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秩醒来时, 是在马车上。
行驶中的马车晃晃悠悠的甚是颠簸,让他睡得很不舒服。
马车上除了黎秩竟无人,他扶着车厢悄无声息坐起来, 腹部被纱布紧紧缠绕,让他起身动作有些艰难, 伤口的疼随之传遍全身,黎秩浑身上下僵直不动,恨不得再昏睡过去,好半晌才缓过气来, 将竹帘拨开一道细缝。
外头赶马的背影有些眼熟。
是燕八。
黎秩直接拉开车帘, 还没说话, 燕八头也没回道:“哥, 你醒了。”
黎秩靠在车门前,虚虚按住腹部隐隐作痛的伤处, 开口时声音沙哑得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是去哪儿?”
燕八慢悠悠地赶着马儿,笑道:“我以为哥会先问世子在哪儿。”
黎秩有气无力, 虚弱得不想说话。
马车行驶在山道间, 四周皆是丛林, 不知去向何处, 除了黎秩和燕八, 其他人好像都凭空消失了一样。
“你睡了三天,伤势暂时稳住了。”燕八主动解释说:“不过现在黄沙帮的人在全江湖追杀你,世子让我先带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养伤。”
黎秩对此并不意外, 黄沙帮帮主的死必然是被扣到了他的头上,武林盟与六大门派也势必会以此为由讨伐伏月教,不管真相是怎么样,本就跟魔教作对多年的六大门派定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多半还是历史遗留问题。
只是,萧涵竟然不在?
燕八抽空将一个水囊递给黎秩。
黎秩接过摸了下,是温热的,一打开一股浓重的草药腥味就涌了出来,拉回了黎秩有些抽离的意识,他当机立断屏住呼吸,“这是什么?”
“估摸着你在路上该醒了,出发前熬好的药,哥你先喝了吧。”
黎秩一点也不想喝,不过他也不想一直痛下去。
喝完了那一水囊的药汁,黎秩拎起车厢里的水壶,给自己灌了整杯白水才洗净了唇舌间的苦臭味。温热的药水入腹,让他空了好几天的肚子舒服不少,黎秩捂住伤处躺了回去。
马车里又安静下来,燕八一边赶路一边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黎秩又闭眼睡了过去,顿时纳闷不已,怎么就不问问世子在哪儿呢?
黎秩不问,只因为他以为萧涵已经回平阳王府去了,留下燕八是为了监视他,接下来要配合他做点什么,只需要燕八从中传话即可。
事实上,黎秩一直认为,萧涵没必要自己跑来江湖冒险。
黎秩猜,萧涵险些被圆通杀了这事王府是绝对看不下去的,就是萧涵不想回去,平阳王府的人也不敢再放任他如此明目张胆在江湖上晃了。
也算是各归各处,大家都好。毕竟萧涵的身份放在那里,当今皇上要好的堂兄,平阳王的儿子,不可能会一直跟他这样的魔头混在一起。
黎秩想通后,自然是安心休息。
却不知燕八藏了一肚子被萧涵交待的话,憋了整整一个白天。
马车在日暮时停了下来,黎秩歇了一天,也习惯了身上的疼,燕八停好马车过来要扶他下车时,黎秩已经自己挪了下来,让燕八好一阵念叨。
“你小心点!”
黎秩摆摆手让他不必在意,尽量忽略伤处的疼痛,回身去搬车厢里的一对剑,他的东西都被好好的放在一起,燕八见状急忙抢了过去。
“你动作不要太大,这两天正是恢复的关键,伤口很容易裂开的!”燕八煞有其事地叮嘱道,而后搀扶着黎秩,“前面就是你养伤的地方了。”
黎秩一抬眼,便见到眼前的这一座颇为陈旧的青砖老宅。
他们进了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这是在村尾,门前不远就是田埂,院门斜对着一大片田地。纵然已是黄昏,地里还有不少村民在地里干活。
黎秩许久没见过如此淳朴安宁的画面,在这种地方养伤?
黎秩狐疑的目光略过村内漂浮的炊烟与老树下的孩童。
燕八果然扶着他进了那座老宅,边走边说:“这是桃溪山下的姜家村,山清水秀,百姓淳朴,很适合养伤,哥放心,这里绝对比江湖安全。”
这不像是养伤的地方,反而像是养老的地方。只不过听到这个名字,黎秩眼眸一紧,“姜家村?”
