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楼很大,乃是金华最大的客栈,为了空出地方筹备武林大会,楼主甚至在半月前就开始歇业,不过三清楼与武林盟也是相辅相成的关系,若无武林盟每一届武林大会举办地的名声,三清楼至今不过一家无名客栈。
但这也导致黎秩出门后逛了许久,都没逛完整个三清楼。
迷宫似的后花园假山的风景乃是金华一绝,进去后,转到天色黑沉都还没有转出来的黎秩冷冷盯着面前的假山,仿佛随时要一掌轰碎巨石。
“那个裴炔,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本少爷的事都敢管!”
嚣张的声音在安静的后花园里响起,显得格外清晰。黎秩脚步一顿,藏身进假山群后,假山外行来的人未察觉附近有人,仍不住地骂骂咧咧。
接着远处长廊檐下灯笼的微光,黎秩依稀看清那人的衣着模样,锦衣华服,脚步虚浮,正与今日在酒楼吃饭时瞧见的与裴炔起矛盾的一伙人对上,听那人身后随从附和中唤出“少主”二字,约莫是七星堂堂主的儿子。
原先红花令一事,虽然凶手已死,但事件还未完全彻查,不算结束,武林盟同样认为还有凶手还有同伙,因他每次发出红花令的时间,多与自三清楼赶往事发地的时间对不上。
譬如有时清早红花令出现在三清楼,半日后数百里外的受害者便已命陨,若只有一人,岂能在半日之间来回赶数百里路,又能快速杀死武林一流高手呢?只能说明凶手定有帮手。
再看七星堂,堂主不认冒充魔头肆意杀人的儿子,反而待武林盟十分诚恳,又将嫡子送来三清楼,意为协助武林盟调查红花令幕后真凶,眼下这位孙少主正处于“质子”的尴尬地位。
看孙少主刚来第一天就跟武林新秀裴炔起了争执,以他这嚣张跋扈的性子,估计整个三清楼也不会好过,头疼的也该是六大门派那些人。
“今日是你无礼在先,你等会儿去见陆静,定要先赔礼。”
一个甚是冷静地声音突然响起,黎秩眸光一顿,迅速收敛气息。
他原以为只有孙少主和他的随从二人,竟没留意还有第三人的气息。黎秩侧首看去,果不其然,看见了今日与裴炔打过一场的灰衣男人。
那位身形圆润的孙少主显然很不乐意道歉,“我凭什么要跟他道歉?他算个什么东西?又不是六大门派的人,也不是武林盟主的徒弟,我不!”
那灰衣人似乎并不介意他的态度,只道:“陆静很欣赏他。”
孙少主气笑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看上什么样的女人我爹都管不着我,再说我又没做什么,人家姑娘都没说话,凭什么要我给他道歉?”
“那是仙霞派掌门的侄女。”灰衣人淡淡道:“你想死没人拦着。”
这话有些严重了,孙少主不再作声,身后的随从也没敢插话。
灰衣人又说:“若因为你那些毫无意义的烂事乱了计划……”
三言两语间,黎秩已理清今日酒楼下裴炔与孙少主是为何起的争执。果然,跟裴炔有关的事多半要沾上些花边新闻,原是为了仙霞派掌门的侄女……黎秩心下突感不妙,他惊觉灰衣人的话停顿下来后已经很久没动静了!
没有远去的脚步声,他能感觉到孙少主几人的气息还在附近……
黎秩来不及多想,正要撤退,一只手突然扣住他的右肩,黎秩猝不及防,便被人按在了假山上,他反应极快将手按在了后腰处,却很快停顿。
清透的眼眸里一片错愕,眼里倒映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易容后仍是俊俏惹眼的萧世子一手撑在黎秩右肩上,将他整个人困在怀中与石壁间,微垂着温柔的眉眼,而后慢慢低下头来,朝他靠近。黎秩这才发现,这人比他高一些,怀中的气息是温暖的,隐隐有种可靠的感觉。
不过这种错觉很快消失。
温热的气息贴近了脸颊,再近一寸,萧涵就要贴上他的唇,黎秩的眼神慢慢变冷,静静看着萧涵。
仿佛只要他再近前一寸,黎秩就会先割了他的鼻子。
“原来是对野鸳鸯。”
孙少主戏谑的声音响起。
黎秩眸光一怔,顿时明了萧涵的用意。他与萧涵齐齐朝那边看去,以灰衣人为首,与孙少主主仆几人就站在不远,也许是在萧涵出现时过来的,那灰衣人果然是发现了有人偷听。
不过此刻听到孙少主的话,萧涵俨然一幅气炸了的模样,长臂一伸就将黎秩抱在了怀里,完全阻隔了黎秩与孙少主几人对上的视线。
“什么人啊,竟然偷看?你们吓到我家宝贝了,还不赶紧走!”
灰衣人眼神闪烁,探究的视线越过萧涵看向他怀里的人。
没想到萧涵会有此举动的黎秩惊得睁大双眼,直到真的靠在那温热的怀抱里,感受到对方胸膛下扑通扑通的心跳时才惊觉回神,暗暗瞪了萧涵一眼,倒是没推开,只是抬起手在对方环住自己后腰的手臂上重重拧了一下。
本就横眉竖眼的萧涵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看上去十分狰狞。
“哟,就这模样还宝贝成这样?”
