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无忧为这事哭了好久, 觉得脸都丢尽了，以至于次日早晨在给沉香绣荷包当回礼的时候, 想着想着就哭出声来。
阿芒和佩兰二人对此爱莫能助。
阿芒违心地劝道：“其实也没那么丢人啦。”不, 好丢人！她现在想起来都替凤无忧尴尬。
“对啊！没那么丢人的！”佩兰不以为意道, “我们老大要是知道你这么想嫁给他, 我估计他回去都乐疯了！”
凤无忧哭得更大声了。
“好啦好啦，别哭啦！”阿芒一把抱住她, 像搂着自己的崽崽一样，“把眼泪省一省, 待会儿还有得你哭的！”
凤无忧抬起哭得红通通的眼来，一脸困惑地看着阿芒。
阿芒一本正经道：“你家里出了点事。”
凤无忧一听, 眼泪就止住了。
见她终于停了哭, 阿芒眼一眯，笑道：“其实呢, 我要告诉你的事情听起来像坏消息, 但实际是个好消息啊！”
阿芒于是将徐氏怀了身子要去织星岛养胎一事说了, 佩兰也解释了原因，是因为马义公得罪了工部的人, 将徐氏送到岛上是为了徐氏和她腹中胎儿的安全着想。
而织星岛, 正是阿芒的娘亲和弟弟藏身之处。
凤无忧一下子破涕为笑, 她终于也要当姐姐啦！
凤无忧刚了解完情况，家里便来了人，通知府里出事了。
昨夜下半夜，府里后院走水, 徐氏和齐氏两人不幸身亡。
虽说凤无忧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这会儿听到这些可怕的话仍觉得头皮发麻，眼皮直跳，连忙慌慌张张地随着府里的人回府去了。
一个上午，马义公府上走水一事便传遍了金陵。
很快，马义公和凤无双兄妹俩便一脸悲戚地为徐氏和齐氏二人办了丧事。
马义公今时不同往日，前来参加丧礼的人并不多。丧事一切从简，在旁人看来，马府像是破落得山穷水尽了。不过，这对他们来说反而轻松些，不必应付得过于辛苦。
是夜。
凤无忧从灵堂回自己的院子准备就寝，忽然感觉背后似有人跟着，不觉毛骨悚然。
这几日她天天对着一副棺材，虽然哥哥说棺材里面没有尸体，但她也害怕啊！
凤无忧不敢往后看，只加快了脚步。
待回到自己院子后，她才壮着胆子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来人是沉香，这下子她跑得更快了！
凤无忧刚跑到廊下，就被沉香一把拽住，按在了朱红色的廊柱上，“躲了我几日了？嗯？”
沉香逼近她，凤无忧红着脸，不敢看他。
“你后悔了？”少年低沉的嗓音，夹带着危险的气息。
凤无忧涨红了脸，只微微地摇了摇头——什么后悔啊，她是嫌丢人好么？想到那日自己那傻样，她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那躲着我做什么？”沉香又靠近了些，少年清冽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
凤无忧还是不敢应答他，她觉得没脸见他啊！
“回礼呢？”沉香伸手讨要。
凤无忧这才哆嗦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绣好的鸦青色双鱼香包来。
看到回礼，沉香的眼神才软了软，接过来轻声道了句，“谢谢。”香包拿在手上，能闻到一股浓郁的沉香木香气。
凤无忧抬眼看了他一下，又迅速地低下头来。
沉香将香包纳入怀中，又问了一句，“没有后悔？”
“没有的！”凤无忧连忙摇头。
谁知话刚落音，沉香忽然俯身，一个带着微喘气息的吻重重地印在了她唇上，像是惩罚，又像是烙下一个印记；像是一时冲动，又像是蓄谋以久。
凤无忧瞪大了眼看着他。
她第一次这么近地看他。
他闭着眼，睫毛纤长浓密得像一把小扇子似的，随着眼皮的微颤，睫毛细密而轻巧地扫在她少女光洁的脸庞上，带来微痒。
在凤无忧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沉香就放开了她，低哑道：“这样……就不许你后悔了。”
凤无忧怔怔地看着他，感觉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像是随时能跳出来一样。
沉香轻轻抓起她的手，将她小心地拢入怀中，脸颊微微侧着，温柔地抵着她的发，“我已经和你哥哥说了，他并不反对。不过……因为你娘的事，我暂时还不能来提亲。你放心，等到时候有机会了，我会亲自去和你娘提。”
“什么？”凤无忧推开了他，有些惊讶道，“你知道……知道什么？”
沉香低声道：“我知道你娘没死。”
凤无忧吃了一惊——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谌秋告诉我的。”沉香道，“不过，我只知道你娘没死，并不知道她的藏身之处。”因为谌秋还不是很信任他，所以没有告诉他太多事情。
其实，凤无忧的亲娘没死，藏身在长恩庵一事，他一直都知道。他认得徐氏。
