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涵回到安置燕八等人的别苑时, 仍心有余悸。
那个白衣的年轻人很厉害,根本不需要他出手,那个年轻人用一只不带寸铁的右手, 只一击,掌风扫起桌上的瓜子便轻易将死士们打伤, 他也不杀人,放了狠话让人滚回去报信。
干净利落,快得萧涵都还未回神,那人就趁他不备拎走了他给黎秩买的糕点, 提醒他赶紧走人, 便跑得飞快, 生怕圆通再派人来抓他似的。
萧涵也趁机离开, 一路都没再见到那个武功奇高的白衣人,他重新去买了糕点, 又赶回到了别苑。
来开门的人还是宋逸。
宋逸惊道:“您不是回去了吗?”
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萧涵在不久前跟踪过他,而萧涵也是因为跟踪他才无意中发现圆通的人,偷听到那些机密, 萧涵站定门前, 凝望着宋逸。
“你刚才去哪儿了?”
宋逸挠挠后脑勺, “去药铺抓药了啊, 您怎么回来了?”
萧涵笑问:“到盛景楼去抓药?”
“你怎么知道的……”宋逸很是吃惊, 因看出萧涵的笑容有些冷,宋逸不安地解释说:“王姑娘最喜欢的点心只有盛景楼有,我是去过盛景楼买了些点心, 绝对没耽误多少时间,隔壁就是药铺,我很快就回来了,我只是想让王姑娘醒来时能吃上喜欢的点心……”
萧涵依旧笑看着他。
这时燕八走了出来,也是一惊,“世子,您怎么回来了?”
萧涵瞥向宋逸,慢慢将笑意收了回去,“他刚才出去多久?”
燕八跟着看了看宋逸,“没多久,抓了药买了点心就回来了。”
萧涵进入盛景楼就跟丢了宋逸,随后他很快发现了圆通,事实上,他是没看到圆通的人跟宋逸接触,但宋逸去盛景楼的时机也太巧合了吧?只是看燕八的表情,宋逸的确很快就回来了,而且他也知道宋逸去过盛景楼。
如此一来,萧涵只能将这个巧合且当做是巧合,朝燕八招手,让他附耳过来,三言两语简单说了适才的事,叮嘱燕八这阵子小心一点。燕八向来精明,听出萧涵对宋逸不放心,面上却没泄露半分,像是无事发生一般笑道:“我知道了,我会照看好王小姐的。”
萧涵亦笑着点点头,看着天色已不早,便先离开了。
直到入夜,黎秩才等到萧涵回来。
“怎么去了那么久。”
黎秩开门让他进来。萧涵一见到黎秩,整个人都放松不少,笑着提起手里新买的糕点,“给你买了些吃的,据说是西洋传来的新鲜玩意。”
黎秩从没说过他的嗜好是爱吃,萧涵也从没挑破,黎秩就权当萧涵是为了掩饰他出门做的事才顺手买的点心,于是极自然地接了过去。
萧涵关门,跟着黎秩进屋道:“有些凉了,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黎秩还没吃就闻到一股甜腻味了,入口果然如此,又捏起一个松松软软还有股奶香的小糕点慢吞吞塞进嘴里,他还没吃饭,正好填填肚子。
萧涵下意识倒了杯水给黎秩递去,“今日在黄沙帮如何?”
专挑别人吃东西时说话,黎秩不满地斜他一眼,慢吞吞咽下口中食物后,才道:“陆静还没出事。”
“王帮主还在找时机吧。”
今夜萧涵话格外少,坐在对面盯着他不说话,让黎秩险些吃不下去,萧涵对上他不悦的视线也很坦然,而后更加放肆地看着他的脸。黎秩的脸颊十分清瘦,此刻因为正在进食,腮帮子微微鼓起,让他看去软和不少。
黎秩皱眉,“你看什么?”
萧涵敷衍地笑了笑,将手伸过来。眼看就要碰到黎秩脸颊,黎秩及时退开,“你有什么话不如直说?”
萧涵指向自己的脸颊,说道:“你脸上沾了东西。”
黎秩不上这种当,“吃完再说。”
萧涵笑叹一声,老实交代道:“我想看看你的真容。”
黎秩不作答,这是无声的抗拒。
萧涵上身前倾,双手撑在桌上,突然正经起来,“我今日遇到一个人,穿着一身白,头发很长很黑,身量与你相似,长得十分俊美,还养了一只稀罕的青鸟。”他顿了顿,眼神专注地望着黎秩的脸,“眼睛与你很像。”
黎秩听完他的描述,眼里略过一丝错愕,再看看萧涵的举止,他了然的同时又很无语,“你不会认为那个人是我吧?我可不会分|身术。”
“我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你们的声音也很像,眼睛也特别像。”萧涵越说越觉得是那么回事,紧盯着黎秩的眼睛道:“真的不是你吗?”
