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卿静静地看着李绩, 被握着的指尖传来阵阵暖意,他掌心发了汗,刻意压着颤抖, 温热的触感清晰又真实。但她就是没有一点波澜。
秋瞳闪映着灯火的光,她红唇轻阖, 只有呼吸是活的,剩下的所有都是死的,她从前也这样看他,高昂的头, 挺拔的背, 坚毅的侧脸, 不苟言笑的神情, 她一一纳入眼里,那时候一切都是鲜活的, 眼里的他也有生命,只不过都被他当做了理所当然。
李绩忽地垂下了头,胸口似生生挨了记猛锤。
原来没见过火热绚烂的色彩, 就不会感觉到此时黯淡无光的黑白, 容卿不是故意非要这样的, 她只是很难……很难再被他给打动了, 不是所有人回头的时候都能看到还有人在原地等你。
他渐渐松开容卿的手, 重新坐了回去,对面的人好像又失神了,手僵在半空中, 久久没有放下,李绩动了动唇,末了发出一声轻叹,那人恍惚一怔,猝然回过神,微蹙起眉,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唇瓣。
“你总要这样么?”容卿神色难得露出一丝恼怒,那话便脱口而出了,说到一半却忽然顿住,好像想到什么似的,敛眉低首,沉思一会儿,才又扬起脸来,方才眼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都消失了。
却不知她任何变化都被李绩看在眼里。
又或许不是不知,只是懒得作更好的伪装罢了。
李绩听到她那句话,垂了垂眼皮,自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叹,小声哂道:“这也不是朕能控制得了的……”
那声音太轻,容卿正好按着矮几站起身,一时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诧异地瞥了他一眼,却不想她因跪坐太久,冷不防地一下起身,两膝软了软,自己又踩着了自己的裙角,身子那么向前一踉跄,眨眼间便要倒去,李绩眼疾手快,将矮几往旁边一踹,两手前伸,正正好好借住了容卿的身子,顺带往自己怀里一捞,行云如水的一套做完,免去摔着的人还有些愣怔。
她平时不会这么笨手笨脚,眼下这副模样,看起来着实像投怀送抱,容卿回过神来,猛地一用力,将李绩推出去半步远,还未来得及感慨猝然离开的柔软,他脚上已踩到了翻倒的矮几,鞋底一滑,结结实实地摔坐在地,还带走了旁边架上置的一只白釉双龙耳瓶。
“啪嗒”一声,震得容卿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自己这么一推,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怎么了怎么了!”外间候着的王椽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就见陛下坐在一片狼藉的地上,身边都是碎瓷片,旁边还放翻一张木几,而皇后娘娘则十分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
王椽脚步一下子顿住,想上前把陛下扶起来,可又觉得自己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应该先避开。
不等他纠结,李绩已经沉着脸发话了。
“滚出去!”
那声怒喝尚存几分压制,王椽却觉得头顶发麻,他赶紧麻溜地退出去,直接退到了殿外,还把听到声响要进去的玉竹给挡住了,一边关上殿门一边煞有介事地道:“别进去,会死人的!”
玉竹不明所以,但也被王椽的脸色吓到了,连连“噢噢”地点头,又有些担心里面的容卿。
容卿端着手踟蹰不前,眉眼中闪过一抹心疼。
本觉失了颜面而脸黑的李绩看见那抹心疼后瞬间心里好受多了,然而顺着她视线看过去,目光触及到一地碎片,眉头立马皱起,他赶紧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龙袍,咬着牙道:“回头朕还你一对儿!”
说的是被他摔碎的那只瓷瓶。
容卿回过神来抬眼看了看他,神色没有什么变化,既不过去扶他,也不问他摔得痛不痛,她转身坐到床边,点头应了声:“那好。”
那好。
李绩胸口的一股气又顶了上来,气得他眼冒金星,可之后呢?