燕八点头,他正想起什么,大堂里一个人便快步走了过来,人还未到跟前,温柔的嗓音已传入耳中。
“你们来了。”
黎秩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换上一身雪青粗布的萧涵。
脸是萧涵自己那张脸,未戴发冠,只作一身寻常百姓打扮。
萧涵噙着三分温柔笑意走到了二人面前,看到燕八背着包袱和一双佩剑,还紧紧搀扶着黎秩的手臂,他眸光一顿,推开燕八扶住了黎秩。
黎秩满面惊愕,“你……”
萧涵见黎秩呆愣地看着自己,心下也是不解,只见他清澈眼底倒映着自己的脸,脸上是无处掩饰的惊喜,萧涵又想起黎秩喜欢他这件事。
萧涵不由正经起来,清了清嗓子,挺直脊背凝望黎秩,很是认真地说:“你辛苦了。”暗恋了我那么久。
黎秩以为他在说自己赶路辛苦了,这倒确实。他有满腹疑问想说,只是话到嘴边,再看萧涵活生生一个人就站在他面前,再问也没意思了。
显然是他误会了,萧涵没走。
黎秩遂改口问:“这是哪里?”
萧涵见他别开脸不看自己,声音也很冷淡,料想他定是在掩饰暗恋自己的感情,心头徒然一软,声音不自觉放轻了数倍,温柔至极,“是我买的,你若不喜欢,那我们换个大宅子。”
走在前头的燕八一个趔趄险些摔在门口,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黎秩也觉得怪怪的,不过要换个大宅子也很麻烦,他摇了摇头,“就这里吧。”他走进门,望着简陋干净的大堂,“我在这里养伤就好。”
萧涵心下一松,“喜欢就好。”
黎秩挑起眉梢,认真回想了下,他刚才也没说喜欢吧?
萧涵扶黎秩去了早已打扫好的房间,黎秩转了一圈,对此地的干净还算满意,虽说是简陋了一些。
黎秩想了想,回头用奇怪的眼神看向萧涵,“这里是姜家村。”
萧涵扶着他坐下,自觉倒水,水杯上当即飘起一阵雾气。
“对,这里很安全。”
萧涵将水杯递来。
黎秩摸着温热的杯沿,仰头看着萧涵的脸,欲言又止。
萧涵被盯了好一阵,也觉得奇怪,“怎么了?”他突然又面露了然,摸摸脸颊道:“我觉得你应该会更喜欢我的脸,所以我私自卸了易容。”
黎秩皱眉,他说喜欢什么?
萧涵站得笔直,显得身如修竹,脸上期待又忐忑地问:“怎么样?”
黎秩打量了他好一阵,最后只摇摇头,垂眸望向杯中温水。
萧涵不知他为何又不说话了,难不成真的是害羞了?也不无可能。萧涵想着,脊背挺得更直了。
黎秩不说话也罢了,他平日就是这样,只是萧涵也不说话,黎秩察觉到有些不对,抬眼看去,便见到他这幅模样,站那么直做什么?
黎秩心下困惑,萧涵看上去整个人都很僵硬啊,难道他在心虚什么?还是身上受了伤?可他身上没有药味也没有血腥气,黎秩更想不通了。
所幸晚饭很快上来,萧涵陪着黎秩喝完鸡汤,便回了自己房间,临走前不忘提醒黎秩,什么早点休息不要熬夜,什么若有不适只管叫他。
萧涵住在隔壁,只隔了一面墙。
黎秩觉得萧涵与之前有些不同,话少了,眼珠不乱飘了,除了笑就是板着脸,整个人都很正式。
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疑惑归疑惑,黎秩也没打算问出来,这是人家的私事。
而萧涵一走出黎秩的视线范围内,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敲敲背揉揉腰,活动着僵硬的脸去找燕八。
燕八还在厨房吃饭,见到萧涵过来一点也不意外。人家喝汤他吃汤渣,燕八很是怨念地扒着米饭。
燕九见萧涵过来,不声不响起身行礼。萧涵随意摆摆手,就在燕八对面坐下,忙不迭问:“怎么样?”
燕八放下饭碗,故作迷茫地问:“什么怎么样?”
萧涵问:“今日枝枝有没有提起我?他身体恢复得如何?”
“您不过才离开一天提前过来安排住处而已,黎教主恢复如何您知道的啊,还得养着,那一刀深着呢。”燕八道:“不过黎教主他今天……”
看出来燕八故意停顿,萧涵不满地瞪着他,“快说!”
燕八摊手,“没有。”
萧涵一愣,“什么没有?”
“没有问起您。”燕八摇了摇手指头,无情道:“一句都没有。”
萧涵很是不可置信,“不可能吧,他不是喜欢我吗?”
