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心下不悦, 当着众人的面儿, 东珊也不便说什么,故作无谓的笑笑, 只道等他回来再问他。
当天晚上, 傅恒忙到很晚才回来, 每每感到疲惫时, 一想到家中还有可爱的孩子, 体贴的夫人,他便觉再累也是值得的, 东珊的笑颜总能在无形之中为他鼓劲儿打气, 只要一看到她, 他的心就暖烘烘的。
然而今日回屋后竟见东珊沉着一张脸,红唇撅的能挂油瓶,眸间难掩怨忿之色, 遂来到桌畔坐下, 笑问她何事烦扰,
“可是儿子又调皮惹你生气”
东珊瞄他一眼,扭身赌气道“孩子再怎么调皮,至少不会在我面前扯谎, 不像某些人,把我当傻子一样蒙在鼓里。”
提到“谎”字,傅恒心中一怔,不禁在想,难不成她听说了什么未能肯定的他没敢直白询问, 只转身问蔷儿,“今儿个家里来了客人”
九爷问话,蔷儿不敢不应,看了九夫人一眼,如实回答,说几位夫人过来做客。
朝中之事,六哥、七哥他们都知道,几位嫂嫂们想必也知情,那么她们一见面便会说漏嘴吧
他本想多瞒一日是一日,但看眼下这情态,怕是再无隐瞒的机会,没了退路的傅恒只得老实交代,
“你都知道了”
她明明已经告诫过自己,傅恒那么辛劳,回来一定要好好说,不能与他发火,但到了这一刻,她仍是咽不下那口气,越想越难受,声调不自觉的拔高,声音明显带着一丝愤怒,还夹杂着哽咽,
“我不知道,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怎么可能知道”
心知此举不妥,但他实在开不了口,这才一拖再拖,现下已被拆穿,傅恒无可推卸,歉声道“珊珊,我不是有意瞒你,只是担心你知道后不高兴,所以才想着等出兵的日期定下来之后再跟你说。”
她最不能理解的便是这种隐瞒是为你好的心态,“难道你觉得瞒着我,我就会开心了吗我是你的妻子啊旁人都知晓的事,只有我被蒙在鼓里,你请命上战场,这可不是小事,为何就不能提前与我商议”
正因为了解东珊,他才选择隐瞒,“我若提前告知,你肯定不会同意。”
“所以你就先斩后奏,你认为拿到圣旨,我就没办法反对了是吗”东珊暗叹傅恒果然是了解她的,她若一早知情,绝不会同意让他征战,必会想方设法的拦阻。此事他居然做得这么绝,不给她留一丝余地,委实伤了东珊的心,
“你的事我根本不配知情,你不会听从我的意见,也不会顾忌我的感受,夫妻之间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我如何开心得起来”
气愤又无助的东珊已经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干脆站起身来,想出去冷静一下,就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与他起争执,刚抬步,却被傅恒一把拉住。
他也晓得隐瞒不对,但东珊的反应太过强烈,已然超出他的预料,除却皇命之外,他最在乎的便是自家媳妇儿的感受,被质疑的他赶忙澄清道
“珊珊,我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但金川之战已经拖了两年,不能再继续拖下去,身为大清子民,我理该勇赴沙场,为家国效力,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珊珊,你应该理解我才是”
“我理解你,可谁又来理解我”东珊自认够大度,成亲这么多年,仅仅只跟傅恒起过一回冲突,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耍脾气闹别扭,可这次的情形非同小可,她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皇上手底下有很多大臣,没了这个他还能任命另一个,可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夫君啊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冒险你可曾记得,讷亲临走之前也很受皇帝器重,可结果呢堂堂军机首辅最后居然落得被罢职逮捕的下场,真真应了那句话,伴君如伴虎。
皇上他有生杀大权,可以捧你至云霄,也可以摔你至地狱是狠是仁,全凭他的心情,不管你之前有过什么功劳苦劳,一旦运气不好,出了差错,皇上便不会留任何情面,你在官场待了那么久,应该不会不懂这一点吧”
“我懂,但我可以跟你保证,不会步讷亲的后尘。”说起讷亲此人,傅恒也觉可惜,“你是不是认为讷亲很没用”
“听闻此人刚愎自用,傲慢狂妄,但其实是个纸老虎,战败一次便吓得躲了起来,毫无担当。”具体的她也不清楚,但旁人都这么说,东珊也就对此人印象不大好。
沉吟片刻,傅恒才道“他们的评判过于片面,实则讷亲也有很多优点,否则皇上又怎会一直重用他
他的性子的确很刚直,钮祜禄氏族的后人,优渥的家境,加之皇上的重用,以致于很多人都想巴结奉承他,但他从不肯收受贿赂,为防那些当官的来骚扰,他还特地在家门前养了条凶悍的狗,吓退很多人。
