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秩突然的翻脸, 萧涵也愣住了,迷茫又无辜地僵在原地。
却见黎秩鼻子一抽,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萧涵怕他病了, 赶紧取出手帕想给他,黎秩就拿手里的糖葫芦指着他, 拉开距离的同时捂住鼻子,嗓音闷闷地说:“说了别过来,快走开!”
“到底怎么了?”
萧涵不明所以地抬脚走近。
经日头一晒,他身上那阵清幽的木兰香被散开来, 三步以外, 黎秩就被闻到了, 他难以克制接连打起喷嚏, 止都止不住,也吓了萧涵一跳。
萧涵正想靠近, 幸好银朱及时赶了回来,见黎秩不停打喷嚏,她急忙扶住黎秩, “教主怎么了?”
不等黎秩回答, 她已经嗅到萧涵带来的那几分木兰香, 银朱皱着眉斜了萧涵一眼, 似是谴责。
萧涵不由自主停在三步外。
银朱在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鼻烟壶, 打开瓶塞,薄荷霸道的气息顿时涌出来,黎秩的喷嚏这才停下来, 随后忙捂住鼻子远离萧涵。
就好像萧涵是什么洪水猛兽。
萧涵浑身不自在,同时也有种直觉,“是我做错了什么?”
远处的燕七燕九也过来了,在街角闲逛的左右两位护法也跟了过来凑热闹,没成想见到了自家教主。
失控打喷嚏的感觉很不好受,黎秩缓了一下,压着一肚子火气问:“你干什么去了,身上难闻死了!”
“我没干什么啊。”萧涵老老实实地说:“我刚下山就见到你了,而且哪里难闻了?”萧涵举起手贴近鼻子闻了下,陶醉道:“可香了。”
不说黎秩,银朱也是嘴角抽搐,她始终是站在教主这边的,有教主警告在先,她也不好得罪世子,便解释说:“我家教主闻不得木兰香。”
萧涵这回真的惊到了,自己先大步跳到半丈外,远远地问:“闻到了会怎么样?我离得这么远可以吗?”
银朱说:“只是教主心里不喜欢,闻到便会不停打喷嚏,对身体倒是无害。世子只要不靠太近就好了。”
萧涵松了口气,还以为自己闯大祸了,他拍拍胸口,后知后觉地算起旧账来,目光幽幽瞥向边上的左护法,“你不是嫌弃我这一身酒气?我就回去洗了个澡,想洗的香喷喷地给你熏熏屋子,花全是左护法给找来的。”
银朱吃惊道:“可是我哥知道教主不喜欢木兰花香啊。”
黎秩也跟着幽幽看向左护法。
左护法有些心虚,“我没想到世子是想讨您欢心……”
燕青也说:“花是我找来的,我不知道世子和左护法是这么用的。”
大街上人来人往,黎秩这么惹眼的脸本就引人注目,现在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搞得不少人围过来看热闹,黎秩没心情待下去,转身走人。
“回去再说。”
众人纷纷跟上,萧涵识趣而又委屈巴巴地跟在最后面。
不过叫萧涵意外的是,出了城后,黎秩就在前面等着他,萧涵眼前一亮,乐颠颠地跑了过去,却在半丈外停了下来,“枝枝在等我?”
黎秩看向他身后拉着马车跟过来的燕七,“跟你说点事。”
萧涵看懂他的意思,“上马车说?”
黎秩点头。
萧涵反而迟疑了,他想了下,让黎秩等等,回头跑向燕九,带上人往树林里走,没过一会就出来了,两人已经互换了衣服,看得黎秩眉梢一挑,压下心头的动容先上了马车。
萧涵也跟着爬了上来,他坐在门边,离黎秩有些远。马车这才又慢悠悠地动了起来,往伏月山走,银朱与左右护法、燕九骑马跟在后头。
萧涵小心翼翼地蜷缩在门边,他与燕九身量相似,这身窄袖修身的玄色长衫穿在他身上倒也合身,显得他整个人挺拔如松竹,很有精神。
黎秩默默看了两眼,“味道没那么重了,不用隔那么远。”
萧涵摇头,“免得你不舒服,你就这么说吧,我听得见。”
这还是萧涵第一次如此自觉的与黎秩拉开距离,黎秩心里头反而不舒服了,可想起他答应过王庸的话,他心情顿时变差了,冷下了一张脸。
看出黎秩心情不好,萧涵也不气馁,他拿出先前让燕七去街上扫荡的糕点,知道黎秩爱吃,都推了过去,黎秩脸上的抗拒随之少了几分。
山道蜿蜒,马车晃晃悠悠地走着。
黎秩忍着没先拆开糕点吃,他问萧涵,“你上回说,摄政王应该快查到圆通他们的真正目的了,现在怎么样了?那个刺客找到了没有?”
