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皇后看得出皇帝似是陷入了沉思, 八成是为鄂尔泰一事吧前朝之事她不便多管, 料想皇上自有分寸。
就在众人以为鄂尔泰气运已尽之时,乾隆突然改了态度, 只道鄂尔泰乃是先帝所遗托的重臣,平日里对政务较为谙练, 此事一旦深究,鄂尔泰担当不起, 且朝廷又会少一名能办事的大臣,于是乾隆将鄂尔泰交部议处, 以示薄罚。
先前三法司已然给出审查结果,如今皇帝又要将人交给吏部议处,这态度再明显不过,吏部的人惯会见风使舵, 自然不会为难鄂尔泰,意思意思即可。
至于鄂容安, 乾隆亦没再追究, 革了他的职, 命其在家闭门思过。但乾隆认为仲永檀辜负了他的信任, 命王大臣定拟其罪, 然而尚未等到结果出来, 仲永檀竟然病死在慎刑司
就在傅恒的眼皮子底下, 人居然说没就没了傅恒只觉此事太过蹊跷,打算深究仲永檀的死因,咏微的阿玛海望与他一同总管内务府, 海望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早已波澜不惊,建议傅恒不要再追究。
身在刑部的傅新亦劝他按病死上报,傅恒却认为此事疑点重重,“仲大人还不到三十,身体一直很好,我并未让人对他用过刑,怎会突然病死想必是有些人不希望他活下去吧”
傅新亦觉仲永檀死得诡异,“以仲永檀的性子,一旦他活着出去,指不定会再次在皇帝面前说些什么,张阁老他心虚,张照亦与他有仇,难保他们不会暗中下手。
但他们做事一向缜密,不会留下把柄给你抓到,是以我认为你不该再向皇上提出异议,毕竟皇上已经不打算再深究鄂中堂父子的责任,此事还是尽快揭过为好,越耽误越麻烦。”
朋党之争一向无情,先前傅恒只是听闻,这一次却是切切实实的见识到这些个官员们的面孔是怎样的善变,不过短短七八日,竟是变幻出各种丑态
他一直都在告诫自己,不要因为鄂容安是他的好兄弟就偏向于他,傅恒试图站在皇帝的角度去看待整件事,他由衷的希望此事能给双方一个深切的警示,希望他们可以收敛一些,莫再为一己私欲和喜恶就想方设法的打击对方,然而事实证明,张党依旧肆意横行,甚至草菅人命,当真是无法无天他实在无法容忍他们的猖狂之举,
“难道就任由仲永檀枉死吗纵使他真的为鄂中堂做事,但也罪不至死,顶多革职不再入仕途,何至于要人性命”
悲愤的傅恒胸口剧烈起伏着,傅新给他倒了盏茶,劝他消消火气,“如今鄂中堂自身难保,仲永檀的死因即使有疑点,鄂中堂也不敢说什么,既然他都不敢管自己的门生,你就不要再蹚浑水,睁只眼闭只眼,尽快结案吧”
道理他都懂,但傅恒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不希望自己也变成趋炎附势之徒,“咱们当官儿的若是不能为人伸冤,那这官儿做着还有什么意义”
正因为家族的强大,才让傅恒这一路走得格外顺利,不需要去攀附旁人,先前做侍卫,他专心当值,没太在意官场这些纷争,如今他开始正式做官,官场的黑暗便一层层的在他面前剥开,丑陋腌臜,各种卑劣之态悉数展现。
倘若他不在内务府,兴许他也不至于这般动怒,可人是在他管辖的范围内出的事,他只觉自己很失职,没能将仲永檀看顾好,才会令他遭人毒手,愧疚与愤怒一并爆发,正义感便格外强烈。
傅新很清楚老九的性子,尽管明知仲永檀死得冤枉,他也不敢支持傅恒为其伸冤,
“你为人刚直,眼里容不得沙子,我很理解你的想法,但为人伸冤的前提是你足够的强大,自己先在朝中站稳脚跟,才能整肃朝纲,替人说话。
如今你才被皇上提拔,正是向上攀爬的关键时刻,你若在这个时候得罪张党,将来的路必不好走。指不定会被人暗中使绊子,于你的官途很是不利。唯有等到你进入军机处,立下功勋,有了资历之后,你才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打抱不平,根基不稳之时,千万不要自毁前程”
傅新苦口婆心的劝了许久,纵然傅恒再不情愿,也只能选择妥协,他只盼着自己能尽快强大起来,改变这种朋党互争,两厢陷害的局面。
