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华公主没有想到, 区区一个金陵小册, 就将她堂堂公主府弄得乌烟瘴气。
虽然经了御林军大肆搜查, 金陵小册也安分了,没再发行新册, 但又有消息传来,有百姓在河中发现了两具泡得发胀的尸体, 正是公主府的丫环和她那个酒鬼丈夫。
两具尸体死状可怖,公主府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因为若是他杀,便是公主府杀人灭口;若是自杀,就更加说不清了, 两人都吓得畏罪自杀了,这其中内情还用说么?
一连串的倒霉事折腾得玉华公主脾气很差, 在她身边伺候的下人都不好过, 忽而有个嬷嬷提起了老庙祝解的签文,暗示这一切皆因阿芒而起——是不是因为多罗郡主订了亲开始克父母了?不然为什么自从郡主订亲后,驸马就一病不起, 公主也诸事不顺?
玉华公主身心疲惫, 害怕哪日金陵小册上记载的事情传到了白雪鸿耳中去。这些事情是假是真另说,只怕白雪鸿看了,心中要起疑。很多时候,疑心就像一颗种子, 一旦播撒下去,你永远不知道它会长得有多茁壮。
玉华公主再三思虑,决定让阿芒搬到其生母之前住的西苑去, 这是府里最西的的一块地了。为了名正言顺,她还请了个道士回来装神弄鬼了一番,说是西苑这块地对阿芒八字好,让她搬去住。
阿芒面上有些不情愿,但心里实则乐开了花。
待阿芒搬入西院后,金陵小册上的事才渐渐平淡了下去,玉华公主开始有些相信了庙祝的判言。
没过几日,金陵小册又冒了出来,但是上面已经没再记叙任何与玉华公主府有关的事情了,倒是记载了另一件事,道是十几年前,金陵城中某位高官未出阁的女儿与侍卫私通,生下一女后将婴儿悄悄送至罗刹村门口。
这件事立即就转移了金陵人的注意力,因为此事说得极其模糊,又点明了是高官,像是哪个大户人家府里发生的事,大家好奇极了,尤其是那些高官的后宅里,丫环仆妇们私下里讨论得如火如荼。
也是自这册起,金陵小册开始记载与罗刹村相关的事了。
阿芒看了金陵小册,才知道罗刹村中不止有罗刹蛮,还有许多弃婴,都是附近的百姓们因种种原因抚养不了,送到罗刹村门口去的。
随着金陵小册的发行,罗刹村渐渐揭开了它的神秘面纱,里面每个遭受苦难的妇人,还有无辜的孩童,都开始了他们的故事。
金陵城中的百姓们对罗刹蛮的印象也慢慢地开始有了变化,从之前的鄙夷歧视转为了同情与怜悯。其实阿芒觉得,主要还是执笔之人用心良苦,其措词之诚恳,叙事之动人,令闻者无一不动容。
这日,金陵小册上记载的罗刹故事是阿芒认识的一个人。
文中以一卖豆腐的老媪开头,老媪原本有一个丈夫,生有一女四子,丈夫和长子、次子战死,三子、四子在前往劳役途中病殁,四个儿子生前因家贫及年幼,未有娶妻,不曾留下血脉。唯一嫁人的长女,新婚不到半月,女婿就被强征入伍,途中逃亡,至今杳无音讯。
可怜的女儿在生下了一个遗腹女后就死了,老媪一人抚养外孙女,与她相依为命,就在乖巧懂事的外孙女初长成时,又不幸遇到罗刹入城,外孙女遭受□□后怀有身孕,被逐出金陵……
文中叙述了这一人间惨剧后,用波澜壮阔的笔墨歌颂了罗刹村中那些遭受苦难的金陵少女们,又怒发冲冠地痛骂了金陵城中那些懦弱无能的男子们。
当初罗刹人入侵的时候,正是他们这些无能的男子躲在金陵少女的身后寻求庇佑,是金陵少女们用自己的身体和屈辱换来了他们的苟活至今。
可是罗刹人走后,他们却恩将仇报,视她们为耻辱,将她们逐出金陵,这不是忘恩负义又是什么?
阿芒看得潸然泪下,这卖豆腐的老媪,不就是卖豆腐花的王婆子吗?阿芒如今想起她那张满是沧桑与风霜的脸,甚至都觉得自己愧对于她。
大周朝,对不起她啊!
