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心火烧了一日一夜, 哪能轻易灭掉?此刻的东珊很难冷静下来,但一想到两人曾约定过要互相信任, 彼此坦诚,她便不好再指责,强压下内心的委屈, 姑且给他一个机会,
“我倒想听听, 你能如何狡辩。”
傅恒也无需狡辩什么, 只把事实讲出来即可, “昨日你没拦我,让我随他们去云香楼, 我总觉得你不在乎我, 心里很不舒坦,去了也没瞧姑娘,一直在喝闷酒。
勉强陪他们用罢晚宴我便回到府中, 但没回寝房,而是去了书房。我在等着你去找我,哪怕派个下人过来问一声也好,可你一直没动静。
今晨我醒来, 一问小厮方知你并未派人来问询,我一气之下便嘱咐小厮, 不许说我回来过,我就是想看看,你若晓得我没回家, 会是怎样的反应。”
耐着性子听罢他所谓的解释,东珊不由纳罕,蔷儿不是去问过吗?大约是傅恒起得太早,他走之后蔷儿才过去,下人便依照他的嘱托扯了谎?
得知真相后,东珊震惊得无以言表,忽觉自己好傻,竟是被他给诓骗了,这澄清非但没能令她消除芥蒂,反倒怒火更盛,委屈满溢,一双杏眸瞬时蓄满水雾,
“傅恒,你不觉得你所谓的理由很可笑吗?你一赌气就歇在书房,也不让人知会一声,可有想过我的感受?我彻夜难眠,一直在担心,你倒好,在书房里睡得安稳!”
昨晚一直不见她露面,他以为东珊根本不在乎他,自个儿还委屈伤感,未料东珊竟说她一夜没睡好,这一句既令傅恒心疼,同时又给他黯淡的心房照进一束光,心下暗喜的他眸光顿亮,
“你担心我什么?”
“我……”意识到口误,但又不能不答,东珊不愿被他取笑,当即改口,“我担心你今日不能准时入宫当值,会被扣月俸。”
这个借口可以说是十分恰当了,傅恒无可反驳,却并不相信她的话,“是吗?那一百两的月俸够作甚?你会稀罕?”
“我不稀罕银子,也不稀罕你,”尤其是看到他面上那似有若无的笑意,东珊愈加悲愤,
“我这一整日心肺皆胀,都快被人气炸了,亏得你还笑得出来,故意耍弄瞒骗,看我笑话,若然夫妻之间还需要耍心机,那这日子过得可真够累的。你不必再试探,我现在就明确的告诉你,我不在乎你,我讨厌你!”
一联想到今日那项坠被人剪断,东珊更觉压抑,终是承受不住,强忍了许久的泪花自眼眶滚落,滚烫下滑,每一颗都滴在她衣襟上,印出一片湿润的痕迹,狠灼着傅恒的眸眼!
现下他仔细回想,这行径的确挺小家子气的,以致于他悔不当初,疼惜的抬指为她拭着面上的泪珠,
“昨儿连喝两场,今晨醒来头还蒙蒙的,不怎么清醒,一时赌气我才这般嘱咐下人,也没思量个对错,倒也不是与你耍心机,就是想知道你对我的态度。怪我考虑不周,害得你未能安寝,为我担忧。”
自知理亏,傅恒握住她垂放在躺椅边上的手,诚恳地向她道错,
“东珊,我知错了,我已明白你是关心我的,往后再不胡乱试探。”
话未说完就被她直接否定,“我都说了不关心你,不在乎你,你莫要自作多情,上回那是被你威胁,被迫承认,并非真心话,你休要自欺欺人。”
“好好,你说不在乎便不在乎,”他心里懂得就成,此时她仍在气头上,他可不敢再与她起争执,顺着她的话音好言哄道:
“你大人大量,原谅我这不成熟的行为吧?”
孰料她竟是抽回了手,别过脸去仍旧不愿理他,倔强地抹了把眼角的泪痕,东珊傲然冷哼,嗤他毫无诚意。
忧虑的傅恒诚恳地商议道:“要不今晚我交三回功课,补偿你?”
那是他占便宜,她才不稀罕,“我可从不期待与你亲热,不需要什么补偿,得惩罚你才是。”
当他得知她所谓的惩罚是罚他三天不许交功课时,傅恒倒吸一口凉气,暗叹夫人心好狠呐!
“这代价也太大了吧?昨晚我忍着没回房,已是极其难捱,你还要罚三日,明摆着折磨我。”
难不成他以为一句轻描淡写的“我错了”便可以抵消所有的罪过?“做错事便得付出代价,谁让你不回来?我失眠一夜,你也甭想好过。”
他的确不好过,那颗心被各种胡思乱想的念头焚烧着,烧得他如置火海,痛楚难当,如今才晓得此乃杞人忧天,
“只要你不再生我的气,想怎么惩罚皆可,我都依你。”
说着傅恒再次覆上她的手,这一回东珊没再反抗,他才终于放下心石,请她到外间用膳,然而东珊仍说没胃口。
傅恒抬手触了触她的额头,并未发烫,既然身子无恙,为何她还不肯用膳?