得知仲永檀在狱中病逝,鄂容安深感痛心,然而此刻他已被罢免官职,连入宫都没资格,且他阿玛亦深陷这场风波之中,如今的情势于他们很不利,他们根本无法再去为仲永檀伸冤。
翻出以往仲永檀与他通书信时曾写过的诗句,鄂容安看着看着便不自觉的红了眼角,也许对他阿玛而言,仲永檀是对付张廷玉的一把利器,但对鄂容安而言,那是他的友人啊
柳惹青苔身并绿,柿沾白露叶初红。
远山牧笛横牛背,近水芦花拂马鬃。
写出这样的诗句时,仲永檀的心境应该是从容洒脱的吧只可惜后来他被皇上重用,官职越来越高,人也越陷越深,再难像从前那般纯粹洁净。
言官极易得罪人,他的身上背负着太多利害关系,才会在落难之时被人谋害,身为他的友人,鄂容安却什么都做不了,实在可悲
时值九月,枫叶已被拂过的秋风染红,他还记得仲永檀曾与他相约在雪天温酒,闲话诗书,如今冬日未至,友人却已离尘,再不能兑现
心生悲凉的他喉间发苦,闭上酸涩的双目,忽觉肩上一暖,回首便见苏棠正将一件斗篷披在他身上,
“窗前风大,还是进去吧小心着凉。”
拍了拍她的手背,鄂容安只道无妨,“看看雪景,吹吹风,心底清明些,日日闷在屋里,我觉着压抑。”
心知他在为被惩处一事而烦扰,苏棠柔声安慰道“思过只是暂时,等皇上消了气之后,他应该还会重新启用你。”
鄂容安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毕竟他阿玛没有被革职,就证明皇上还留有一丝余地,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皇上肯定不会再像从前那般信任他吧被揉皱的纸再难抚平,皇上的心思谁也琢磨不透,他总觉得,也许他的好运就要到头了,
“假如皇上对我生了芥蒂,不肯再让我为官呢你会不会很失望”
摇了摇头,苏棠主动握住他的手,眉目温柔,言辞和缓,“即便不做官,你也依旧是我心中的鄂容安,温文尔雅,才貌双全。”
这样的夸赞,他愧不敢当,“其实我并不似你想象得那么好,你看我也会在私下里跟仲永檀打听朝廷机密,甚至会帮着我阿玛,为他出谋划策,对付张党之人,我并非你所以为的那般高雅,并非真正的君子。”
苏棠的阿玛亦是官场之人,她见识得多了,自然明白这世间的人和事,并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细细的望着他,苏棠的眸光柔暖且坚定,
“此乃为官之道,我懂的,你不对付他们,他们也会想方设法的对付你,为了自保,你们只能继续斗下去,我晓得你是身不由己,毕竟那是你的父亲,你总不能置身事外吧我理解你的处境,不会因此而对你有看法。”
平素未觉心意重,患难方知此情浓得妻如此,鄂容安于愿足矣欣慰一笑间,他已抬起手臂,将苏棠紧拥在怀中,那一份暖意,熨帖着两个人的心。
至于皇帝是否还会再用他,真不是他说了算的,既然无法掌控结果,那就顺其自然吧
在此期间,傅恒曾来看望他,却被襄勤伯府门前的护卫给挡住了,说是大少爷交代闭门谢客。
“嘿瞎了你们的狗眼连爷都敢拦”头一回被拦的傅恒怒不可遏,斜他们一眼,恼嗤道
“那规矩是给旁人定的,爷跟你们家少爷什么关系,你们不清楚”
他们自是清楚,眼瞧着说不通,其中一名护卫进去将大少爷身边的随从叫来。
那随从到得大门口,一看是熟人,哈腰行礼,而后解释道“少爷特地交代过,尤其是九爷您过来,坚决不能带您进去,毕竟他才被革职,在家思过,九爷您再与我家少爷来往,若是被皇上知晓,只怕皇上会误会,少爷他实在不想连累您,这才避讳着,还请九爷见谅。”
傅恒正是担心鄂容安的情况,这才想来安慰他,未料竟被拒之门外,还拿这些世俗之见来拦阻,傅恒心中忿忿,负着手沉着脸道
“他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若真怕被连累,又何必上门来”