但凡是皇上派他去督办的案子,他都如实回禀,绝不会包庇任何人,且他记忆力极好,皇上的口谕他都能记得一字不差,甚合皇上的心意,耿直是他的优点,但到了金川以后,这也成了他的缺点。
只因他自己做事很认真,但却不懂如何与人配合,偏偏打仗不是一个人的事,需要多方配合才有成功的可能。良相变败将,巨大的落差致使他自我怀疑,已经失去打胜仗的信心,才会落到如斯下场。”
旁人都在落井下石,未料傅恒竟还会公正的评判,听着他的话,东珊越发觉得,她的夫君是个光明磊落的男人,
“他们都说你抢了讷亲的位置,你竟然不生气,还为他说话”
“起初我也很在乎别人的评价,但我发现,不管我做什么,他们都会误解,认为皇上是故意派讷亲去战场送死,为的就是给我腾出位置来。”这种说法于他和皇上而言无疑是一种侮辱,
“皇上当初派讷亲前去是出于君臣之间的信任,因为张广泗是功臣,是鄂尔泰的得意门生,如他这般有经验的战将,一般人压不住他的气焰,所以皇上必须派朝中重臣前去。
张阁老年迈,折腾不动,唯有讷亲首辅之尊最为合适,此番决定是皇上斟酌许久才做出的安排,并非是为我铺路,他们把皇上想得也太自私任性了些,皇上心系社稷,怎么可能拿战事做赌
原本我只是暂代讷亲的官职,等他回京,那些职位还会是他的,直到后来讷亲屡战屡败,令皇上失望透顶,皇上才革去他的所有官职,正式由我来担任。每个时期皇上的心态是不一样的,他们却恶意揣测,认为皇上蓄谋已久,那我又该如何解释根本就是有口难辩”
关于那些流言蜚语,东珊也听到不少,“你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旁人会猜忌也是人之常情,当你比他们优秀一小截时,会惹来嫉妒,当你比他们优秀一大截时,便会引来羡慕与崇敬。
既然管不了外人的口舌,那就做好自己,用实际行动去证明,皇上的抉择没有错,你这个首席军机当之无愧”
难为她生气之际还会鼓舞安慰他,傅恒趁热打铁,“所以啊我必须去金川,既是为百姓,也是为历练我自己。”
绕了这么一大圈,居然又绕到这个话头,他说得似乎很有道理,但她就是不想让他以身犯险,
“你是文臣,在京城做个尚书即可,没必要非得去沙场上证明自己。”
前朝或许对文武官员界定清晰,但他们不一样,“我们满洲男儿不分文武,自小念书的同时皆会练习骑射,你看鄂容安和广廷都很文气吧是不是很像书生但广廷也去了金川,鄂容安也会武功,今年他出任河南巡抚,人在外省,将来若有机会,我相信他也会义不容辞的上阵杀敌”
不提广廷还好,一提广廷,东珊更不敢让他去,“广廷也是倒霉,总因为旁人而获罪,这回尚未建功立业,又被押回京中。”
傅恒也觉广廷流年不利,“那是有人刻意诬陷,我相信广廷不是那种人,等他回京之后面见皇上,皇上定会审问清楚,到时候自会真相大白。”
话头总被他轻易的扯远,东珊仍旧不甘心就此妥协,“皇上现在一直在给你加官,我真的好怕怕盛极必衰,这一仗若是打不赢,皇上肯定不会找自己的原因,总得有人担责,我怕他把责任都推卸给你,你百口莫辩啊”
乾隆喜怒无常,连讷亲都能问罪,更遑论傅恒更何况皇帝根本不会讲道理,这金川之战便似湍急无底的旋涡,一旦接近就会被卷进去,生死难卜反握住他的手,东珊目光恳切,哀声恳求着,
“傅恒,我真的不想让你去军营,不想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四川地势险要,这已经是十月间,入冬在即,这个时候入四川,能否安全到达都是问题,再者说你自小养尊处优,从未吃过什么苦头,那样恶劣的环境,我真怕你承受不住。
你举荐旁的将领吧不要自己去冒险,就当为了我和孩子们着想,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什么,你就听我一回好不好”
“那么金川前线的那些将士们呢他们也有父母妻儿,也有家人在挂念着,倘若人人都瞻前顾后、贪生怕死,不肯赴沙场,那么家国江山又该由谁来守卫”傅恒从来都不忍拒绝东珊,但是这一回,她的观念,恕他无法认可,
“珊珊,我是你的夫君,也是大清子民,我不能自私的只顾自己的小家,而不顾国家,这一仗,势在必行,旁的都可以听你的,唯独此事,我不会退缩。”
说了这么多,他还是不肯改变主意,东珊失望又无助,感觉自己所说的都是废话,干脆挣开他的手,侧过脸去,只因她的眼眶已然通红,似乎包裹不住晶莹,泪水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
她不愿让他看到她脆弱的一面,反正他已经不在乎她的感受,铁了心要去金川,她哭了又能如何,并不能让他改变主意。
饶是她有意掩饰,傅恒也能自侧面瞧见她的下巴在微颤,心生疼惜的傅恒上前几步,自身后搂住她,微歪首,贴着她的耳柔声轻哄着,
“珊珊,你的委屈和担忧我都懂,我没答应并不代表我不在乎你,你在我心里依旧最为重要,但大丈夫不能只顾儿女私情,应当心怀家国和天下,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样的男人才更值得你去爱,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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