萧涵笑说:“哪有那么快。”
黎秩问:“不是在敷衍我?”
萧涵笑得更真诚了,“怎么会呢,刺客确实没找到。”
黎秩觉得萧涵笑得有些古怪,可他除了萧涵又没有别的消息渠道,只能信萧涵的,他犹疑了下,又问:“你有没有听说过西南的南王府?”
他是可以找人去打听,但可能会知道的人就在眼前,想知道百里寻是不是在骗他,一问便知。
而听到南王府,萧涵脸色一变,“为何突然问起南王府?”
“看来你是知道的。”黎秩从他的反应看出来了,想到他们现在是合作关系,有些消息应该共享,他便将自己下山是与百里寻见面的事说了。
萧涵听完若有所思,“百里寻那小子,真的会好心给你送消息?”
黎秩只问:“南王府是什么地方?”
“想知道?”
黎秩颔首,“说说看。”
萧涵撇了撇嘴,“这个说来话长……”但见黎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甚是难得,萧涵便心软了,“那是开国功臣,也是前朝公主的后人。”
这么听来,黎秩也信了确是不好说。
“我朝立国一百二十多年,便已换了八代帝皇,而那南王府的源头,还要说到前朝去,那得是两百年前的历史了,总之,我只知道最后一代西南王的王妃是前朝皇帝的亲姐姐,而南王与长公主在前朝灭国后,便识趣的带兵归降我朝先祖,打下这片江山。”
萧涵尽量简洁明了地将自己知道的史实告诉黎秩,“天下太平后,南王将兵权交还圣上,只是南王府之名在西南已有百年历史,在西南百姓眼里,他就是土皇帝,到底让几代先皇忌惮。而在三代之后,就是二十四年前,耐不住南王府后人有本事,又握住了兵权,却因叛国投敌意图谋反证据确凿,被我祖父下令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黎秩点点头,“然后呢?”
萧涵摊手,“已经灭门了啊。”
黎秩看着萧涵的桃花眼,“你一定知道什么内情。”
萧涵被戳穿了也不慌,还笑说:“我是知道,不过不能乱说,说出去就是不敬先皇,要掉脑袋的。”
黎秩斜睨着他,“不说算了。”
萧涵向来都有些别扭,人家说不听了,他反倒非要告诉人家,“是这样的,二十四年前,南王府谋反一案,从被揭发到被诛九族,只有短短半个月,全是我的一位王叔一手负责,而且他与南王府有私仇,所以很多人怀疑,南王一家是被我那位王叔构陷。”
黎秩头一次听这种皇家秘闻,听着还有点意思,“然后呢?”
“当时那位王叔最得皇祖父宠信,就连我那位已经作古的皇伯父都要靠后,我祖父早已忌惮南王府,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那位王叔当年也是得意,但他错就错在,没有斩草除根,让南王府的世子与小公子逃了。”
萧涵压着声音告诉黎秩,“不到一年,皇祖父年老昏聩,将撒手人寰,我那位王叔眼看就要登上宝座,竟在回宫途中,被南王世子刺杀。”
黎秩心头一紧,“他死了?”
萧涵点头,“皇祖父本已拟好遗诏,让我那位王叔继位,谁知人就这么死了,他痛失爱子,也被气死了,就被我伯父捡了便宜。”他又立马改口,“也不是捡便宜,我伯父本就有治国之才,那位王叔却是极其残暴不仁。”
萧涵当年都还未出世,这些便是从长辈口中听来的。
萧涵似乎怨气还颇重,感慨道:“我皇祖父临了前总觉得事情跟我伯父脱不开关系,可他的儿子,一个废太子被他祸害死了,另一个祸害别人被杀了,就只剩下我伯父与我爹,他们俩是亲兄弟,谁当皇帝都一样。他就琢磨着,将皇位传给我伯父,又将代表王权的千机阁给了我爹,想要他们兄弟阋墙,让我爹与伯父将来都不好过。”
黎秩好奇,“这还跟你家有关系。”
“要不是南王世子这一出刺杀,我伯父这皇位来得没那么容易,皇祖父很不喜欢他与我爹,因为他们二人皆是废太子的亲兄弟,皇祖父祸害没了一个太子,生怕几个儿子也记恨在心。”萧涵幽幽叹道:“我爹以前就说,皇祖父就是太过多疑,害死了不少人。”
“那南王府真的是冤枉的?”
