”
“怎么可能!”袁今夏撒开扶他的手,有些气愤。“我都和....”她不知为何又缄口不言,反而古怪地扭头盯着吴小五。
陆绎眼尖自然觉察到是那仵作悄悄捏了捏女捕快的手掌,嘴角微微勾起,手搭在刀柄上慢慢朝他走去。
吴想想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跳急促手心也渐渐冒出汗来。她灵机一动,避其锋芒走到尸体的另一侧,捧起帕子里的铁片高举过头。
“大人请看,”吴想想摊开那几块铁片隔着身前的焦尸递向陆绎,“这是我们在这具焦尸胸口处取下来的箭头碎片。”
袁今夏还想搭话,反被杨程万阻下,示意她先别意气用事。
陆绎没接,抬高下颌略略端详,唇角一扬,且听对方如何解释。
吴想想不再结巴,“先前已同曹夫人确认过,曹大人十年前曾受箭伤,所以体内残留些许碎片。”
陆绎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新鲜花样来,不想竟要自打嘴巴。
“但是,大人也请仔细看这碎片的色泽和质地,”吴想想抹掉了铁片上依稀残存的血迹,“应该是这两年才出的新铁。”
她弯唇一笑,语气轻快起来。“所以,大人就不必再耗费时间重新检验一遍了。卑职猜测,曹大人也许还在人世。”吴想想有些得意忘形,却发觉厅堂内竟鸦雀无声,不免困惑地抬头望去。
哪想陆绎正直直探究着盯视她,二人四目相对,空气忽然停滞。
吴想想的确是很久没见过他了。时隔六年,再次相见她无措地眨着眼,绯红的脸颊也被她胡乱抹上的炭黑遮盖,倒掩饰了她慌乱的心绪。
陆绎看看他无辜的眼神,再细察那碎片的确与他所言并无二致。他难得伸手接下那帕子拿在手里,盯着对方还算赞许地笑了笑。
“六扇门里倒也不都是一无是处。”
他的视线顺着她的眉骨寸寸向下端相,目光游移至她脖颈,纤长白皙。脸上的黑渍是刚刚抹上去的,眼圈有些微红,显然像是被吓哭过。
后颈有些碎发不安分地跳出官帽垂落在她的肩颈上。伪装到底太过拙劣,既没有喉结,更不晓得掩饰下自己女子的身形。她似乎也还不知道自己的耳朵发烫泛红,都在直白地告诉陆绎,她在害羞。
待锦衣卫撤去,袁今夏颇恼恨地忿忿不平。“我说小五,你干嘛要告诉他呀,就该让他们自己查去。”
“还有还有,他最后一句说谁呢,指桑骂槐,哼!”袁今夏气得不轻,叉腰生闷气。
吴想想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将脸上的炭黑擦去,“袁捕快,就算我不将推断结果告知陆大人,以他们的手段也很快就能知道这具尸体并不是曹昆曹大人。”
“未免日后北镇抚司寻我们六扇门的错处,我想还是不要知情不报为好。”
袁今夏转念一想也连连赞同,“我自也明白。方才若不是你提醒我,肯定又要被陆绎那家伙揪到我们六扇门的小辫子,好再嘲笑一番了。”
“你还算知道啊,”杨程万拄着拐杖无奈摇头。“小五今日才进六扇门,就比你做事专心性子沉稳。”
“你要多向她好好学学,不要整日就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袁今夏乖巧地应着师父还恭敬地送他离开,待杨程万走出曹府,她又神秘兮兮地走到吴想想身边。
她顶了顶吴想想的肩膀贼兮兮地看着他,“你有问题噢。”
吴想想眼皮一跳,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转身想去收拾工具箱。反被袁今夏一把搂住肩膀,“你的问题是从见到锦衣卫开始的,又是结巴又是抹灰的。”
“你害怕锦衣卫?”
