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鸿对皇帝急诏其父速回金陵十分担忧, 想要入宫面圣劝说一二,却被玉华公主制止, “皇兄如今正在气头上, 你去了只会惹圣怒。”
白雪鸿痛心道:“我何曾不想与父亲团聚,可是父亲年事已高,又怎受得起如此奔波?”
圣诏限白适之两个月内归来,圣上的急诏就算能在二十日内快马加鞭赶到西北, 路上也得累死不少宝马, 等圣旨传到, 只剩下四十日了, 他父亲年老多病, 如何能在这四十日内赶回金陵?
“我知道。”玉华公主道,“公爹只要尽快归京即可, 若有延期,自有我担着。”
“可是我怕爹一路奔波拖垮了身子,我已经是个不孝儿了, 如何能拖累爹至此?”
玉华公主听了, 想起当初白适之离京的情形, 面上没什么表情。
她不喜白适之, 甚至说得上厌恶。
她和白雪鸿成亲次日, 她纡尊降贵,亲自给那老家伙敬茶,他竟然还不赏脸,还在背地里对人说此生只认萧氏一个儿媳。
若不是碍于白雪鸿的情面, 她早就治他的罪了!
后来这老家伙也知得罪了她,自请外放,她便动了些手脚,将他外放至西北苦寒之地,好好磨炼一下他这把老骨头。这老家伙也是命长,到现在还不死。
白雪鸿见她面色不悦,只能转移话题,“你有机会见到圣上,也要替我解释一二。若我真是前朝太子白礼,又何苦保留本姓?这绝非明智之举。”
听白雪鸿这么一说,玉华公主面露愠色,“本宫是这么说了,可那胡御史却说,昔有元景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说不定你便是如此,不愿弃本宗逐他姓,光是这点宁死不改气节的脾气就像极了前朝皇帝!”
白雪鸿一噎,又道:“那好,姓氏姑且不提,可我又何苦半点岁数也不隐瞒,今年正好三十有三?我年纪看起来不大,又何不瞒报少几岁,不使你们怀疑?”
玉华公主听了白雪鸿这话,面上一滞,忽地想到了什么,一会儿后仿若醍醐灌顶般道:“你说的有道理!我先前一直让人搜查三十岁上下的,倘若那白礼生得稚气又或是老气呢?”她连忙对外唤道,“来人!”
很快,有侍卫进来。
“传令下去,彻底搜查城内外十八至五十岁的男子!若有可疑之处,立即抓入天牢!”
侍卫即刻领命退下。
白雪鸿劝道:“玉华,你这样不等于将壮丁都抓起来了吗?如今春耕将近,正是农忙的时候,不可夺百姓的时节。”
“调查这个耽搁不了多少时间。”玉华公主不以为意,“公爹那边你让他不用着急,皇兄已派人去你家乡调查,到时只要有人能证明你六岁以前在在那里长大即可。”
白雪鸿见劝不动她,只能作罢。
北郊,医舍后院。
不问手捧着一卷医书坐在小凳上,长袍别在腰间,双脚踩着碾船上,慢慢地碾着药材。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不问没有转过头去,只轻声道了一句,“你来了。”他听出了他的脚步声。
“我来了。”是凤无双的声音。
凤无双拉过一旁一张小杌子在他身边坐下,随性而自然。
初春的阳光温暖而惬意,他闭目享受了片刻,缓缓睁眼,“城中在搜查中青年男子,你可知晓?”
不问放下书,“听说了。”他们这里离城里虽远,但消息却很灵通。
“迟早要搜查到这里来,你作何打算?”
“届时会有人替我作证。”他们已经安排好了。
“他们查得挺严的,你又不是在城中让左邻右舍看着长大的,只怕还要进关上几日,查清楚才能放你出来。”
“无碍。”不问顿了顿,“多谢关心。”
凤无双迟疑片刻,问道:“这些年,你都住在这里吗?”
不问望向天边,目光悠远,声音很轻,“山中。师父带我在山中住了十九年。”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二十五岁了,师父让他对外人报二十岁。不知不觉,他也已经在这里住了将近八年了。
人生如白驹过隙啊,人生能有几个二十七年呢?
凤无双顿了顿,“所以说,你今年已经三十有三?”
凤无双关注的重点让不问微微发囧,“我们还算不上忘年交吧?”在师父面前,他总感觉自己年纪还小,可是跟他们几人交上朋友后,他报小五岁都觉得自己年纪大。
凤无双失笑,“算不上算不上,你不过大我一纪。不过——”凤无双话音一转,看向不问那张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脸蛋感慨道,“你们学医的果然都驻颜有术啊!”
不问有些尴尬,“我这是天生的。”
“啧啧啧,”凤无双摇头,“这话招人恨啊!”
不问听笑了,便道,“阿芒的爹看起来也很年轻。”
“白大人不一样,他虽然容颜不老,但给人的感觉已经有沧桑感了,尤其是白发之后。”凤无双忽地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阿芒跟我说,那天她爹走在路上掉了一个东西,有个小孩子捡了起来,追着她爹一直叫‘爷爷’,等到她爹转过身来,那小孩子就呆了,盯着他半天,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爷爷你好年轻啊!”