直到数月前，徐氏突然嫁给了马义公，他当时觉得这件事不简单，便一直暗中查探马义公的身份，他隐约猜出了马义公就是当年的骆长珍，但没有证据，直到前几天，谌秋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凤无忧有些心虚道：“我、我不是故意瞒你的……”这件事情过于重要，不仅关乎她娘，还关于阿芒的娘亲，她真的不能说。
“我知道，你不用告诉我。很多事情，我到时候都会知道。”谌秋很有信心道。
这几日，他忽然觉得自己成长了很多，眼界变得开阔起来了。
不得不承认，他感激谌秋，谌秋拉了他一把，让他站上了一个他从未想像过的高度，站在这个高度上，他看到了一个他以前看不到的世界。
现在的他回首过去，才发现以前的自己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一个市井混混，抱着那可怜又可笑的自尊，他以为自己有多努力，然而事实是，无论他有多努力，一直都在井底。
他刚刚去找过凤无双，凤无双没有同意他和凤无忧的婚事，但也没有反对，只说了一句，“证明给我看，你可以娶我妹妹。”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他无论怎么努力都配不起凤无忧，因为他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但以后的自己，他相信他可以做到，他会用自己的能力来证明。
凤无双对他的态度比他想像中的好，丝毫没有嫌弃他是个罗刹蛮。沉香估摸着，应该是谌秋之前在凤无双面前帮他说过好话了。
沉香看着凤无忧，认真道：“等我娶你。”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他要让她的哥哥背着她上轿，亲手将她放心地交给他。
凤无忧红着脸，憋了半晌，问道：“那你、你娶我……你高不高兴啊？”不能只她一个人高兴得像傻子一样吧？
“当然高兴，我比你还要高兴上千百倍……你说愿意嫁给我的时候，我这辈子都没试过这么开心过。”
沉香这“似曾相识”的话语让凤无忧的脸“唰”的一下又红了，她有些赌气地嘟囔了一句，“知道了，沉香姐姐。”
沉香脸上一滞，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沉香……姐姐！”凤无忧终于敢扬起脸来看着他，冲他笑眯眯道，“谢谢仙女姐姐当年救了我！”她终于有机会和当年的仙女姐姐，哦不，仙女哥哥道谢了呀。
沉香的脸一下子成了绿色——他知道谌秋帮他说了什么好话了！
他方才去找凤无双的时候，在没说要娶他妹妹之前，凤无双对他特别地客气，还说他救过他妹妹几次——当时他因为要说提亲的事有些紧张，也没怎么留意，现在发现古怪之处了——几次！没满三次能称得上几吗？
沉香黑着一张脸，问道：“佩兰呢？”若他手上有刀，只怕都要抽出来了。
凤无双这会儿才发现自己不小心坑了佩兰一把，连忙道：“你不许欺负佩兰！不关佩兰的事，这事是阿芒告诉我的！”这样说，应该能救佩兰一把吧？
沉香脸又沉了沉——这佩兰究竟告诉了几个人！
沉香沉着脸道：“我走了。”
“你别生气嘛。”凤无忧连忙拉住他。
沉香微微恢复了些脸色，尽量心平气和道：“我没生气。”说好不能再欺负她的。
“我就知道你脾气最好啦，仙……咳咳，沉香哥哥！”
沉香眼眯了眯，上前一步将凤无忧抵在廊柱上，一手撑在柱上，一手抬起她的下巴，正欲警告一句，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训斥——
“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被吓了一跳，凤无忧吓得人都跳了起来。沉香也迅速松开她，转过身来是一本正经的模样。
凤无双快步过来，像捉奸一样看着二人，“你们两个刚刚在干嘛？”两人的亲事八字都还没一撇，他居然敢这样占自己妹妹的便宜！要不是看在他是妹妹三番两次的救命恩人的份上，凤无双都想撸袖子了！
凤无忧红着脸道：“没、没什么。”
“刚刚她头发上有一只虫子，”沉香面不红心不跳道，“我帮她弄掉了。”
凤无双“呵”了一声，“我有那么好骗？”
两人不吭声了。
凤无双平缓了下情绪，声音仍有些余怒，“你不是说走了吗？这是我妹妹的院子，你是如何进来的？”
沉香默默抬头望天，心中腹诽——你忘记我救过你妹妹三次了吗？对！是三次啊！
“你快走啦！”凤无忧推了沉香一把。
沉香这才抬脚往外走，走之前还不忘朝凤无双拱了一下手，“叨扰了。”
要是让佩兰看到他这么不伦不类、文绉绉的模样，肯定会笑话他，但没办法，凤无忧出自书香世家，他不能丢她的脸面。
沉香走后，凤无双盯着自己的妹妹，态度软和了许多，只问了一句，“喜欢他？”
凤无忧低头咬唇，有些羞于开口。
