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阿芒天不亮就起身了, 一起来就发现昨日脸上的红包还未消,反而又长出了几颗来,像是长水痘一样, 但阿芒小时候就发过水痘了, 也不知道是被虫子咬了还是什么。
因着时间紧急, 阿芒也不好细究,只能简单涂了点芦荟膏后,系上面纱出了门。
因出发得早,到云南山庄的时候天色才刚大亮。
云南王妃刚用完早膳, 见她来了,邀她到小花园里赏菊,赏菊的时候,又让丫环们上了一些用新鲜菊花做的的茶点, 请她品尝。
阿芒在吃茶点的时候摘下了面纱, 云南王妃看见她的脸,关心问了一句, “脸上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 昨儿只长了一颗小包,以为是蚊子咬的, 谁知道早上醒来又长了几颗, 待会儿阿芒回府再请府医看看。”阿芒说着轻轻摸了一下脸,感觉脸上的红包又大了一些,还有点痒, 仿佛有虫子在上面爬一样。
云南王妃稍一寻思,道:“要不这样,我请府医来给你瞧瞧。我这里的府医,不比你们公主府的差。”
阿芒有些不好意思,“不用麻烦了,估计是让虫子咬了,我回去再让府医看一下就可以了。”
“不麻烦,”云南王妃微笑道,“反正待会儿府医也要过来给我请脉。”
既然云南王妃都这么说了,阿芒只能同意了。
府医很快就过来了,在替云南王妃诊过平安脉后,又替阿芒诊脉。
他问了阿芒一些问题,最近吃过什么,接触过什么,诊脉时凝神诊了好一会儿,又仔细看了看阿芒脸上的小包,最后有些惭愧道:“恕在下医术浅陋,实在诊不出郡主病因。”
阿芒觉得没什么问题,并无放在心上。
反倒是云南王妃,与府医对视了一眼后,面上似有些忧心忡忡,很快便寻了借口,让阿芒在这里稍等她片刻,带着丫环出亭子了。
云南王妃离开后,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阿芒忽然觉得脸上痒得很,忍不住动手去抠。
木兰轻轻按住她,低声道:“郡主,您脸上有些不对劲,我们还是快些回府吧。”
阿芒小声道:“好痒啊,有东西在上面爬吗?”
“没有,但是……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木兰说着,为阿芒系上了面纱。
阿芒隔着面纱碰了碰,“是不是又长了几颗出来了?”她感觉出来了。
木兰道:“郡主,我们等下先不回府,去贾神仙那里让他看看。”
阿芒点了点头,莫名地有些心慌。
阿芒等了好一会儿后,云南王妃才回来,阿芒起身同她告辞,道是脸上不舒服,准备回府看一下大夫。
云南王妃体贴道:“没事,你回去好好休息。对了,方才大夫给了我一盒清凉膏,可以止痒散毒,你要不先搽一点?”
阿芒这会儿正觉得脸上痒得紧,一听说能止痒,便连忙答应了。
云南王妃对她笑笑,“我帮你涂吧。”
“谢谢姨母。”阿芒说着,取下了面纱。
云南王妃拿银勺轻轻挖了点清凉膏,用食指指腹抹了一点,轻轻地涂在阿芒脸上的小包上。
阿芒正觉得轻轻凉凉的,十分舒服,忽然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脸上钻来钻去。
几乎是同时,云南王妃手一滞,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在看清阿芒脸上的东西后,云南王妃忽地骇然地后退了两步,吓得连手中的清凉膏都掉了。她身后那两个一看就是会武的丫环甚至上前来,将云南王妃护在了身后。
她们看着阿芒的眼神,仿佛阿芒是洪水猛兽一般。
阿芒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茫然又害怕地看向了木兰。
木兰同样震惊地看着她的脸,待反应过来后,迅速给阿芒系上面纱,低声道:“郡主,我们快回府!”又对云南王妃福了福身,“王妃,郡主身子不适,我们先告退了。”说罢不等王妃发话,就拉着阿芒走了。
阿芒让木兰拉着,一路跌跌撞撞地出了花园。
出了花园,阿芒忍不住停下,问她道:“我脸上怎么了?”她们的反应让她好怕。
木兰稍一迟疑,“郡主,你脸里面好像有东西。别怕,奴婢现在就带您去贾神仙那里。”说着又要拉她走。
阿芒不肯再走,从自己怀中摸出一面小圆镜子,摘下面纱一看,就见自己脸上已经生了六七个鼓起来的小包,小包上的皮肤都在滚动着,仿佛里面有东西在蠕动着一样。
阿芒吓得一把扔掉了镜子,惊恐地捂着自己的脸,想挡住,又不敢碰到。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谌夏愤怒的声音,“谌秋呢?他不是过来了吗?他在哪儿!”