阿芒将这小册悄悄拿去给白雪鸿看,因为文中最后,还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十几年前,曾发生一起震惊金陵的强盗入屋抢劫杀人案。当时一伙强盗夜入一间四合院,被主人发现,主人喝斥后,东厢的长子闻声而出,与强盗拼命,不幸的是,强盗人多,主人夫妇二人及长子被强盗杀死,强盗入了东厢,见榻上有一妇人及两个幼子,强盗起了淫心,杀死两个幼子后欲□□妇人,妇人宁死不从,被强盗放在火上活活烤死。
一家六口人命,一夜之间全没了,活下来的只有西厢房中躲在衣柜里面不敢出来的次子。
“难道自当年罗刹屠城之后,我大周朝所有勇于反抗的壮士皆已丧命,徒留贪生怕死之男丁了吗!”——文中最后的一句发问振聋发聩,直击人心!就连阿芒一介闺中女子都看得热血沸腾,更不用说那些文人们了,个个看完后都恨不得即刻投笔从戎,以身报国,但冷静下来后,又叹生不逢时。
他们也有爱国之心,但如今的朝廷……不值得他们这么做啊!他们为国捐躯,舍身了,报国了,难道要让家中老母落得像卖豆腐的老媪那般凄惨吗?
白雪鸿看过后,久久沉吟,然后叹惜道:“此人真乃不可多得之才也。”圣上若是得了,听其明谏,至少能延大周朝三十年寿命。只可惜这样的人,只怕始终不得朝廷所用。
“爹,你说谁啊?”阿芒问道。
“写这篇文章的人。”白雪鸿轻声道。
阿芒点头赞同,“确实,此人多才。”
白雪鸿翻阅了小册另外的内容篇章后,道了一句,“奇才也,失之乃国之不幸。”这些文章读来令人慷慨激昂,可这些情绪又苦于无法抒发,积蓄于心中,像是埋下了一颗报国的种子。
白雪鸿将小册交还给阿芒,低声道:“这几日若有机会见到谌秋,让他与公子转交一言:此人不可失之。”
阿芒接过小册,应下后,心中忽而有了一个大胆猜想,罗刹村的人,她外祖父,谌秋,写金陵小册的人,这些人……似乎都有所关联。
阿芒若有所思地回到了西苑。
西苑这里不如多罗院奢华宽敞,但胜在清静闲适,阿芒住得很习惯,还借地方不够住遣掉了几个玉华公主派在她身边的眼线。
阿芒想起她爹的嘱咐,问了木兰一句,“你们知道怎么联系公子吗?”与其联系谌秋看他精分,还不如直接跟“隐者”说好。
“郡主找公子有事?”
阿芒想了想,“其实也没事,就是有句话想跟他说……”
“那奴婢会转告公子的。”
“哦,那你跟他说……”
“郡主,奴婢转告公子,到时您和公子当面说。”
阿芒瞪了瞪眼,“不用吧?”她……跟他也不是很熟吧?
其实分开来说,她和谌秋、“隐者”不是很熟,但如果把这人合二为一……好像是挺熟的了。毕竟谌秋是她名义上的未来夫君,“隐者”也与她有过肌肤之亲。
这算不算是一个有名无实,一个有实无名?话说,这谌秋就没觉得自己给自己戴了绿帽吗?她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可是他不知道她知道啊。
木兰一个劲地要求阿芒和公子当面交谈,阿芒拗不过她,只能答应了。其实也好,她也想当面问问她娘那边怎么样了,她感觉“隐者”应该经常去她外祖父那里的。
晚饭后,阿芒在前院散步,忍不住围着前院的枯井直转——这里面真的有前朝的宝贝吗?可是枳实已经查探过了,没有异常啊。
阿芒坐在了井沿上,低头看着铺满枯叶的井底。
直到现在,她还时常想起梦中那人说的三件事,第一件事是关于她娘的脸的,已经治好了,成真了;第二件,前朝宝贝?还在探索中;至于第三件,谌秋是她贵人?
阿芒仔细回忆了一下,忽然有些莫名地恐慌起来,此事好像是……真的。
小时候,谌秋救过她一次;后面地动,也是谌秋救了她,陪她熬过那个艰难的夜晚,这么算来,他算是救过她两次了!
不不不,一次两次只是凑巧而已,除非再来一次,她才可能会相信!
阿芒想着,正欲站起身来,谁知脚底忽然一滑,人往后一仰,人倒栽着跌入了井中!
就在阿芒以为自己轻则摔个头破血流、重则当场毙命的时候,她的一双小腿忽然让人在空中给抱住了,阿芒抬头一看,就看到了一张戴着面具的脸,那双眼睛幽深如井。
“隐者”用一只手抱住了她,另一只手和一双脚撑在井壁上,灵活像只黑蜘蛛一样。
他低沉道:“这么不小心。”
“快、快放我下来!”阿芒整个人倒栽着,觉得难受得很。
“你确定?”他道。
“等等!等等!不要放我下来!”阿芒仰头看了看,发现自己离井底仅有几尺之遥,自己伸手就能碰到井底的枯叶,于是道,“你小心点,慢慢地放我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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