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秋回来的时候, 二更刚过,往常他是直接上床顶睡了的, 但方才沐浴时觉得天气又回暖了些, 现在这床被子睡着有些热, 得换一床了。
谌秋立在拔步床外, 轻咳了一声。
拔步床里守夜的玉兰听到声音,忙掀开纱幔出来, 朝他福了福身。
谌秋低声吩咐道:“拿床薄被给我。”
玉兰轻声应了,转身去西北角的衣柜里取软被。
谌秋看向拔步床。
隔着纱幔, 依稀能看见里面的床和摆设,他几乎能想像出来阿芒窝在被里睡得正香的模样, 也不知道流没流口水。
想到这, 他忍不住唇角弯弯。
忽而,他觉察到里面的呼吸似乎重了起来, 正欲凝神细听, 便听到阿芒惊恐地喊了一声, “救命啊!”
谌秋心一惊,即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了进去, 速度之快, 径直将门口的帷幔都扯断了。
谌秋入了拔步床, 迅速上前几步掀开了床帐,便见阿芒白着一张小脸,心有余悸地坐在床上,红色的绣鸳鸯喜被衬得她脸色极其惨白。
她刚刚梦见前世了, 谌秋要杀她,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都举了起来,她拼命地挣扎着,双脚乱蹬,可怎么也踩不到地,她只能挠他的手,结果指甲挠到了自己脖子上,生生将自己给抓醒了。
阿芒这会儿正惊魂未定,猛地看见谌秋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顿时像见了鬼一样,吓得尖叫连连,抱着被子使劲往后退。
“阿芒!”谌秋一只腿跪在了床上,倾身过去想要安抚她,谁知却惹来了她更激烈的反应。
阿芒惶恐地别过脸去、胡乱挥着手,“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谌秋一怔,心紧跟着一疼。
他知道她做了什么恶梦了。
玉兰跑了进来,“郡主?”
阿芒看着玉兰,懵了一瞬,有些没反应过来。
“郡主,”玉兰放软了声音,温柔道,“做恶梦啦?”
阿芒怔怔地看着她,额角细细的汗凝成一滴,自鬓角流下,仿佛才认出玉兰似的,她微微张着口,呆呆地点了点头,继而看向了谌秋。
谌秋脸色似乎有些发白,他见阿芒看着自己,冲她勉强地笑了一下,声音轻得像呓语,仿佛是一个人能说出的最温柔的声音了,他唤道:“阿芒?”他脸上的笑容更是阿芒所未见过的,是一种带着尴尬而又小心翼翼的讨好的笑,像是一个随时会被大人逐弃的孩子。
阿芒这回才真正地回过神来,她看着谌秋,嘴角忍不住瘪了瘪,眼中泪盈盈的,似乎很委屈的模样。
谌秋缓缓低下头来,不敢看她。
谁知阿芒突然起身,一把朝他扑了过来,一下子就扑进了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哭道:“我做恶梦了!”
谌秋怀中一软的同时,只觉得整个人都跟着颤了一下,不知是自己的心在颤,还是身子在颤。
一会儿后,谌秋有些笨拙地回抱住她,感受到她柔软的身子,他双臂渐渐收紧。
阿芒越想越委屈,抱着他哭,一边用拳头发泄地打着他宽厚的背,“都怪你!你在梦里面打我!使劲打我!你武功盖世,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我!又打又踢!又打又踢!”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谌秋心疼地哄道,极尽温柔与耐心。
拔步床外,早已悄然退了出去的玉兰听得额冒黑线。
郡主这是怎么了,做了个恶梦就找主子算账?嗯,听声音似乎还在气头上,打主子打得“呯呯”地响,再打下去主子只怕都要内伤了吧?
偏偏主子还耐着性子哄,好像自己真打了她一样?
玉兰摇头,郡主这梦也太离奇了吧?旁人不知道,她贴身伺候的可是知道的,主子宠她宠得跟眼珠子似的,又怎么可能对她又打又踢?是又亲又抱还差不多吧?
唉呀,她想到哪儿去了!
玉兰不敢再听下去了,觉得自己还是再走远一点好,她悄悄出了屏风,挪到屋门口去了。
阿芒哭了好一会儿,直打得自己手都痛了,才停了下来。
她趴在谌秋肩上,低声啜泣着。谌秋还在好声好气地哄着她,脾气好得跟没脾气似的。
谌秋这样,反倒让阿芒觉得自己有些胡闹了,这前世的事他哪里知道啊?
阿芒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他,擦干眼泪,小声问道:“对不起,你疼不疼啊?”
谌秋摇头,“不疼。”又一把抱住她。
他不敢与她对视。
阿芒被他一把抱住,有些不好意思,但转念一想,自己刚刚不也抱了他好久?再想到刚刚打了他那么多下,不由得心生愧疚,连忙伸出手来补偿似地摸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像是在给一只大宠物顺毛一样。
谌秋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一声不吭。
阿芒以为他生气了,小声道:“对不起啊,你千万不要生我的气啊。”她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害怕谌秋会同她计较。
谌秋收紧了她,“不生气。不要和我说对不起。”对不起你的是我。
“那你原谅我啦?”阿芒问道,到时不会秋后算账吧?
“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又何来原谅之说。”
阿芒听着这话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不会真生气了,然后在心里默默记账了吧?