阿芒受到不小的惊吓,颤着手给自己系上了面纱,然后才回过头来。
“阿芒?”谌夏见到她,一下子敛了怒气,“阿芒你在这里就好了!你快来,我带你去见我爹!”说着一把上前来,拉起阿芒的手。
阿芒连忙甩开他的手,躲到了木兰身后,“你要干什么?”
“谌秋居然说你要嫁给他!怎么可能?我带你去见我爹,你跟我爹说清楚,你要嫁的人是我!不是他!”谌夏说着,又过来拉她。
阿芒不肯,背着手躲在木兰身后,赌气道:“我不嫁了!我谁都不嫁!”她脸上都这样了!还有谁肯娶她啊!阿芒说完这话,转身就跑。
木兰一直拦着谌夏,待回过头来,就发现阿芒已经跑远了,连忙追了上去,但在拐过一个拐角后,阿芒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不见了。
阿芒跑到上次那个假山背后,躲进了暗道里,闷声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儿后,她才发现暗道的门又关上了,只能另寻出路。
阿芒在暗道里一边走一边哭,心里甚至在想,要不就这样饿死在暗道里算了,反正她的脸变成这样子,她也不敢出去见人了。这么想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她要是死了,她娘怎么办啊?
不就是一张脸吗?当初她娘的脸都那样了……
她娘的脸!阿芒忽然如遭雷击!对,她的脸……和她娘的脸有点像!刚刚她照镜子,脸上鼓起来的包已经不红了,反倒有点像她见过的贾神仙脸上的肉瘤!
阿芒脑海中忽然有什么闪过,昨日——昨日玉华公主用指甲刮了她的脸!
她已经知道她娘的脸不是因为生病才变成那样的,而是被人下了蛊,也就是说,玉华公主昨日给她下蛊了!
她要是毁容了,谌夏肯定就不会娶她了,谁会娶一个丑八怪啊?而且,玉华公主还可以说她的脸是遗传的!她们母女俩都这样,这要是传了出去,到时候整个金陵城还有谁敢娶她?这个病会遗传,到时她生下来的孩子保不准也会这样呢?
阿芒越想越气,到最后,她感觉自己一点儿也不悲伤了!就只有生气!很生气!她不寻死觅活了,她要报仇!去找玉华公主算账!
既然要报仇,那就……不能死在这里了。
阿芒连忙打起精神来找寻出路,可是刚刚自己失魂落魄地在暗道里七弯八拐,现在连回去的路都找不着了。阿芒在暗道里像无头苍蝇一样转了好一会儿,忽然听到有面墙壁后面传来了争吵声。
墙壁上方,有个孔洞有光线传来。
阿芒垫起脚尖,透过孔洞看去,只看到书案的一角以及半个书架,看这摆设像是个书房,但看不到人。
不过很快,阿芒便听到了谌夏的声音。
谌夏很生气,“我不管!就算她不能生孩子我也要娶她!”
阿芒心一惊,人懵了一瞬——不能生孩子?
很明显,谌夏口中的人是她,不会是别人,可是——不能生孩子?她不能生孩子?
