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秋的唇离开她眉心的时候, 阿芒“豁”地一声转过了身去,背着他。
因为她忍不住笑啊, 她似乎一点也不恼, 心里只觉得甜得不要不要的。
阿芒忍住声音中的笑意, 一本正经道:“那你以后不许这样了。”
谌秋从她身后拥住她, 下巴轻轻抵地在她头顶上,“尽量。”
阿芒咬唇偷笑, 转过身来抱住了他,脸埋在他怀里笑。
“对了, ”阿芒仰头看他,“你昨晚回云南山庄了?”
谌秋“嗯”了一声。
“怎么去那么久才回来?”
“和我爹聊天, 说了很多话。”
“哦……这样啊。”阿芒看了看, 见他眼下有淡淡的淤青,“昨晚睡那么少, 你今晚早点休息吧。”
“嗯, 我先去洗个澡, 洗完澡就睡。”谌秋说着,准备去书房沐浴。
阿芒道:“你有衣服在这吗?”
“嗯?”谌秋回头。
“有衣服在这的话……”阿芒小声道, “在这里洗就好了, 不用跑书房去了。”
谌秋眼眸一动, “嗯”了一声。
“就今晚!”阿芒又补了一句。
谌秋去衣柜拿了衣裳,入净室去了。
这还是自阿芒嫁过来后,他第一次踏入屋里的净室,一踏进去, 感觉很不一样,格局做了些改变,然后是……味道。
这里面好香,有一股女孩子专有的香气,像是花香。
谌秋心神一动,以前他记得自己入净室,只能闻到一股清冽的松木味。
谌秋伴着花香冲了凉,唇角有着淡淡的笑意,他感觉……他和阿芒的关系似乎又近了一些。
谌秋沐浴出来的时候,就见玉兰拿着把凉扇入了拔步床,然后里面传来阿芒带着些撒娇的声音,“能不能加一点点冰呢?”
玉兰无奈道:“郡主,我帮您扇凉,不会热的。”
“可是现在热得我睡不着啊?”阿芒说着踢了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她不敢穿得像昨日般清凉,这会儿是穿的中衣中裤,虽说衣裳是蚕丝所制,长衣长裤的却也有些热。
谌秋闻言,立在拔步床外唤了一声,“阿芒。”
“嗯?”阿芒骨碌坐了起来。
“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哦。”阿芒立即趿了双睡鞋出来了,“什么事啊?”
“我们上去说。”谌秋让玉兰退下,将阿芒抱上了床顶。
阿芒发现谌秋已经铺上了凉簟,她盘腿坐下来问道:“有什么事啊?”
谌秋除了鞋子,赤脚踏上凉簟,侧卧了下来,撑头看着她,拍了拍自己身前的空位,示意她也躺下来。
他眸色清净,面容带笑,无半点旖旎,带着几分悠闲自在,似乎是想与她夏夜闲话。
阿芒见状,便趴了下来,一双脚丫子翘了起来,双手托腮望着他。
谌秋模样真好看。
说实话,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谌秋,他穿着白色的中衣中裤,披散着墨发,与白天时候的沉默凌厉不同,夜晚的他温和柔软,仿佛卸掉了一身的铠甲。
“昨晚,我和我爹说了很多话。”谌秋低低开口,“我爹说,我娘没有不要我。”
“嗯?”阿芒歪头,认真倾听着他的话。
谌秋低垂着眼,其实云南王和他说得很清楚了,包括他为什么会出生。
不过这些,他不打算告诉阿芒,因为这属于他娘的秘密。
这些是当年不为人知的往事——
他娘从未从过罗刹将军,一次也没有。
在罗刹将军第一次强迫了她的时候,玉风公主就悬梁自尽了,却被她身边的丫环救了下来,因为她一死,所有人都得跟着死,当时就连玉风公主的皇兄,当今的圣上都跪下来求她,求她活着。
可是罗刹将军不喜欢玉风公主服侍他的态度,于是开始给她用药。
这种药,必须要与男人交合才能解,最为可怕的一点是,人中药后神智会很清醒,身体却欲罢不能。
在罗刹将军弃城而逃的时候,他将玉风公主一起掳走了,当时玉风公主拼了命地想要逃出去,抱着宁可一死的决心,可她这种决心却惹怒了罗刹将军,罗刹将军愤怒之下,在马车上对她用了药,想要凌,辱她,谁知云南王却单枪匹马追了过来,将其救走。
后来,玉风公主药效发作,云南王在路上与她结合了。
这之后,玉风公主一心求死,云南王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表明此生非她不娶,生死相随。
就在玉风公主打算为了云南王活下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玉风公主害怕是罗刹将军的孩子,想要落掉,府医却说当初那些烈药伤了她的身子,一旦落胎,此生就再也无法生育,亦会有损寿元。
思虑再三,她和云南王抱着侥幸的心理留下了这个孩子,日夜求着菩萨。
云南王是打算好了的,这个孩子只能是他的。
在玉风公主生产当日,他让人准备了一个金陵的婴孩,他跟产房中的女医和产婆等人约好,如果发现出生的婴儿是金发碧眼的就换掉,谁知产婆那边却出了差池。
谌秋带着一头又浓又密的黑发降生,刚出生的婴儿浑身是血,哭起来一个嘴巴占了大半张脸,皱巴巴的五官也辩不太出来是金陵人还是罗刹人。产婆见他一头黑发,以为是云南王的孩子,便托着他到水盆里清洗想看个仔细,谁知就在这个时候,谌秋忽然睁开了眼——一双碧蓝色的眼,吓得产婆一个松手,将他丢入了水盆中,大喊着“妖怪”跑了。
他的出生瞒不住了。
这之后,玉风公主以泪洗面。
谌秋低声道:“我出生后,宫中来了密旨,要处死我。我娘不肯。”
阿芒微讶,她从未听说过这件事,堂堂一个大周朝,竟连一个婴孩都容不下么?而且,她听说的版本是,谌秋出生后,是玉风公主想要溺死他,最后让云南王拦了下来。
“我娘不肯,我爹也不同意,我爹娘他们两个,护住了我的性命。”
阿芒微微点了点头,冲他浅浅笑了一下。
是啊,没有一个母亲舍得杀害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像云南王妃那么温柔的人,怎么会舍得伤害谌秋呢?