对此萧涵只能说:“皇祖父死前还安排了那位王叔的身后事,追封为皇,我伯父就是知道南王府的事有问题,也很难为他们翻案,况且南王世子这么一来,确是为南王府满门与族人报仇了,却也成了真正的弑君逆贼。”
黎秩忍不住感慨,“南王世子也不容易,他若不杀你那王叔,就要眼睁睁看着他坐上皇位,到时对付他肯定更难,可他当时又无处申冤。”
说着,黎秩问:“他也死了吗?”
萧涵左看看右看看,没有回答。
黎秩便捏着鼻子向萧涵坐近了些,闷声道:“你说吧。”
萧涵偏过头,盯着黎秩微微泛红的白嫩耳尖,低声说:“逃走了。虽然他是弑君逆贼,但这些年伯父根本没有派人去找过他,这是要放他一马的意思。不只是他,听说他当初在南王府带走的那位刚出世的小公子也还活着,不知他们兄弟去了何处,只不过……”
“镇南王之所以在南王府倒台后迅速夺过兵权,在西南站稳脚跟,是因他们与我那位王叔乃一丘之貉,南王府倒台的事他们也掺了一脚。”萧涵道:“许是怕被报复,这些年,镇南王府的人一直在找南王世子兄弟二人。”
黎秩莫名松了口气,“还活着就好。”他又很迷惑,“若圆通不是说错了,或是百里寻听岔了,他们说南王府,又搭上我爹,你,还有逆贼……圆通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是闲聊时说的两件事,还是确实有着什么关系?”
萧涵眼底快速略过一丝晦暗,转眼又笑了,“应当无关吧。”
黎秩眸光一转,又坐回了原先的位置,重新板起脸来,“萧涵,我以前救过你的,你还记得吧?”
萧涵眨了眨眼睛,“当然。”
黎秩便说:“那你帮我护住伏月教,便当是还了我的救命之恩。”
萧涵不以为意地笑了,“说不上什么报恩,我真心想与你成亲,自然会护住你的伏月教,这是我自己想为你做的,不是为了报答你的恩情。”
可惜黎秩早就想好今日要怎么说了,他不为所动地说:“我只有这个心愿,你能做到就好。待伏月教安全之后,你便可以回平阳王府了。”
这意思,是黎秩不会跟他走。萧涵笑容一滞,“以后再说吧。”
黎秩面色冷淡,“我就是这个意思,永远都不会变。”他也不等萧涵再多说,朝外喊了一声停车。
燕七一直听着车厢的动静,闻声很快停下来,黎秩跳下马车,朝银朱那边走去,头也不回,也没见到萧涵跟下来却不敢追上的一脸失落。
黎秩骑着快马,先一步上山了,若仔细看,有些逃走的意味。
萧涵便站定在马车边上,静静目送那一点苍青渐行渐远。
银朱也走了,因为得了命令接待世子,两位护法便留了下来,见马车迟迟不动,二人都有些疑惑。
等了许久,一直到见不到黎秩的身影,都未见黎秩回头。萧涵低头叹息一声,神色恹恹回了马车。
“走吧。”
同日黄昏,百里寻果然离开了金水城。从如意楼出来后,便一路跟踪他的黑衣人亲眼看着他上了马车,又回到如意楼另一个包间里,在门前通报过,等了一会儿才有人让他进去。
灰衣的僧人正与自己对弈。
黑衣人面色恭敬上前一礼,“七公子已经走了,黎教主与萧世子也回了伏月山。只是属下不明白,人就在面前,大人为何不让我们动手?”
圆通态度一向很随和,他淡笑道:“这位小教主功夫不差,要动手难免要废不少功夫,胜算也不大,况且我们要等的人也不只是他,现在动手只会打草惊蛇,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继续将藏在暗处的那两个人引出来。”
黑衣人还是不解,“抓到他,他的同伙不就都会现身了吗?”
“袁三,你心太急了。”圆通斟酌许久,才落了一子,棋局之上,黑子已将白子牢牢困住,圆通眼底涌上笑意,“他们的价值远不止为王爷开脱罪名,不过一直让他们藏着也不是办法。毕竟,王爷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袁三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且再等等,我们的陷阱也布的差不多了。”圆通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棋盘,这才抬眼看向袁三。
“现在,先让他们放松警惕。”
袁三洗耳恭听。
圆通道:“他们不是要与六大门派和解吗?我便成全他们。”
袁三问:“大人的意思是……”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圆通意味深长地看着袁三,“现在,先找个人往山上送信,没有他的帮忙,成不了事。”
袁三看向圆通手边的纸条,“那个人会愿意听话吗?”
