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是一个学东西很快的人,也是一个适应能力很强的家伙,再难捱的情况,我最终也能挺过去。
我似乎也曾提到过我的友人对我的评价——他说,就连阴沟里的耗子的生存条件都要比我苛刻几分。
我那时候不置可否,甚至隐约觉得有些道理,后来,即便我来到了这里,身体比起之前耐久性要差不少,但我也始终认为在这方面,自己是并没有太过退步的。
然而我错了。
并非只有上阵杀敌的人才是战士,也并非做出丰功伟绩的人才配被称为勇者,光凭眼睛看,无论是异能的使用还是挥刀,都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仿佛生来如此,仿佛一学就会。
然而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做军警有做军警的学问,做花魁自然也有做花魁的学问,其中痛苦,并非两三句晓得了明白了就能感同身受的,毕竟往往感同身受,大多都是人的自我安慰,以显示出自己的宽宏大度善解人意而已。
非得亲身经历,才能知道其中苦痛。
几百次的挥刀和练习花魁道中哪个更累一点?我很难下决断,这种事情往往其实也并不需要分出个高低,只要知道都很辛苦就可以了。
可惜花魁们做这些事情还能得到她们应得的赞扬与接下来不绝的恩客,可我只是走个过场,但就算如此,也起码的做到勉勉强强差强人意的地步,才能算过关。
如今,我头上的假发发髻左右各插着三对扁平玉簪,脑后脸旁还挂着长长的流苏挂坠。
层层叠叠的和氏长袍长衣拖得我步履维艰,花纹繁复,绣鹤织纹,拖在地上的衣袍像是金鱼的尾巴,我踩着十几厘米的木屐,偏要在这种情况下走的一摇一晃,让衣袍动的仿若金鱼摆尾。
“这就是你期待的吗?”我的手扶在斜前方照月新造的肩膀上,她正代替正是出行时的男子,来做我行走时的倚仗。
来来回回的练习很无聊,我很累,其他地方还可以,但脖子很痛,腿也很痛,我的背部,最里面的单衣和外层衣服中间绑了一把没有刀鞘的日轮刀,因为衣服足够厚,所以也看不出来。
本来我是打算把刀放在身边护卫花魁的男子腰侧的,但是,因为我还不知道鬼确切的攻击方式,不知道对方的鬼手和真身是否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所以我打算深入腹地,让鬼把我抓走,而绑在背后的刀能让我在危险到来能用一瞬间从身后抽出刀来斩杀它。
危险吗?还行吧,我觉得挺一般般。
这虽然是个好计划,却让我走路的时候背僵的像是石头。
我又一次瞥向身前的照月新造,而她也似乎也想好了该如何回答我的话。
“是无数人所期待的,不过现在,托鬼的福,也是无数人所害怕的呢。”照月新造看上去心情还算不错,事实上,从我见到她开始,就没有看见过她心情低落的时候,永远在微笑,永远温柔,这里的所有游女似乎都是如此,我看不见她们痛苦的时候。
她们也不会让我看见她们的痛苦。
“事情如果圆满解决了,那么第二天就是奴的花魁道中哦。”
眼见着后院的一条平路要走到尽头,照月新造笑眯眯地停下了脚步,扶着我转过身,帮我把宽大的曳地衣摆放到我身后,从这条路的尽头再重新往回走。
虽然已经是深秋,但穿这么多衣服,走这么久的路,我不免还是出了点汗,也许晕了妆了,我想着,抬头看了看暗沉的天,薄云短暂遮蔽了星辰和月亮。
“大人要留下来看吗?”她见我没有接话,便权当我默认了,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她走路的身姿很稳,我相信如果是她穿着我脚底下这双鞋子,估计会比我这个当武士的要好一些。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并非没有接受过这样直白的邀请,事实上,正是因为这样的邀请太多了,我拒绝了太多次,所以这次的沉默就显得那么的可疑。
当然,对方是不知道的,只有我知道而已。
距离遇到风柱已经过去一两个月了,我这几个月很注意练以及杀鬼的效率,并没有几天停下来的日子,往日会趁着任务的间隙歇一天半天,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任务的频率越来越快了,往往是杀了一个就再来一个,杀不完似的。
其实也并不是没有假期,只要申请,队伍里总是会批的,毕竟我进鬼杀队也有大半年了,一次假也没有歇过,趁此机会放松一下,也不是不行。
可我最终还是拒绝了,我打算把假期休在过年的时候,回去看两眼师父,听说他又收了几个徒弟。
我对他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顶多是熟悉了解而已,我们身为师徒,并没有过分交心的时候,和他要好的显然是我的师兄师弟,不过他们都死在了藤袭山。
我回去,也只是觉得在新年的气氛里,自己是无数热闹地方里的那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所以想找个还算熟悉的地方待过一阵罢了。
不过那也不是我的归处。
空气中一时间只剩下我的鞋子踏在石砖地上的声音,我头上流苏相碰的泠泠声,照月新造的呼吸声。
“啊,那太遗憾了。”
她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颇为惋惜地说道。
在沉默里,我抬头看向了院子里已经叶子枯黄的树,在夜晚,我看不出他们的颜色,不过凭借白日的记忆,我知道它树枝上的叶子大多摇摇欲坠,只有少数还坚守着两三点青,但只需要再一阵秋风,便什么也不剩下了。
“我觉得我脸上的妆花了。”我从树上收回视线,闷声道。
照月新造轻笑了一声,或许也并没有笑,我只是听见她一声短促的鼻音,像是要笑但压制住的样子,只是她背对我,我也看不见她的表情。
“那回去吧,毕竟明晚便是正式表演了。”
她回过头,转过身,天上的薄云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开了,秋风吹过,吹落一地的枯黄的树叶,月光轻轻地洒在这人间最真实的一隅里的小小院落,我看见未施粉黛的照月新造柔和含笑的脸。
后来我才知道,我脸上的白-粉是特制的,是不会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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