不过袁今夏倒没工夫和他深究,毕竟案子要紧。见大杨已经候在曹府外,便伸出指头点着她神秘莫测地对他笑笑,脚下生风般迅速离去。
吴想想此时才重重吐出一口气来,背上工具箱从曹府离开。
六扇门人手不足,但头疼脑热因公负伤的人却也不少。接连两日下来,吴想想这开在六扇门内的医室也算得上门庭若市。
杨程万躺在她医室内的板床上,仍在推脱。
“小五,不用你费心了。”他想想自己这条残腿,都这把年纪了治好也没什么意思。“这么多年的旧伤哪里是治得好的。”
吴想想却说,“大人,您的旧伤我自然是治不好的,”她将药膏抹在肿胀的膝盖处,“但医者总想让病人能再好受些。”
“这药膏能缓解肿胀时带来的疼痛与瘙痒,”她说话间又在杨程万的伤腿关节处涂抹。“您是旧年伤腿,也需要好好保养的。”
杨程万的确感到腿上的隐隐痛意有所缓解,慢慢还有一股热流在上下循环。
她又从内室里拿出几包草药递给他,“杨大人,药膏配合内服的草药,便能减轻您旧伤的疼痛。以后每逢雨天腿脚也能尽量不再闹酸闹疼了。”
“小五,你若专心钻研医道,将来一定会是个悬壶济世的好大夫。”杨程万被她搀扶着坐起,双脚落地甚是轻松。“却为什么要来六扇门当一名仵作。”
吴想想认真思索着,转身又去架子上那几罐药膏,慢慢道来。“幼时曾经历过一位重要的亲人离世,当时就想着如果能成为一名大夫,也许就能救下一条性命来。”
“但,学医时又发生了一件事。”她顿了顿,低头捏着那罐子不知该如何开口。
杨程万面色沉重地拎着瓶瓶罐罐打算回去,抬眼倒见杨岳背着今夏匆匆赶来。“这是怎么了?”
袁今夏疼得呲牙咧嘴,却还扯出笑脸来叫师父宽心。“追犯人的时候不小心扭到了脚。师父你不用担心啦。”
“怎么这般不当心。”杨程万叹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杨岳才放下今夏,忙接过父亲手中的药包,紧张询问。“爹,您是怎么了?旧疾又犯了?”
“不是,是小五有心,替爹专门开了几个方子,能缓解伤腿的。”杨程万拍拍自家儿子的肩膀,让他别忧心。
袁今夏好不容易得知曹昆的落脚点,没想到又在那儿碰见该死的陆阎王。要不是因为他收走自己的手铳,也不会被曹昆打伤。
这狠心的陆阎王真是个小心眼,不仅不出手相助,反而还雪上加霜。真是气死她了!
“嘶~”当吴想想扭动袁今夏的膝盖时,她痛呼出声,面目扭曲可怜极了。
“袁捕快,还好没有伤到筋骨,我给你开副药,早晚各一次。服用五天,少剧烈运动便可康复。”吴想想走回案前,执笔正要写药方。
袁今夏哼哧哼哧地嘀咕着,“哼,若不是那陆阎王,我也不会受伤!”
吴想想一晃神,墨汁啪嗒落在白纸上,荡漾出一圈墨痕。“陆...阎王?”
“对呀,”袁今夏心中有气,“冷酷无情,心胸狭窄,铁石心肠!”说着说着腿上的伤又疼起来,哎呦哎呦叫唤个不停。
“拜他所赐,现在也不知道该去何处追捕曹昆。线索已断,恐怕又要被他们锦衣卫捷足先登了。”她原本憋着一股劲儿现在可好,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撒去。
袁今夏环顾一圈医室,总算露出张笑脸来。“弄得还挺有模有样的。六扇门的那些兄弟一般都不太在意身上的小病小痛,你倒是有心了。”
“现在其他衙门可羡慕我们了,你给的那些药膳方子要不也给我一份?”袁今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也想给我娘做一些。”
吴想想愣了愣,又笑起来。“袁捕快客气了,我这就给你准备。”
“嗐,说起来你才是客气吧。”袁今夏直起身子正视她,目光精明。
这下轮到吴想想笑不出来了,她苦着脸低头绞着手指面色难看。“这么明显吗。”
“你的耳洞那么显眼,有心人一眼就看出来了。”袁今夏点点她的耳朵,继续说道。“还有啊你这双手就分明不是男人的手。”
吴想想心中直道三哥果然想得周全,可怜兮兮地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向她解释。
“所以,你是来顶你哥哥的缺?”袁今夏揉着伤处暗自思量。
吴想想连连点头,一脸真挚。
“都是苦命人,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她忽然又想起什么问着,“可仅仅只是顶缺,你却为何会如此惧怕...”
吴想想背对她替其抄写药膳方子,装作无意提起。“早前在京城行医时,结识了曹昆曹大人的女儿,”
“她曾经请我前去一家典当行出诊,看那儿下人待她的态度颇像是东家。”
“或许....”
袁今夏激动地一拍大腿,反而扯到伤处痛得面目纠结,哭笑不得。“或许曹昆就躲在那儿!”
杨岳不解地凑到今夏身旁,指指坐在楼下的吴小五。“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他不会武功,到时若成拖累怎么办。”
袁今夏却摆摆手,“别这么说,要不是小五,我们还进不来这家典当行呢。”
这家典当行规格颇高,竟只开放给熟面孔。若不是小五曾为他们出诊,袁今夏他们想混进来怕要多费一番功夫了。
“看不出来啊,才这么几天工夫,你和爹就都对他赞不绝口了?”杨岳看着那身形瘦弱的男子,想不明白。
袁今夏却嘿嘿笑着,摇头晃脑地只说他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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