“我爹说,我出生后七日,我娘才第一次见我。我娘见了我之后,抱着我一直哭,虽然哭了一宿,却也抱着我,抱了一宿。”谌秋缓缓道,“这之后,我娘将我交给了我爹,她与我爹订下了一个约定。”
“什么约定?”
“她让我爹,替她照顾我。”
阿芒一怔。
“所以,这些年来,我爹一直对我很好,我现在才知道,他对我的好中其实一直包含着我娘对我的好。只是我娘没办法面对我,所以她选择了这种逃避的方法。”谌秋喃喃道,“我从未想过,我娘从来没有不要我。”
“当然不会不要你了。”阿芒过来,轻轻抱住了他的头,柔声道。
谌秋低声道:“可是……我对不起我娘。”是真的对不起,前世的时候。
前世他登上帝位后,世界里只余无尽的黑暗了。
谌夏早死了,临死前都还对他恨之入骨。谌夏被蛮国俘虏的时候,他看在云南王的份上,派出他安插在蛮国的细作去救他,谌夏却宁愿留在蛮国被折磨至死也不肯承他的情,他也就随了他去,反正机会他只给一次。
他其实是知道,谌夏之死,对云南王夫妇的打击的。
谌夏死了之后,他娘几乎要疯掉,当时他心中却觉得畅快,她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个孩子终于死了,活下的却是这个她从来都不肯看一眼、见一面的、恨之入骨的孩子,他甚至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若不是碍于云南王的面子,他都恨不得到她跟前去嘲讽一番,逼她睁开眼看看自己,看清他这罗刹鬼一般的长相,看看他与夜夜出现在她恶梦中的人长得一不一样!
那时,他爹还会和他说说话。
可是在他篡位之后,他爹也无法理解他了,最后,他爹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带着他娘离开金陵,回到了云南的封地,临走前说了一句,此生不会再踏入金陵半步。
他还记得他爹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是失望,失望到死气沉沉的那种。
他甚至能读懂他那个眼神,就是——如果让他爹回到他出生那日,他爹一定会选择亲手掐死他,而不是尽心尽力抚养他长大。
当时的他,笑得像个疯子一样。
他失去了所有的人,却觉得无比畅快。
谌秋毫不怀疑,他前世过的是一个疯子的生活。
他从没想过,自己这一世竟然会发现那些前世梦中都不敢想象的美好。
阿芒不知他前世做过的罪恶,抱着他柔声道:“你没有对不起婆婆啊,我觉得你对婆婆已经很好了。”没有一个孩子不渴望母亲的疼爱的,谌秋知道婆婆不喜欢他,就从来没出现过在她的面前,而是一直躲在暗处,活得像个不可见人的影子一样。
从幼时开始,他就懂事得不像一个孩子。
她知道,直到现在,谌秋每次去云南山庄都要悄悄地去,事先和云南王打好招呼,以免惊扰到云南王妃平静的生活。
她还记得,前世谌秋和谌夏兄弟俩的关系很差。
谌夏不喜欢谌秋,似乎是嫉妒公爹对谌秋好。而谌秋不喜欢谌夏,估计是嫉妒婆婆对谌夏好。
阿芒甚至可以想像出来,年幼的谌秋躲在一旁,偷偷地看着云南王妃陪谌夏玩耍。
云南王妃会抱谌夏,对着谌夏笑得一脸温柔,这些都是谌秋所没有享受过的母爱。
云南王妃将自己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谌夏身上,包括本该对谌秋的。
阿芒似乎有些理解谌秋前世那般残暴的缘故了,因为嫉恨,心理变得极度扭曲。
他的出生,是他母亲的耻辱;而弟弟的出生,却是治愈他母亲的良药。当年云南王和云南王妃想来也是抱着再生一个孩子,洗刷掉耻辱的心情生下谌夏的吧。可以想见,谌夏的出生对云南王妃带来的安慰,和对谌秋带来的伤害。
像是有一个完美的替代品,终于可以替换掉他这个耻辱品了。
“秋,”阿芒抱着他,低低开口,“我觉得你很好啊,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儿子,我娘都很喜欢你呢。我相信婆婆也会喜欢你的。她对你的爱,兴许也不比对谌夏的少……或者只是一直尘封着呢?”
阿芒话未落音,谌秋忽地一把抱住了她,将头埋在她发间。
他哪有她说的这么好。
他忽然觉得很害怕,一种从未有过的害怕。
如果有朝一日,阿芒知道了前世的自己,只怕会连她都会不要他了吧。
他不敢想像,她到时会怎样地唾弃他,厌恶他,惊惧他。
他要怎么和她解释,那个人不是他……那个疯子根本就不是他。
“阿芒,你别不要我。”他紧紧地抱住她,沙声道,“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不要我。以前做错的事情,我会改,改到你喜欢为止。我爹,我娘,都可以不要我……这世间,唯独你不能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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