虽然只看到一个侧脸,阅美无数的孙少主也看出了对方怀中之人相貌平平,嗤笑一声便朝灰衣人摆手道:“算了,不小心撞上而已,走吧。”
灰衣人站在原地等了片刻,到底是跟上了孙少主二人。
这次目送着几人彻底走远后,黎秩正要推开萧涵,这人却先他一步跳脚跑开了,捂住手臂连连吸气,“枝枝好狠的心!居然下手如此重!”
黎秩静默地看了他片刻,只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萧涵委屈巴巴地揉着手说:“我等了好久你都没回来,就出来看看。”他想了想,还是解释说:“我也是刚巧看到你偷听被人发现了。”
“是吗?”黎秩问。
萧涵用力点头,又看了看孙少主几人走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问:“那几个人不是今天街上跟裴炔打架的七星堂的人吗?他们有问题吗?”
黎秩简洁解释:“来者不善。”
萧涵迷茫地哦了一声,而后拉起衣袖,他平日应当不会疏于锻炼,手臂看去修长有力,不过到底是自小娇养的贵公子,衣袖下的皮肤很是白皙,故而手肘上一个浅红的指痕在只有微弱灯光的花园里都显得十分突兀。
萧涵抿抿嘴,幽怨地看了黎秩一眼说:“好疼啊。”
黎秩平静地看向他小臂外侧一道浅白的旧疤痕,那看着是很久前的伤了,早已愈合,不过范围不小,足有一指方圆,隐隐约约像什么花纹。
萧涵发现黎秩看着那处疤痕,便同他解释说:“小时候不小心受的伤,当时没处理,就留了疤。”
黎秩没说话,转身就走。
萧涵见扮可怜骗同情不成,只好拉下袖子追上去。
一直回到房间,黎秩都没再说话,只是方才被萧涵惹起来的那点火也没了,仿佛是被夜间凉风吹散了,回来后也没再问萧涵为何会出来。
不过入睡时分,在分配房间的问题上,二人产生了分歧,然而萧涵的意见并不重要,虽然他很想跟黎秩同床共枕,最终留给他的只有简单的地铺。
黎秩平躺在床上,只盖了件藏青披风。睡在地铺上的萧世子一直看着黎秩,眼神热切让人难以忽视。
黎秩睁开双眼,望着床帐,语气有些冷,“闭眼睡觉。”
萧涵侧过身来,卷着被子说:“睡不着,地上好凉。”
黎秩道:“被子都给你了。”
萧涵又说:“可是地上还是好硬的。”他埋怨道:“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打过地铺,晚上没有床我是睡不着的,而且我现在就觉得睡地上好难受。”
“那你要怎样。”
萧涵眨了眨眼睛问:“我可以上床吗?我保证我什么都不会做的。而且枝枝尽管放心,老头子从小管我就管得严,我跟那些天天睡在秦楼楚馆的纨绔子弟们不一样,我可干净了。”
听萧世子的语气,还很是骄傲。
黎秩沉默须臾,“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助你入眠。”
萧涵拥着被子坐起来,眼睛亮晶晶看着他,“什么办法?”
黎秩目光幽幽地望来,“打晕你,还是你自己睡,选一个?”
萧涵脸上的期盼与兴奋迅速变成了失望,最后又恢复了原本委委屈屈的模样,活像是被黎秩欺负坏了似的,卷着被子躺回去背过身。
“我睡啦。”
黎秩看了眼萧涵将自己裹得蚕蛹一般背对着自己耍起小脾气的背影,慢慢收回了目光,合上双眼。
夜渐渐深了,房间里静幽幽的,灯火摇曳着落下烛泪。
原本与一个相交不深的男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尤其是萧涵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黎秩认为自己今夜定是睡不着的,谁知闭眼没多久竟有了睡意,临睡前,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不知过了多久,本该在睡梦中的黎秩猛然睁开双眼,清凌凌的眼睛里泄露的一丝寒意叫站在床边的男人顿了顿,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你怎么突然醒了啊!”萧涵捂住心口恶人先告状。
看了看房间里的状况,黎秩起身问:“你要做什么?”
此刻已是深夜,桌上的蜡烛已短了一大截,萧涵却精神得半点不像是刚睡醒的模样,他在黎秩防备的目光下欲言又止,但见到黎秩眉头微蹙起,他急忙解释道:“我饿了,睡不着!”
黎秩面上有些讶异,完全没想到大半夜不睡站在他床边的萧涵会说出这样一个理由。不过想到他平日里就没个正型,便又觉得没有什么不对了。
“我是真的饿了。”萧涵哭丧着脸说:“听说你出现在金华附近,我就马不停蹄赶来了,饭都顾不上吃,今天也就只跟你吃了一顿饭而已。”
黎秩静静看着他,仿佛在说接着演。
萧涵摸着肚子,差点要饿哭了,“我真的好饿,饿得睡不着。”
他试图用真诚的眼神感化黎秩,眨巴眨巴眼睛,目光恳切。
对视半晌后,黎秩抬手按了按眉心,拎起披风下床。
“走吧。”
萧涵立刻笑开,亦步亦趋追上去,还不忘夸黎秩,“枝枝对我真是太好了,其实我刚才有想过,不吃也没关系,只看着你的脸我就饱了。”
黎秩回头斜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这话哪里不对。
萧涵则看着他痴笑,“因为枝枝太好看了,这叫秀色可餐。”
黎秩开门的手一抖,是他易容的技术变差了吗?为什么会有人对着他这张平平无奇的脸,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萧世子莫不是个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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