“那你是不准备传宗接代了?”说话的是云南王,声音也带着怒气,显然是被谌夏气到了。
“我、我找大夫治她!”
“那治不好怎么办?”
“那、那就纳妾生一个!生完之后抱给她养!大家不都这样吗?”谌夏理直气壮道。他有个朋友就是小妾生下来后养在主母名下的,在府中就是嫡子了,和其它府上真正嫡出的地位没什么不同。
“混账!”云南王被他气得不行。
“哼!”谌夏也很生气,气得脸都红了。
他年纪尚小,身边的朋友虽都爱玩,却只爱玩些斗蛐蛐一类的,少有通人事的,以至于谌夏长这么大,对同房都还只有隐隐约约的概念。
他所以为的同房,只是两人在在同一间房里躺在同一张床上,盖上同一张被子,凑和着睡上一觉就行了。他还不知道,生孩子是两个相爱的人之间能做的,所有最亲密的事情。
就在父子两人坚持不下的时候,忽然响起谌秋的声音,“我娶她,我不需要传宗接代。”
谌夏一噎,瞪着谌秋。
“你……”云南王一顿,“这是为何?”
“父亲觉得……”谌秋自嘲道,“像我这样的罗刹蛮,应该有后代吗?”
“不要说这样的话!”云南王板着脸斥道。
“还是父亲觉得,金陵有哪个女子肯心甘情愿生下我的孩子?”谌秋反问,然后缓声道,“罗刹村里,那些罗刹蛮已经长大,也到了适婚的年龄,可是据我所知,没有金陵人愿意与他们婚嫁。他们只能罗刹蛮配罗刹蛮,可是……他们又担心他们的父亲是同一个人,至今仍无人敢婚娶。”不是所有的女子都像他娘一样,只让罗刹将军一人享有的;很多女子生下孽种之后,都不知道孩子的生父是谁。
谌秋说完,云南王沉默不语。
谌秋继续道:“以我的身份,或许有金陵女子肯嫁,但真心嫁我的又有几个?更别提有愿意生下我的血脉的。”
云南王怒道:“我教养了你十四年,就是让你这样瞧不起自己的吗?”
谌秋平静道:“秋并不是瞧不起自己,而是看清了事实。父亲可还记得我出生时的情形?”谌秋缓缓道来,“我听说,当时接生的稳婆都吓坏了,云南王府之前以市价十倍聘的奶娘……在看到我后,都以为我是妖怪,怕我会在吃她们奶的时候把她们吃了,是以无一人敢奶我;父亲复以十倍聘之,仍无一人敢。我饿了两天,最后是忠叔出的主意,去罗刹村聘奶娘,我才吃到了奶。”
他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罗刹村那些女人不害怕她们生下的罗刹蛮,甚至还肯亲自喂养他们,而他的娘却……
半晌,云南王才说了一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劝慰,“秋,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还是一样。”谌秋抬眼看他,“娘待我,还是和十四年前一样。”
“你、你说什么?”
“我出生那日,娘就因为我服毒自尽,自此落下病根。直到现在,她仍不愿意见到,因为一看到我仍会发病,不是吗?”
“你!”云南王震惊道,“这些话都是谁跟你说的!”
“父亲不必怪罪他人告诉秋事实。”谌秋道,“我想说的是,秋不会再让任何女子受娘受过的屈辱了。所以,我不会让我的血脉在这个世界上流传下去。今秋难得有幸,遇到一个不怕我、愿意嫁给我的女子,又恰好她不能生育,如此也不算我剥夺了她做母亲的权利。”
“你胡说!”谌夏不想再听下去了,“阿芒才不愿意嫁给你!一定是你逼她的!”
后面谌秋回了什么,阿芒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整个脑海中都是谌秋说的最后一句话——秋难得有幸,遇到一个不怕我、愿意嫁给我的女子,又恰好她不能生育,如此也不算我剥夺了她做母亲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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