黎秩道:“我一日都未出门,他们送来的三碗安胎药我全倒了。”
萧涵问:“真不是你?”
黎秩轻嗤一声,不屑道:“天下之大,声音相似、眼睛相似的人比比皆是,况且你怎么知道我现在的声音,现在的眼睛形状是真实的我呢?”
是这么回事,萧涵却还是怀疑黎秩就是那个人,“可是他出手时那种气势也跟你很像,就是那种,真气外泄,掌风凌厉似有排山倒海之力。”
“你这是在说话本吗。”
萧涵见黎秩一脸你是不是吃错药了的表情,慢慢泄了气。
“这么看来,还真不是你。”
萧涵也不是觉得那个白衣人一定就是黎秩,只是真的很像,而他刚才说起这人时,直觉认为黎秩应该知道这个人是谁,但黎秩没有说。
那大抵是真的不认识了。
萧涵摸摸下巴,沉吟不语。
黎秩见他心事重重,主动问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这一问,萧涵就忍不住诉苦,“我今天差点被圆通抓走了。”
黎秩眸光一沉,“怎么回事?”
萧涵一五一十将今天的事告知黎秩,末了,由衷惊叹道:“那个白衣人出手好快,就那么一下,我都没看清楚,那些死士就被打退了!”
黎秩面色几变,连吃都顾不上了,微凉的眸光望向萧涵,“原来是那位白衣公子帮了你,所以你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追问我他是什么人。”
萧涵道:“也不是,他就是当时在窗外偷听的人,好像还动了手,后来那些死士多半是追着他来的,所以他也不算是帮我,而是帮自己。”
黎秩点点头,看着萧涵道:“你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萧涵双眼一亮,“你知道他是谁吗?”
黎秩转脸端起茶杯,“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他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人,你若敢冒犯他,就算你是王府世子,我也不会给你面子。”
“这么说来你真的认识他?”萧涵本想追问,却发觉黎秩面色与态度都很冷淡,还有些不悦,他忽然想到什么,忙摇头否认,“我哪里是想要冒犯他,枝枝误会我了,我是对你有些不守礼,但是对别人,我绝对不会那样的。”
正饮水的黎秩一顿,冷眼瞥向萧涵。
萧涵清楚看到他眼里的怒气,忍笑改口道:“不是,因为我觉得我们是朋友,还是旧相识,朋友之间开开玩笑没关系,旁人我可不敢。”
黎秩将茶杯重重一搁,冷声道:“我与世子只是暂时合作的关系,谈不上朋友,世子殿下可不要误会,也请将我当做陌生人一般礼貌看待。”
萧涵眨巴眼睛,不明白黎秩为何生气,是为了那个他认识的白衣人抱不平还是因为萧涵过于在意那个白衣人?他将话题掰回来,“现在最重要的是,圆通要针对的人还是你!”
黎秩斜睨着他,“那又如何?”
萧涵心下无端生出几分心虚,“你会很危险,我不能让你继续冒险,所以枝枝,我想安排你尽快撤出黄沙帮,余下的事我会独自完成。”
黎秩面露意外,“你让我来时,不早就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
萧涵摇头苦笑,“我没想让你冒险,你不在这里,我想才是最安全的,现在他的人都在找你,我们如此张扬,定然会很快被他们察觉到。”
“还有那个伏月教的神秘人。”萧涵道:“我甚少涉足武林,在武林中确不如你。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他与圆通谈话时并未透露太多信息,我只知一点——他曾经出卖过伏月教一次,让他继续留在伏月教会很危险。”
黎秩也有些懊恼,“若当时我在,应能认出他是谁。”
“我们现在都不应该再在黄沙帮继续逗留了。”萧涵沉吟道:“我们手里握着书信、地图和王小姐,虽然证据不多,再找下去估计也找不到更多的了。届时倘若圆通要黄沙帮帮主构陷伏月教,我们手里的东西足以让伏月教翻盘。我认为,现在我们只需要把王夫人和王小少爷救出去就能离开了。”
黎秩问:“那陆静呢?”
