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枳实领着他们到了一间简陋的茅庐前,茅庐里面飘出阵阵药香。这就是贾神仙在罗刹村的药舍了。

    阿芒让枳实在外面替她守着,领萧氏入了茅舍。

    先前随在他们身后的村民已经走了不少,只剩了几个还在茅庐外面盯着她们。

    对于她们的到来,贾神仙并不意外。这会儿他正在小灶前熬药,让她们自己找地方坐。

    阿芒打量着这屋子,屋子十分简陋,靠墙立着许多自制的粗糙木架子,架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墙上还悬挂着不少草药。地上也有四五张凳子,不过都是竹子做的小矮凳,像小孩子坐的。

    阿芒和萧氏都没有坐,站在一旁等他。

    一会儿后,贾神仙弄好灶台上的药,又开始在药柜前慢吞吞地抓药,阿芒见贾神仙没有要搭理她们的意思,忍不住道:“贾神仙,我和我娘是偷偷跑出来的,时间很紧,您能不能先帮我娘诊一下脉?”

    贾神仙这才停了手中的活,看了萧氏一眼,然后道:“把帷帽摘了。”

    萧氏下意识地看向了阿芒。

    阿芒连忙道:“娘,没关系的。如果你介意,我不看你就是了。”阿芒说着背过了身去。

    “娘是怕吓到你。”萧氏轻声道,“你还是莫看的好。”这张脸,她自己看到都害怕。她屋里是没有镜子的,洗脸时都不敢看水面。

    萧氏取下帷帽后,鼓起勇气,摘下了面纱,看向了贾神仙。

    贾神仙看过来,只见她两颊长满肉瘤,将脸皮都坠得变了形,压根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只剩了一双眉眼,清丽明亮,似曾相识。

    对上这双眼,贾神仙心底似有根弦被羽毛轻轻拨了一下,隐隐生出一股若有似无的熟悉感来。

    “你……叫什么名字?”贾神仙自己都没想到,他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来。

    萧氏回道:“妾身姓萧,闺名酒。”

    “‘酒’?”

    “‘诗酒趁年华’的‘酒’”

    贾神仙有些恍惚,“你这名字谁取的?”

    “是我爹。”

    “酒是百药之王啊。”贾神仙忽然没来由地感慨了一句。

    萧氏回道:“我爹以前是御医院的太医。”

    “你爹是太医?萧……”贾神仙忽地面色一变,“萧什么?”

    “他叫萧伯承。”

    贾神仙瞪大了眼,“萧伯承!萧伯承是你爹?”

    萧氏惊讶,“您认识我爹?”

    阿芒也有些懵了,“贾神仙,您认识我……我外祖父?”她都不认识她外祖父呢,要不是今天娘说,她都不知道她外祖父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

    贾神仙定了定神,冷静了许多,“多年前,曾有过数面之缘吧。”又问道,“他……他可还在?”

    萧氏摇头,黯然道:“爹爹已经仙逝多年了。”

    贾神仙低沉“哦”了一声,示意萧氏过来,态度亲切了许多,“来,我给你把把脉。”

    萧氏连忙过去。

    坐下后,萧氏见他面容和善,轻声道:“老郎中,您既然认识家严,那我唤您一声贾伯父,您看可以么?”

    贾神仙点了点头,对上她的眼,他有些恍神,以至于无心诊脉,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娘是谁?”

    萧氏垂眼道:“妾身身份卑微,生母是母亲的一个陪嫁丫环,姓柳,没有名字。”

    贾神仙“哦”了一声,似放松了情绪,又隐隐有些失望,但终于能静下心来诊脉了。

    断脉后,他又检查了下萧氏面上的肉瘤,检查完后,萧氏戴上了面纱,让一直背着她的阿芒转过身来。

    贾神仙这才对二人道:“你这不是病,是有人给你下毒了。”

    萧氏低垂着眼眉,似乎并不惊讶。

    阿芒倒是十分震惊,“下毒了?谁下的?什么毒?能治吗?”

    贾神仙沉吟片刻,“这毒没有毒性,依我看,极很有可能是蛊毒。蛊毒大多出自苗疆那边,只怕有些棘手。”

    “贾神仙,我求求你救救我娘吧!”阿芒哀求道,“你既然同我外祖是旧识,多少也算是缘分!”

    贾神仙皱了皱眉,“我尽量吧,我需要时间查查医书。还有一个问题。”他看向了萧氏,有些严肃道,“你身体无病,却有滑脉。”

    萧氏一听,顿时脸色一白,以为自己听错了,颤声问道:“您说什么?”

    “滑脉。”贾神仙正色道。

    萧氏呼吸一滞,紧紧抿住了唇。

    阿芒不明白两人忽然这般严峻起来,忙问道:“滑脉是什么?”