阿芒推开他,缩着脖子认怂道:“那、那我给你打回来?”她怕他到时想起来生气,要处死她。她不怎么怕死的,就怕生不如死。
谌秋看着她这模样,心中忽然生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像是生气,又像爱意。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抬起她的下巴,对着她的唇重重地吻了上去,狠狠地亲吻着她。
他确实生气了,她不知道他到底有多爱她吗?还以为他会伤害她吗?他明明是这么地爱她啊……
可是,正是因为他越来越爱她,他每每想起此事,便愈加痛苦,痛苦得几乎让他窒息。这就是报应吗?让他感受她当时濒死的那种窒息,让他心痛得喘不过气。
他将自己的诸般爱意和痛苦,都倾泄在了这个吻上。
直到阿芒终于承受不住,用力推开了他。
阿芒的唇被他吻得红滟滟,几乎能滴出血来,她呆呆地看着他,半天都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谌秋他……他亲她?还亲得好用力?
在他亲吻她时,她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仿佛感觉到他很爱她,爱得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吃入腹中,再也不分开一样。
这股强烈的爱意让她害怕,又让她迷糊。
谌秋重重地喘息着,而后,轻轻地将她拥在怀中。
若说刚刚那个吻激烈得犹如一夜的飓风暴雨,那现在这个拥抱就温柔得好像次日清晨醒来后的第一缕阳光。
谌秋心情复杂而沉重,他不知该怎么和她说。
这让他如何和她坦白呢?坦白就是自己亲手杀了她?他能解释吗?他怕他一个字都解释不出来。
而且坦白了之后,他又该如何面对她呢?她怕是不会原谅他了。
谌秋不知抱了她多久,就在他想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红彤彤的脸上泪痕未干,白皙的脖子上还有几道她自己抓出来的血痕。
这一刻,谌秋的心仿佛被一只野兽的利爪狠狠挠了一爪,淋漓地往下淌着血。
阿芒第二天醒来之后,想起昨晚做恶梦狂打谌秋的事,觉得好丢人,昨晚自己好像个傻子啊。
不过,她后来怎么就睡着了呢?
阿芒回忆了一下,昨晚谌秋抱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洗过澡的缘故,她觉得他身上的味道好好闻,而且被他那样轻轻地环着,她也觉得很有安全感,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一觉还睡得挺安稳的。
阿芒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拉了拉帐铃,准备起身梳洗了。
玉兰过来,将两边的床帐挽起,双层的浅金色纱帐被流苏玉坠钩轻轻挽起,弯堕成一个好看的弧度,颜色也聚成了漂亮的浓金色,映着透过围栏照射进来的闪闪晨光。
阿芒打了个呵欠,却忽然发现双唇有种撕裂的疼,仿佛寒冬时节出门,没涂唇脂被北风吹裂了一样。
阿芒心生纳闷,如今正是春夏之交,气候湿润,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阿芒随手抓起一柄小镜照了照,一照就惊呼出声,“我嘴巴怎么了?怎么好像被人咬了一样!”
她双唇都肿成嘟嘟唇了!还疼!
玉兰看了阿芒一眼,脸色有些古怪。
玉兰这个眼神,让阿芒刹时间如遭雷击,她想起来了!谌秋昨晚!亲了她!亲得很狠的那种!像要吃了她一样!还亲了好久!当时她就感觉被他亲完后嘴巴变得滚烫滚烫的!火辣辣的足像吃了一大碗辣椒!
阿芒瞬间涨红了脸,玉兰不会知道什么了吧?
她依稀记得,昨晚谌秋亲她的时候,玉兰不在,玉兰是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不过,玉兰应该也知道她昨晚因为一个梦像小孩子一样和谌秋又哭又闹的吧?
就在阿芒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的时候,玉兰小声提醒道:“郡主,姑爷在外面榻上看书呢。”
阿芒:“!!!!”谌秋平时这个时候不是都在书房吗?
阿芒差点就崩溃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果然没有最尴尬,只有更尴尬!她刚刚说啥了?
——我嘴巴怎么好像被人咬了一样!
——谌秋不会都听到了吧?
好!丢!人!啊!
昨晚被亲完就算了,早上起来还忘了这回事!喊得玉兰和他都知道了!
阿芒像只小猫一样钻回被子里,不想起床了。不,一定还在做梦,她要重新起床。
然而,丫环们却都端着盥洗用的东西进来了。
阿芒知道,谌秋在等她用早膳。谌秋午膳很少回来吃,晚膳不一定,但早膳一定会陪她。
阿芒这会儿觉得没脸见人,想拖到谌秋走了再起来,于是对玉兰小声道:“我再睡一会儿,你让姑爷先用早膳吧,用完膳早些去户部,别迟到了。”
然而,阿芒的幻想又破灭了。
玉兰道:“姑爷说,今日上午他不用当值,下午才去。”
阿芒:“……”难道真的天要亡她?
这会儿,丫环们已经将盥洗之物都端进拔步床里了,玉兰轻声询问道:“郡主要再睡一会儿吗?那让她们把东西先撤下去?”
“算了,”阿芒视死如归,“我起来吧。”反正早上面对,晚上面对,早晚都要面对。
只是这次盥洗,阿芒拖了许久,期间还用浸了凉水的丝巾敷了几次唇,洗漱好后,也是磨磨蹭蹭地不肯出去。
而外面的木兰,按着阿芒平日起身的时间摆好了膳食,却一直不见阿芒出来,便进来看了一下情况。
木兰进来后,就见阿芒坐在妆台前一脸认真地摆弄着几支簪钗,于是提醒道:“郡主,早膳备好了,要快些吃,不然就凉了。”
阿芒“哦”了一声,有些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慢吞吞地往拔步床的月洞门挪去……
木兰见她已梳洗完毕,便将门口的纱幔挽起,却意外发现有一面纱幔竟然断裂了,不由得有些吃惊。这纱幔这么结实,得多大劲才能扯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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