萧涵跟他商量道:“王帮主已答应圆通的人三日内会动手,现在只剩两日,我们静待时机,等他出手的时候阻止陆静,到时黄沙帮必然大乱,先不说王帮主会如何寻借口脱身,那是个绝妙的营救王夫人母子的机会。”
黎秩目光定定望着萧涵,不得不承认,他的想法很周全,脑子也转得够快,不管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他很适合坐在指挥的位置上发号施令。
“黄沙帮不宜久留,尤其是你,绝对不能继续就在这里。我猜王帮主多半会在第三天动手,那明日我用回家安胎的借口先送你离开,我已通知燕八去找船,你到时就跟他们一起去船上等着,等我和燕九将王夫人母子带出来,我们就离开这里,你看这样行吗?”
黎秩皱起了眉头,如此一来,他就什么忙都帮不上了。
萧涵道:“圆通身边还有不少人,我现在还腾不出太多人手,除非你愿意用你的人手帮我,就算如此我也不建议我们现在正面对上。我们都不知道圆通为什么要针对你,你也肯定很想尽快回到伏月教,找出那个内奸。”
言下之意,是他们现在都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浪费。
黎秩轻吁口气,“我听你安排。”
萧涵看黎秩神色凝重,果断趁机捏了捏他的脸颊,果真是软软嫩嫩的。黎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惊得睁大双眼,狠狠一巴掌拍开他的手。
萧涵不怒反笑,“也不知道我何时才能见到你的真容。”
黎秩冷着脸怒视他。
萧涵笑道:“好吧,我知道你现在并没有很信任我,我也不主动让你暴露你的人手,而且你现在真的出手了,反而会让内奸察觉,到时圆通也会知道你在哪里,在不清楚他到底是何目的之前,我会尽我全力保护你。”
黎秩很是不信任,“你保护我?”
事实上,萧涵的功夫确是比不上黎秩,现在他的人手又都派出去了,这江湖又是黎秩的主场,萧涵很多时候反而还需要黎秩出手保护。
思及此处,萧涵惭愧叹息,“已等了那么久,我想,四哥的人应该也快查清圆通必行的真正目的了。”
“此事一查就是三个月,也够久了,真相是该浮出水面了。”
黎秩在萧涵脸上看出积累已久的疲惫,不由想到他这三月耗损不少人力精力,也许都未曾好好休息过,此事于萧涵,确是一场无妄之灾。
归根结底,此事因那刺客而起,也是因镇南王府而起,可这线拉得太长了,谁会想到那胆敢毒杀今上的刺客,竟会与这江湖上的魔教有关?
伏月教现在被镇南王府的圆通当做猫儿耍弄,卷入被推到临界点的江湖纷争中,同时又被摄政王和萧涵的人手监视,也是倒霉到了极点。
众矢之的,伏月教现在就是如此。
而身为教主的黎秩突然要应对这么多人,也是无妄之灾。
只是萧涵的安抚似乎格外有信服力,他说会尽力保护黎秩,哪怕只是查出真相之前,黎秩都信他不会让自己出事,就算他可能已是光杆司令。
萧涵暗地里还有多少人,黎秩不清楚,也能猜到应该也不多了,护送那位小侯爷去长安时他都没在身边留下多少人,现在全靠燕八和燕九。
所以是谁保护谁,还真说不定。
这一夜,黎秩没睡好,萧涵倒是一如既往的睡得安宁。
萧世子睡相还好,不打呼噜不流口水不踢被子不说梦话,就是老爱抱着软枕,睡熟了时不时揉两把,今日大抵是累极了,还说了两句梦话。
仔细一听,是在喊“枝枝”。
黎秩趴在床沿往下看。
他知道萧涵喊的不是他,萧涵说过,他家里养了一只叫枝枝的猫,看他揉着软枕的姿势多半是熟练的揉猫手势,莫不是想起了家里的猫?
黎秩看着萧涵安睡的侧脸,忽然觉得脸颊有些热,尤其是被萧涵捏过的地方,他皱起苍白的眉头,快速背过身,微不可闻地低哼了一声。
萧世子如此肤浅的人,整日也只记挂着撕开他的易容罢了。
翌日清晨,由萧涵安排,黎秩被他送出了黄沙帮,燕八亲自来接,驾着马车将人送到了别院,带上宋逸、王小姐赶到码头,一行人上了船。
燕九不知何时混入了黄沙帮,素来与燕八分不开的他并不在此。
临分别前,萧涵同他们约定好,今夜戌时会赶来汇合。
王小姐的治疗正到了关键处,燕八忙着给她施针,一步也走不开,有望能让她明日醒过来。黎秩清楚,救王小姐,是为了帮他和伏月教做人证。船上还有几个平阳王府而来的侍卫,黎秩不认识,没有萧涵和燕八在耳边聒噪,他耳根清净多了,将交给燕八保管的长剑九斤收回,便留在船舱等消息。
从清晨到黄昏,时间一点点过去。
燕八时刻守在王小姐病榻边没敢离开,到时间差不多时,还未见萧涵和燕九归来,这才不放心出来走了一圈,刚走出船舱,便见到黎秩。
残阳似血,火烧似的云团映在江上,水天一色,瑰丽如画。
黎秩正立在船头上,身形颀长而秀丽。江风灌满他还未换下的衣裙袖袍,黑色的长发与明红的衣袂紧挨着,在空中打着卷,与天地映为一体。
燕八没看到他的脸,只觉得这个背影很美,风姿清绝。
燕八上前挨着黎秩靠上栏杆,“哥,我想看看你的真容。”
黎秩看他一眼,转向江边忙碌的长街,“萧涵说好什么时辰回来?”