“还在恼我?我的确有错,但佳肴是无辜的,夫人实不该为我这种人而与佳肴过不去,你若不用,这桌菜便浪费了,你忍心浪费粮食?”
道理她都懂,可她就是窝了一肚子的火,食不下咽,“没恼你,我在心疼我的碧玺。”
傅恒未解其意,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妆台上放着一方檀木盒子,走过去打开一看,映入他眼帘的不再是完整的碧玺项坠,而是一颗颗散落破碎的珠子,褐色的线赫然折断,傅恒百思不解,
“穿项坠的绳子大都是找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们一点点搓出来的,一节绳都得搓半个月,相当结实,怎会被扯断?”
再仔细一看断裂的那端,他才发现问题所在,“这怎么像是被人剪断的?”
“还不是你那个胆大包天的小侄女琇琇……”东珊初来府中,吃了亏也不敢向婆婆告状,傅恒是她的夫君,是她唯一的依靠,她只能与他倾诉满腹的委屈。
默默听着她的讲述,傅恒的指节渐渐蜷起,开始泛白,听到最后已是忍无可忍,眸眼半眯,重重的将盒子往妆台上一搁,盈了满腔的怒火自唇齿间迸溢而出,声冷神肃,
“上回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儿我才没与她计较,如今她竟得寸进尺,专挑我不在府中的时候欺负我的女人,她还真以为我叫她一声嫂嫂便对她无可奈何?这一回我绝不会再轻饶她,定要让她知道纵容女儿为所欲为会是什么下场!”
听他这话音,似乎准备把此事闹大,东珊隐隐生忧,问他打算如何,“我就是觉着心里不平气,与你说一说,发泄一下不满而已,过两日大约便能消气。你听听也就罢了,无谓再去找她,毕竟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参与女人之间的争执不太好,会被人说道。”
“我只在乎你对我的看法,至于旁人如何说道,与我何干?”见她瞻前顾后,傅恒忍不住捏了捏她那挺翘的鼻梁叹息道:
“你也就只敢在我面前耍横,一到旁人那儿便怂,你要谨记,你是我傅恒的女人,谁敢惹你就直接怼回去,出了事有我顶着,无需顾忌后果。”
她这一整日皆在思量此事,好几回都冲动的想去找婆婆评理,但都一一否决,毕竟那是婆婆,不是她的生母,五夫人为富察家诞育孩子,她没有孩子傍身,婆婆心里应是会偏向五夫人的,是以思来想去她都觉得不妥,最终忍气吞声,没去宁辉院,
“你说得轻巧,需知我嫁进府中,便得与上头的嫂嫂们一同相处,我这进门才半个月就与五夫人闹矛盾,额娘会如何看待我?定然觉得我斤斤计较,没个肚量。今日与她吵一架,往后我不必再与她周旋,两人心知肚明即可,无谓再闹大。”
心知她胆小怕事,有所顾忌,傅恒也就没与她细说,免得她忧虑,拍了拍她的手背,他柔声安慰道:
“这件事你不必再管,交给我即可,我自有法子整治她。”
他既这么说,那她也就不再多管。等将人哄好,这饭菜也凉了,傅恒吩咐下人将菜热一热再端上桌,东珊不愿让他扫兴,勉强陪他坐下用了些饭菜。
自打九夫人入府后,后厨按照她的要求,晚膳只备四菜一汤,如有客人再另加。今晚备的是烩肚丝,萸香肉,烧鹅肝,炒三鲜和鸡肉粥。
东珊吃着没感觉,傅恒的舌头却是极为挑剔,这鹅肝再次加热,便不是原汁原味,是以他只尝了一口便不肯再食用。
蔷儿在旁伺候着,看九爷亲自给夫人夹菜,夫人并未拒绝,料想两人已然和好,其心甚慰。
饭毕,明月高悬,夜色如墨泼尘间。
就寝之际,傅恒将将躺下便轻嘶了一声。看他脖颈似乎很僵硬,东珊问他这是怎么了。
傅恒只道昨晚晕晕乎乎,入眠时没用枕头,落枕了,脖子酸疼得厉害,是以他这会子不敢随意扭动。
东珊本想晾一晾他,让他长些记性,但看他这般难受,终是心有不忍,微抿唇,拉长了腔调含糊问道:
“要不要我给你按捏一下?”
傅恒还以为自个儿听错了,缓缓望向她的眸中布满了惊诧!她居然主动要给他按捏?突然这般善解人意是怎么回事?
未听她应声,东珊懒声道:“不需要就算了。”
“乐意之至!”受宠若惊的傅恒展眉一笑,翻了个身准备趴着等她按捏,她在旁试了一下,胳膊很别扭,只道这样不顺手。
他却道简单,“你骑坐上来不就顺手了吗?”