燕八翻了个白眼,抄起筷子继续吃饭,“想知道您自己问去啊。反正他醒过来喝了药又马上睡了,没问起您,说不定是被假货伤了心了。”
这本是燕八吃不到肉心生不满的随口一说,萧涵却上了心。
“假货?”
萧涵陷入沉思。
黎秩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他看燕八越来越顺眼,因为喝过药,他会睡得十分安稳,连伤口的疼痛都缓解了不少,一觉醒来,又精神了不少。
第二天一大早,萧涵送汤药过来时,黎秩便问起他九叔的事。
关于此事,萧涵支吾半晌,“我后来派人回去找过,没找到人,不知道他去了何处。”他有些心虚,怕那位阿九叔叔是被圆通抓走了。
这是黎秩的亲人,黎秩显然很在意,若真的因为被他丢下后出了什么事,黎秩会因此对他不满的吧?
黎秩却很放心,“我知道了。”
萧涵暗松口气,又实在是想不通黎秩为何如此镇定。
“你不担心他?”
黎秩道:“他是教我功夫的前辈,武功远在我之上,虽然我从未与圆通交过手,但他理应能顺利脱身。”
萧涵吃惊,“他是你师父啊?”
“算是吧。”黎秩没有多说,只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萧涵。
萧涵立马坐直,作出自以为冷静沉稳,其实是过于严肃的姿态,他一脸正经地说:“原来如此,那夜我见他剑法很是玄妙,与你如出一辙。”
黎秩眸光柔和了几分,“我的剑法是他为我量身定制的。”
“宗师啊。”能自创剑法,还如此精妙!萧涵不可谓不惊叹,不过在黎秩看来时忙又作出最稳重的姿态,“阿九叔叔如此厉害,真让人佩服。”
黎秩听这话不大喜欢,“不要乱叫,九叔又不认识你。”
萧涵改口,“那我也叫九叔?”
又不是你叔。黎秩看着萧涵,皱眉道:“叫前辈就好了。”
萧涵点头,“好,听你的。”
叫他如此听话,黎秩心情才好了些,“现在江湖上局势如何?”
“据我打探到的消息,武林盟正在筹备讨伐伏月教。”萧涵这回很自然地接了话,“不过你现在伤还未好,不宜赶路,你就先养好伤,左右武林盟还要筹备一段时间,足够你养伤了,待你好了,再回伏月教也不迟。”
黎秩摇了摇头,沉吟须臾后,他决定道:“我现在就回去。”
“那不行!”萧涵急道:“现在你的伤还未好,再说了,自从我们逃脱后,圆通的人也一直在追杀你,你现在回去,说不定路上会有危险。”
萧涵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形象,缓了缓语气,劝道:“再着急,也得等你的伤稳定下来再说,枝枝,比起伏月教,你自身安全更重要。”
黎秩不赞同道:“伏月教更重要。”
“不。”萧涵反驳道:“你更重要。”
黎秩见萧涵如此认真,好像是他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心里的怪异感越来越重。只是想起身上的伤,黎秩也不得不承认萧涵说的是对的。
“你可以先传信回去。”萧涵提议。
黎秩思索着,慢慢点了头。
萧涵这才笑了,又忍不住暗示黎秩,“你若回去,我们就要暂时分开了。”到时你就见不到我了!
黎秩对上他灼灼发亮的目光,顿时明悟——萧涵这是怀疑他。到时他离了萧涵眼皮下,那就是天高任鸟飞,萧涵怀疑他会临时倒戈也很正常。
于是黎秩道:“你放心,我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到时定会与你联络,配合你的计划,只要你要我做的事合情合理,否则,恕我不能认同。”
萧涵哽了一下,直直望着黎秩冷淡而又认真的脸。分明是喜欢他的,怎么就装得这么密不透风呢?
黎秩估计他是不信,遂问:“世子可还需要我做出什么承诺?”
萧涵眨了眨眼睛,“什么?”
黎秩想了一下,将自己那柄短剑递给萧涵,“七寸是我亲手锻造的剑,随身带了多年,伏月教的人大多认得,也算是我的信物,此物交给你。”
定情信物?
萧涵心里徒然惊涛骇浪,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短剑七寸。
黎秩见他不接,索性塞进他手里,“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九斤我必须带着,避免九华山的意外再次发生。有此剑在,你日后便能随意出入伏月教,手握七寸,也能号令我伏月教教众办事,如此,你可能放心?”
这等同于将他的伏月教交给了自己!萧涵受宠若惊。
果然,黎秩是真心喜欢他的!
黎秩见他半晌不动,似是在嫌弃他的剑,心下也有股火气。他不满地看着萧涵,要是这都不满意,还要狮子大开口的话,那就散伙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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