燕八笑意淡去,“戌时一刻。”
晚风拂去彩霞,东边晦暗的阴霾一寸寸爬上天际。夏季白昼长,一弯月牙悬挂在将黑的夜幕里,与落了一半的火红残阳成了极致的对比。
日月交替,逢魔时分——已快到了萧涵约好的时辰。
一整个白日没见到萧涵,黎秩竟很不习惯。说句不好听的话,他有些不安,总觉得今夜要发生什么。
似乎为了印证黎秩的预感没有出错,在戌时一刻到来之后,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天色黑沉下来,码头边的长街上还未萧涵和燕九的身影。
燕八再一次出来,紧绷的面上已明显露出几分不安。黎秩仍靠在栏杆上,将手里的长剑九斤握紧。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燕八决定不再等下去,“世子是个守时的人,这时还没来,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我要去看看。”只是燕八对船上却也不放心,他思索了下,招手叫上宋逸和一个王府的侍卫,便跟黎秩道:“哥,你先守在这里,帮我看好王小姐。”
黎秩原想跟去的话只得咽回去,目送三人离开。他明白他现在才是圆通针对的人,说不定已经有人猜到他是谁,他现在回去只会更危险。
说起来萧涵虽然嘴上没个把门,但运气一直都还不错,而且谁知道他这次有没有给自己安排什么后路,就像上回,在九华山悬崖那时一样。
燕八怕萧涵二人或许正在赶来,怕路上没碰到白跑一趟,于是三人分头往黄沙帮的方向走去,这样一来,倘若萧涵已回来,遇上的概率也大。
只是走出几条街后,燕八徒然回神。
世子吩咐过他宋逸可能有点问题,让他多看着点,他这两天便都没让宋逸靠近过王小姐,虽然心想这人傻乎乎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
世子也跟他说过,王小姐可能知道很多事情,她的假死计划并未完美,还是很容易能被人拆穿的,世子让他寸步不离守着,等待王小姐醒来。只要王小姐活着,就是最好的人证。
燕八想到,他现在走了,会不会正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燕八也顾不上去找萧涵和燕九了。他相信世子和燕九能自保,就算落到圆通手里,圆通也不敢真的动平阳王府的世子。
燕八迟疑片刻,到底还是听萧涵的话朝码头方向跑回去。
却有一个人,比他更快回到江边。
黎秩远远看见人影跑来,握着长剑下了船。但见到回来的是宋逸,而不是萧涵,黎秩非常失望。
宋逸神色急切,“不好了!黄沙帮,黄沙帮出事了,萧公子和那位燕九兄弟应该都被困在里面了!”
几名王府侍卫闻言大惊。
黎秩有些疑惑,“你才去没多久,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消息了?”
宋逸一副急得快跳脚的模样,“我在前面看见黄沙帮的弟子,他们在追查贼人同伙,不过被燕八兄弟引走了,我猜萧公子一定是出事了!”
燕八会帮他引走敌人?黎秩深深打量了宋逸一眼,眸光望向夜色中的长街,思索须臾,对几名侍卫道:“你们守在这里,在燕八回来前不要让任何人靠近那个房间,倘若真有人追来,你们便先开船将人送到安全的地方。”不等侍卫应下,黎秩转向宋逸,扬起下巴吩咐道:“你,带我去找燕八。”
宋逸眨眨眼睛,又惊又慌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被抓走了!”他眼珠一转,提议道:“不如我们先开船离开吧,黄沙帮的人就要追来了!”
黎秩微眯双眼,他岂能没看出这小子有古怪?他手指一动,剑锋出鞘三寸,抵在宋逸脖子上,声音似掺了冰碴一般,冷冷道:“现在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过半,准备换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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