    贾神仙没回答她,萧氏却忽地起身,重重地朝贾神仙跪了下来,哀求道:“贾伯父,我求求你,这件事不要告诉旁人,谁人都不要告诉。您若透露了出去,那、那我只有一死了!”

    “娘,你这是做什么?”阿芒急了,“滑脉是什么,你们倒是说啊!”

    萧氏低头,无语泪流。

    贾神仙见萧氏难以启齿,又怕阿芒去外面问人,因为滑脉这话,只要问怀过身子的妇人,都是一问便知,干脆直言道:“滑脉即是喜脉,已一月有余。”

    阿芒懵了!这是她做梦都没想过的事情!她娘居然怀孕了!孩子是谁的?——当然不是她爹的!她爹都大半年没踏入过西苑半步了!

    萧氏仍跪在地上,贾神仙让她起来,她也不肯起,流泪道:“我求您,务必为我保密,只要您愿意为我保密,要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阿芒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也跟着跪了下去,却是挺着胸振振有词道:“我娘没错!我爹是负心郎!他把我娘一个人丢在西苑,都不来看她,我娘……我娘找个伴怎么了!凭什么只许男人三妻四妾,女人就得三从四德!”

    阿芒这番话让萧氏红了脸,她扯了扯阿芒的袖子,“阿芒,你别说了……”

    “娘!你别怕!我会站在你这边的!是爹对不起你在先!他不仁!休怪你不义!我会帮你的!”

    萧氏头痛欲裂,难堪得不行。

    贾神仙将二人扶起,道:“你们放心吧,我答应你们:此事只有我们三人知晓。”又对萧氏道,“你月份尚浅,一般人把不出。但我把的脉,不会有错,你也该早做打算了。”

    阿芒扶萧氏起身坐下,萧氏定了定神,艰难道:“贾伯父,不知……不知您此处可有麝香。”

    这是做好打算了。

    贾神仙问道:“你不考虑一下?”

    萧氏摇摇头,垂泪不语。

    贾神仙道:“你身有宫寒,当是当年生产时让人下了药,按理说已经伤了根本,是不可能再怀有身孕的。这些年来,你可是自己有做调养?”

    萧氏点点头,“幼时家中医书颇多,我对岐黄之术稍有涉略,这些年一直服食药膳调理身子。”

    “既然如此,那我不妨直言,你宫寒颇重,每月定经痛难耐,若是能孕育这个孩子,待它瓜熟蒂落,再加之月子期间认真调养,那此婴可助你脱胎换骨。可若落掉,对你身子定有大伤,以后也绝不可能再怀有身孕了。你可想好了?”

    萧氏低头,抿唇不语。

    “娘……”阿芒紧张了,但她也不知如何是好。孩子生不生,自然是由她娘自己做决定,可这个孩子若是落掉,对娘的身体不好。可若是生下……只怕接下来的路很难走。

    萧氏并没有考虑太久,很快便抬头道:“您若有麝香,给我一点吧。我先带回去,再好好考虑。”

    “你若要落胎,麝香颇伤身子,我另给你开一副方子吧。这方子温和,可落二月胎,没那么伤身。”

    萧氏摇头,“不用了,旁的药我不方便带回府去,麝香的话让人查到也不怕。”顿了顿,又道,“我院子里还栽了些夹竹桃和凌霄花,勉强能配上一副药。”

    萧氏这么说了,贾神仙才知道她在公主府里生存竟如此艰难,心中不免隐隐作痛,问道:“我记得萧伯承有一子,可在金陵?”

    萧氏眼眶一热,摇头道:“不在金陵了。哥哥受我连累,已外放至岭南。”

    “受你连累?”贾神仙不解。

    萧氏哽咽,“哥哥长我十余岁,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多年来待我极好。可自从……自从夫君成了驸马后,我随之入公主府,嫂嫂因担心我,私下里常与我在长恩庵相见,多方接济。谁知公主知道后,心生不满,竟要我萧家一条人命!”

    那日,玉华公主忍无可忍,亲临萧府,指明要萧府一条人命。萧氏之嫂梁氏欲撞墙自尽,却被其讽不姓萧,死了也是白死。

    当时萧家人丁单薄,除了萧氏的兄长萧何在以外,家中仅有一子。梁氏体弱,此子乃梁氏嫁入萧家十余年后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名唤诚儿,当年不过四岁。诚儿自出生起便体弱多病,是萧何在与梁氏的掌中宝。

    因萧何在是萧家的顶梁柱,又正值壮年,思虑再三,梁氏最终还是选择掐死了爱子。玉华公主在看到其子的尸体后,这才放过他们。

    痛失爱子之后,萧何在自请外放,带着病倒的梁氏离开了金陵。经了这事,金陵城中再无一人敢与萧氏往来,萧氏自此于金陵城中孤苦无依,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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