两人都笑了起来。
两人笑着笑着就停了下来,笑容渐渐收敛,转为惆怅。
不问冲他笑了一下,“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以为,你我之间已经无甚可隐瞒的了。”毕竟,他最大的秘密他已经知道了。
凤无双垂了垂眼,轻声道:“其实,我娘还活着。”他知道了他的秘密,那他也应该告诉他他的秘密,虽然比起他的秘密,这个秘密根本不值一得。
不问微讶。
凤无双缓缓道来,“我娘出身卑微,是嫁给我爹冲喜的,我爹身体一直很不好,在我八岁那年就去世了,那个时候我娘还怀着我妹妹。你也知道我们凤家族人众多,我年幼丧父,无人教导,又受有心人捧杀,小小年纪就自恃才高,于族中树立了不少敌人,当时我娘一个寡妇带着我们兄妹俩日子过得极为艰难。
“在她嫁过来之前,她有个青梅竹马——她当初是被家里的人卖给我爹的,出嫁前还曾和她那青梅竹马私奔过,只是又被抓了回来。她的青梅竹马后来中了个秀才,为了她至今未娶。我爹过世后,那秀才常常偷偷地接济她,经常托个老嬷嬷送些吃食给她,还抄过许多书给我,也给幽幽送过许多小玩竟儿……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心意很重。
“可是,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些事情让我族人知道了,族人觉得颜面尽失,要逼我娘自尽。我觉得真可笑,我娘明明是清白的,她嫁给我爹后一直恪守妇道,哪怕我爹死后,都不曾与秀才见过面,只靠一老嬷嬷传递些吃食!族人觉得失了颜面,不过是因为他们养不起我娘!在我爹死后,他们层层克扣,让一个带着一双年幼儿女的寡妇为了生存不得不接受另一个男人的救济,这个时候他们又觉得丢脸了,还要逼死这个寡妇保全他们的名声!
“我娘不肯自尽,她放心不下幽幽。后来我去求了一个伯父,当时我在金陵已颇有名气,才气盖过族中许多嫡出的子弟,我这位伯父的嫡子才气颇高,但一直居于我之下,我答应他离开金陵,他才同意说服族人,让我娘出家当了尼姑……
“你知道我离开的时候,有多么舍不得幽幽吗?那个时候她才六岁,我和娘从小就疼她,养成她爱哭鼻子又粘人的性情,可是有一天大家却都告诉她,她娘死了,哥哥也要走了……”凤无双说到这,已经红了眼眶,“我回来的时候更加心痛,我想宠她……可是幽幽已经不爱哭了,遇到委屈的事情也是忍忍就过了。她才十二岁,和阿芒一样的年纪,本该受人宠爱着长大,我却没有尽到一个哥哥应尽的责任……”凤无双哽咽,难以继续言语。
不问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凤无双因坐的杌子矮,径直将头埋在了他膝上,肩膀微颤。
不问递给了他一张手帕,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个时候我年纪小,很多事情都记得朦朦胧胧,等长大后明白了,却也淡了。恨淡了,心淡了,一切都看淡了。你那个年纪却是最辛苦的。你已经记事了,对人情世故一知半解,却还不够成熟,不足以应付这一切。但是,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不是吗?若不是,何不就顺其自然?让它来,让它去。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不问顿了顿,继续道:“其实,这一切多亏了我师父。他说我心肠慈悲,优柔寡断,此生注定无法成就那番大事,反而会断送许多人的性命。”不问笑,“他说以我的性情,最好遁入空门,可是不行,他怕被人打。他说我有耐心,又爱悲天悯人,于是教我学医,我也自得其乐。这或许是我最好的选择了。”
凤无双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眶仍有些微红。
不问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可以告诉他,路我已经选好了。”
凤无双声音微哑,“你知道,我不是来替他问话的。”
“我知道。”不问道,“那条路我注定走不了,你觉得……他能走吗?”
凤无双停顿片刻,“除了他,怕是无人能走了。”
不问抬头,看着天边的云朵,低声道:“能说说为什么吗?”
凤无双沉吟片刻,“他能救我娘,救无数个像我娘这样的,还有王婆子那样的……”最后,他坚定道,“还有你。”
不问看了他片刻,“我明白了。今晚,你让他过来吧。”
“不问……”凤无双轻轻抓住了他的手,继而收紧。
“我明白。”二人凝视着彼此,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屋内的木窗里,凤无忧看得目瞪口呆。
“幽幽?”
身后忽然传来萧氏的声音,吓了凤无忧一大跳。
“怎么啦?”萧氏道,“你不是来找你哥哥的吗?”她刚刚还在喂奶的时候就听到她来了,现在喂完奶孩子都睡了,她怎么还站在这里?
“没有没有!”凤无忧瞬间跑得比兔子还快,“酒姨,你千万千万不要跟他们说我来过啊!”
惨了惨了!她全都看见了!哥哥一脚踏两船!
左脚踏谌公子,右脚踏不问公子!
看样子,哥哥像是心系不问公子的,至于谌公子那边——哥哥像是被谌公子逼的!怎么办?不问公子肯定是斗不过谌公子的!等等!她为什么想的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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