“九爷您的心意,少爷很清楚,他料定您肯定会过来,这才交代奴才来回话。少爷说了,现下特殊时期,无论如何,为了您的前程着想,您都得暂时与他保持距离,等到风头过去了,另行见面也不迟。纵使不见,心里也是有彼此的,无谓在意这些形式。”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傅恒还能说什么,只能就此回去,刚转过身,他又回身交代道“你跟他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之间的情谊是不会变的,他若有事,尽管差人来找我。”
交代过罢,傅恒这才离开,坐轿回府。
当长随将这些话尽数转告后,鄂容安心暖鼻涩,忽觉那些官职与功名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当他落难之际,还有亲人不离不弃,还有傅恒这样的挚友惦念着他,老天给他的已经够多了,他没什么可遗憾的。
即便上苍在他面前设了一道坎儿,他也不会抱怨,只会感激,至少栽这个跟头让他看清了很多人的真面目,也让他懂得,人生没有一帆风顺,他的前半生太过幸运,这一次跌倒,他才算真正体会到,真正的人生究竟是怎样的艰辛。
仲永檀的骤然离世,更让他明白,能活着就有希望,就该感恩如若还能入仕,那他自当引以为戒,如若不能,那他便带着苏棠去游山玩水,领略大好河山,人生有很多种活法,无谓拘泥于一节。
未能见着鄂容安,傅恒甚感遗憾,东珊劝他莫多想,“骤然发生那么多事,皇上也需要时日去缓和心绪,等过了年,开了春,皇上消了气,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愿吧但愿皇上不要因为仇视鄂尔泰而对鄂容安怀有芥蒂,他还年轻,是可造之材,傅恒暗暗祈愿着,皇上能够尽快抛开这些不愉快,再给鄂容安一次机会。
十月十六,乃是福灵安的三岁生辰,承恩公府中喜气洋洋,众人皆去参加太夫人为孙子摆的家宴,唯独听风阁的珍姨娘因为身子不舒坦而缺席。
实则她没什么大毛病,只因她的月事迟了十几日,她怕自己有了于连舟的骨肉,在他又一次来看望她时,怡珍跟他讲明此事,与他商议对策,
“现下这种情况,我不敢明着请大夫,万一真的有了,大夫肯定会上报给太夫人,我又该如何交代”
于连舟一直很注意,她应该不至于怀上吧但也难保不会出意外,为了让怡珍安心,他提议道
“要不我请找个熟悉之人给你诊脉”
怡珍却不敢冒险,“再熟悉又如何万一那人说漏嘴,你我都得完”
“那人是我伯娘,自小照顾我,年轻时候她曾在亲戚家的医馆帮忙,略懂些医术,你且放心,她很疼我,绝不会胡言乱语。”于连舟再三保证,怡珍没有旁的法子,只好依他之意,但又心生忧虑,
“骤然带个外人进来,会否惹人怀疑得找个合适的理由才是。”
“嗯最好是你能出去一趟,如此更为安全。”
他说的倒是轻巧,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哪有那么容易出府“我该找什么借口”
苦思片刻,于连舟灵光一闪,附耳悄言,帮她出了个主意,怡珍仔细听着,觉着有谱儿,便应承下来。
两人见面的机会十分难得,是以每回一见都是卿卿我我,耳鬓厮磨燃,可这回怡珍心中忐忑,无法放松自己,再者说,若是真的有孕,实不便再亲热,便劝他忍一忍,
“今日还是算了吧等人来瞧过,确定是否有异常之后再说,不然我这心里静不下来。”
搂着她的腰身,于连舟无比迷恋她身上的香气,鼻尖轻蹭她香颈,尽量克制自己的,
“无妨,我来见你只是太过想念你,倒也不是只为了亲热,毕竟我们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她可不想要什么孩子,尤其是跟他的孩子,更见不得光,“傅谦已经两年多没来我这儿,我怎么可能怀孩子这事儿要是闹出去,我们的事便瞒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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