圆通耐心而又怜悯地看着他,“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回不了头了。卖了自己人还想讨自己人欢心,没那么便宜的事。”
袁三似懂非懂地点了头,双手接过纸条,只见上面两行小字,“洛教主二十三年前险毁伏月教,实乃被人算计,最终死于黎姜之手……”
袁三显然有些吃惊,“黎姜,不就是伏月教的老教主吗?我听说,当年洛云是在六大门派联手下重伤而死,原来他是死在老教主手里!”
圆通欣然一笑,“去吧。”
袁三也想通了什么,遂恭恭敬敬地收起纸条,躬身告退。
看着包间的门重新关上,圆通脸上温和的笑容一点点淡去,他拂袖乱了盘上棋局,轻叹道:“少了个听话的徒弟,其他人都不太好使啊。”
黎秩回到山上时,已是日暮。
山上的月亮格外大,也格外明亮。
萧涵晚了他半个时辰回来,听说一回来就忙着沐浴去了,左护法来回话时,还道了歉,他是真不知道萧涵洗花瓣浴是想来勾搭他家教主的。
黎秩闲闲地翻着手里头新买的话本,随口敷衍道:“他想要什么尽量满足他就是,你有时间多去跟三堂主学东西,让燕青照看他们就行。”
左护法看着黎秩欲言又止。
黎秩半晌等不到回话,也没见他走人,便抬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
左护法在他边上坐下,小声问:“教主,您喜不喜欢世子?”
黎秩眉头一紧,“胡说八道。”
左护法挠了挠脸颊,“那他昨夜还在你这里过夜?”
“他自己醉了跑来的,是梦游,我把他撵走了他还得乱跑,万一跑到银朱房间怎么办?”黎秩说:“再说了,你不是常常跟燕青一起睡吗?”
左护法有些后怕,“他要是去了银朱那里,银朱要给他下毒的!”
黎秩轻哼一声,大义凛然地说:“所以我亲自看了他一宿。”
左护法有时候也没那么好哄,“可是他好像是喜欢你啊。”
黎秩低下头快速翻了几页话本,假装若无其事地说:“那是他的事,与我何干?你放心,等六大门派走了,他也该回他的平阳王府了。”
“世子帮了我们的忙,我们却用完就扔,会不会不太好?”左护法良心难安,“这么看我们好像在始乱终弃,教主,您良心会不会痛?”
黎秩呵了一声,他是救过萧涵命的好不好?这是报恩!
左护法觉得他家教主有时很无情,不过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也不能勉强他家教主,他便决定回头跟燕青说说,世子在的时候对他客气一些。
若让黎秩知道他的心里话,定要开嘲讽,萧涵本就是燕青主子,用得着小白去提醒吗?燕青私下对萧涵不知道有多客气,以为他不知道?
左护法心事重重,带着对萧涵的满怀愧疚走了,黎秩却被他说得连话本都看不下去了,随手一扔,准备出去找点夜宵吃,就听见外头响起一声急促的惊呼,听声音,正是左护法。
黎秩面色一变,快步出门。
天色黑沉下来,庭院一片昏暗。
左护法站在门前不远,背对着门,浑身僵直,一言不发。
黎秩警惕地看着庭院四周,见院中空无一人,他便慢慢走了过去,边问:“小白,你怎么不动了?”
左护法还是没有回应。
黎秩戒备地绕到他面前来,左护法正拼命给他眨眼睛,人是没事的,并未受伤,只是被点了穴道动不了。
黎秩面露疑惑,“谁来了?”
左护法说不出话,只能干着急眨眼睛。
黎秩正帮他解穴,身后忽然略过一阵凉风,极轻的呼吸声已到身后,与此同时,一道微风擦过耳尖。
黎秩眸光一顿,急急后退,便见一只手掌擦着耳边而过,掌风凌厉,正越过他拍向面前的左护法!
黎秩想都没想出手阻拦。
但这个深夜的神秘来客并不好对付,收手速度与黎秩一致的快。
顷刻间,两人已交上手。
可没过三招,黎秩已看清楚面前的人,他眼底略过一道光芒,竟撤去掌力放弃攻击,唇角轻扬,正要说话,对方却毫不停顿地并指袭来。
轻点两下,黎秩便与左护法一样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了。
黎秩向来冷静的黑眸倏然瞪大,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订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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