默默想象了一下那个姿势,东珊窘得轻砸他后背一拳,傅恒竟道让她重一些。
“那你倒是坐起来啊!我才不要像你说得那样,羞人!”
傅恒心道:早晚有一日要教她上位!不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现下她还不适应,他暂且不强求,于是听从她的意思,盘腿坐起,而她则坐在他后方为他按捏着肩膀和后颈。
她的手指虽纤细,按捏起来倒是力道十足,那两只小拳头捶打起来似打桩一般,飞快的上下起落着,傅恒不禁怀疑她是在公报私仇,下手也忒狠了些!
不过僵硬的脖颈被她这么一锤一捏,既酸痛又舒坦,总算缓解了他的不适。
当她的柔指在他颈间来回揉动时,这亲密的触碰又令他神思飘飞,忍受不住的傅恒趁她不注意,骤然转身,一把将人捞至怀中,未及防备的东珊瞬时跌进他怀中,看他倾身凑近她唇畔,东珊立马伸指挡住他的唇,眸光惶惶,满是防备,
“你要作甚?”
“你为我按捏,如此辛劳,我自当回报你。”说话间,他的吻温柔地落在她指尖,惹得她指腹微痒,急忙收手提醒他,
“说好的接受惩罚,三日不交功课的。”
于傅恒而言,这可是度日如年啊!“三天太久,一天成吗?”
怎料她想也不想,一口拒绝,“不成,答应了便不能反悔。”
唉!谁让他有错在先呢?无奈的傅恒只得妥协,但还是趁她不注意在她唇间轻啄了一下,抢在她杏眸微瞪,准备斥责之前狡辩道:
“你只说不让交功课,可没说不许亲吻。”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东珊暗恨自己的要求提得不够严谨,才会被他钻了空子。
得逞的傅恒得意挑眉,再次吻住她的唇,受惩罚的同时也要想方设法的为自己谋取一丝丝的甜头,他实在是太难了!
东珊的反抗和呜咽声尽数被他淹没在唇齿中,她不禁反问自己,是觉不好睡,还是书不好看?她为什么要主动提议给他按捏?这不是上赶着被欺负嘛!
……
一夜温情,安眠无话,次日傅恒早起洗漱,准备入宫,东珊睡得正香,他临走之前特地将夏果儿叫了出去,悄声嘱咐着。
夏果儿默默谨记,郑重点头应道:“九爷放心,奴婢一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傅恒也晓得夏果儿平日里惯爱偷奸耍滑,但有一点,足够护主,晓得与主子荣辱与共。再者说,这丫头惯会做戏,这个任务交给她最为合适。
得了九爷嘱托,夏果儿顿感自己背负着光荣的使命,定得好好办差,不负九爷厚望!
伺候夫人用罢朝食之后,夏果儿与蔷儿分头行事,蔷儿陪夫人去看望四夫人,夏果儿则将那方檀木盒子拿出来,带着盒子去往宁辉院。
一见太夫人,夏果儿便按照九爷的嘱托,上报说是她家夫人的碧玺项坠断裂,珠子摔坏许多,
“九爷差奴婢过来,正是想请教太夫人,库房里是否还有色泽相似,大小相近的碧玺珠子,他想给夫人重新穿一串。”
章佳氏见状,啧叹道:“这坠子可是恒儿前些日子才买的那条?怎的会断了?”
夏果儿故作为难地垂眸怯声道:“这……奴婢不敢说。”
见不得小丫鬟吞吞吐吐,杳嬷嬷肃声提醒,“太夫人问你话便照实说,支支吾吾的隐瞒,是想挨板子么?”
眼看时机已到,夏果儿这才顺势答话,说这项坠是被琇琇姑娘给剪断的……
听罢这几位儿媳妇之间的纠纷,章佳氏甚感惊诧,“昨儿个发生这么大的事,怎的无人上报?”
傅恒早就猜到母亲会这么问,是以提前教过夏果儿该如何回答,夏果儿只管复述便是,
“此乃九爷的心意,夫人她很是珍视,日日戴着,哪料竟是被姑娘给糟蹋了。夫人很是伤心,却不愿声张,毕竟琇琇姑娘年岁小,她不好与之计较,想着吃个哑巴亏便罢。
但九爷昨晚得知此事很生气,这几千两买的宝贝统共也没戴几日就损毁了,怎能不让人痛惜?是以九爷打算悄悄找些珠子,做一条新项坠儿,也好给夫人一些安慰。”
如此一来,便显得她家夫人颇明事理,章佳氏自然不会怪罪东珊,令她震惊的是,老五家那位竟然如此猖狂,实在可恼,
“珠子倒是还有些,但大小不一定匹配,你先把盒子留下,得空再细挑,现下要解决的是老五媳妇儿的事儿!”
这新媳妇儿才进门,自是不能令她受委屈,思量片刻,章佳氏沉声吩咐下人去将五夫人请过来,今日得好好与她算算这笔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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