她这一脸娇羞的模样，不用回答凤无双也知道了，心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凤无双有心逗她一下，“不喜欢？不喜欢那就算了。”
凤无忧一听就急了，“什么算了啊？”
“既然不喜欢，那亲事就算了。”
“哥哥！”凤无忧跺了一下脚，又羞又恼。
凤无双笑了一下，终于不再逗她，但很快他敛了笑，认真地问她，“你真想好了？”
凤无忧咬唇低笑，点了点头。
“你要想清楚，金陵城里的人，对他们并不包容……你如果真的选择了这条路，可能以后会遭受许多指指点点……他的身份和谌秋不一样，你也不是阿芒。”
凤无忧知道自己哥哥的意思，她朝他笑了一下，坚定地点了点头，轻轻柔柔道：“我不是一个人啊，我有他，有哥哥，还有阿芒，不是吗？”
院门外，沉香呼吸一滞。
他感觉自己的心口像被包裹着棉花的锤子轻轻地打了一下，一种温柔而坚定的触感漫延至他四肢百骸。
凤无双顿了顿，继续道：“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我和父亲、还有娘不会不同意，但是，还有一点你要考虑，将来你们的孩子，你想清楚了吗？”他们的孩子出生了，注定会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罗刹村那些孩子受过的歧视……很有可能会重现在他们的孩子身上。
凤无忧怔了一下，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就连嫁给沉香，也是前几天沉香和她求亲，她才起的心思。
她年纪太小，压根没想过成亲后还有生娃娃的事情……
院门外，沉香手紧攥成拳。
不止是她，他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隐在院门外，看着凤无忧的呆滞和沉默，他忽而心生慌乱，甚至没有勇气再听下去，下意识就跑开了。
他突然后悔自己没有及时离开了。
他不是故意偷听他们兄妹俩讲话的，只是他刚刚走出来，就听见凤无双问了她一句，是不是喜欢他……他当时就挪不开步子了，他想听她亲口回答。
他没想过，凤无双竟然思虑得如此之深远。
他的孩子……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后代。罗刹村那些收养的弃婴，他都当成自己的弟弟妹妹般抚养，他也知道他们出了村子后会遭受的委屈和白眼，但他们也只能受着。因为如果村里不收留他们，他们只能饿死。
比起生存来说，尊严不值得一提，他以为他的孩子也当是如此。
他可以接受他的孩子像他一样长大，但凤无忧和他们不一样，她的孩子……应当像她一样被人当成宝贝捧在手心里，哪怕被人瞪一眼都会委屈巴巴掉眼泪的啊。
次夜。
沉香和谌秋交接完罗刹村里的公事后，没有要离去的意思，谌秋看了他一眼，“有事？”
沉香犹豫了一下，“我想问你个问题。”
“说。”
“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你和多罗郡主生出来的孩子？”
谌秋微微皱眉，直言道：“我没想过要孩子。”
沉香心中小小吃了一惊，像他们这样的达官贵人，怎么可能会不要孩子呢？就算是再穷苦的百姓，都想着能生多几个是几个，好传宗接代。
“为什么？”他下意识地问出口。
谌秋唇线微抿，为什么？
不是因为阿芒不能生养，才让他下定了娶她的决心吗？
这样，阿芒就不会像他娘那样……因为觉得自己生出了一个怪物而一生担惊受怕，虽然他现在知道了，他娘虽然也会害怕，但却没有不要他。
他相信他的阿芒也不会不要他们的孩子，但现在这情况，阿芒生不了，他也不想要，大概就是不想要自己的血脉吧。
谌秋迟疑了片刻，反问道：“你消息不是很灵通？”
沉香怔了一下，这才想起阿芒不能生养的传言来，忙道：“抱歉。”顿了顿，他又问道，“贾神仙医术这么好，如果有一天，多罗郡主能生养了呢？你有想过吗？”
谌秋思虑片刻，说出了一句日后相当打脸的话来，“她想要就生吧，我是不喜欢小孩子的。”
沉香微微皱眉，凤无忧肯定是想要孩子的，她那么喜欢小孩子。
谌秋见他这神色，忽然冒出一句话来，“怎么？想当爹了？”
沉香差点没让自己口水呛到，“不是……你别胡说！”
“我要是你……”谌秋突然凑过来，低声在他耳旁说了一句话。
沉香听后，瞳孔猛地一缩。
谌秋微微一笑，“怎么？有兴趣么？”他低低诱惑道，“让你的孩子……一出世就高人一等，不用像罗刹村的孩子那样，一出罗刹村就有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如何？”
沉香喉结一动，“很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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