看着床前歪着身子坐着的人,视线压根就没落在他身上,那满心的怒气不知该往何处发泄,知道她什么情形,所以没办法苛责她什么,如果装作在意来对他嘘寒问暖,那他心里恐怕更不好受。
就这样吧,就这样也挺好,李绩叹了一声,将左手背在身后,起身时不小心被碎瓷片划到的伤口正流着血,落在凤凰图样的红底地毯上,正好掩盖了血迹。
他走到容卿身边坐下,顺了顺气,好声好气道:“你我如今已是夫妻,下次可否不要这么推开我了?”
容卿不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听见这语气,颇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方才也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故意不知道,但抵触的情绪很明显,李绩知道两个人说的也不是同一件事,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容卿看他在这长吁短叹,心里倒是有些新奇,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四哥,他总是沉着一张脸,心里装着乾坤,哪有他摆平不了的事?少年时就是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从不让人走进他心里,通身都是冰冷的气息,还要说些让人无敌自从的话……
容卿想着想着便觉得窒息,她摇摇头,挥去那些不好的回忆,恢复一贯的神色,忽然道:“明天让萱儿回王府吧。”
李绩一怔,抬眼看她:“你不想她在这陪你了?”
本来就是烟洛的意思,也不是她把萱儿招进宫来的,听见李绩脱口而出的话,容卿皱了皱眉:“我没说过要人陪。”
“但我看她在的这几日,你很欢喜。”李绩静静道。
容卿神色一顿,她在李绩的眼里看到不掺一丝杂质的认真,再重新审视这个问题,其实她心里清楚,萱儿很重要,对她而言很重要,但就是这种重要,让她不敢冒一点危险,将她推入危险的境地。
有时候她也会想,假如沈采萱不是沈和光的女儿就好了,一个公主的身份,没带给她丝毫好处,现在更是一份拖累。
“我是很欢喜,”容卿很坦然地承认自己的内心,只是眼底浮现出寒光一样的冷意,“但没必要让她为了我,回到皇宫这样的囚笼里。”
“你觉得这里是囚笼?”李绩紧接着问了出来,然后垂下眼帘,“你是觉得太过拘束了吗……”
不等容卿回话,他自顾自地说起来:“要是觉得宫里无趣,朕可以特赐你一份敕令,出入宫只要来知会朕一声就可以……你要是想看打马球,那也随时可去东苑,想回王府也行,但以防万一,身边最好还是跟着点人吧……”
“朕回头吩咐萧文风,让他挑一两个人来,暗中保护你。”
李绩说了一大通,没给容卿回话的机会,她睁大了眼瞧他,如此啰啰嗦嗦的作风真真一点不像他,何况容卿说的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随时可去东苑看打马球?”她急着问了一句。
李绩为自己猜中她的心思而暗中窃喜,表面上却神色如常,点了点头。
容卿微微扬了扬眉,心里不知为何松快很多,但她很快回过神来,透亮双眸里藏匿着一丝警惕,疑道:“你放心让萱儿住在宫里?”
这个问题似乎是一个禁忌,容卿进宫后虽然常和李绩相见,但一次也没有明说过这个问题,她虽然了解萱儿,知道有些事她不会做,但她却不放心李绩。
那是谨慎冷血到不给自己留一点后患的人。
能留萱儿一命,已经很让她惊讶了。
李绩挪开眼去,看了看前面挂着的山水画,寒凉语气侵入耳:“她父母并非死在我手上,血仇不在我这里,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但她终归是沈和光的骨肉,这一点是永远无法磨灭的,就算李绩不放在心上,也不能代表别人不会拿这点做文章,当初也就是因为这点,萱儿的真实身份,容卿连大哥也没告诉。
京里认识她的人有数,想要包藏住这个秘密,其实也不是难事。
容卿收回视线,淡淡应了声:“但愿四哥说的是真心话。”
她褪了鞋子,往床里爬,娇躯随意一窝,含糊不清的声音已经从里面传来:“我困了,想睡了,四哥若是也困了,外面的榻上我让人放了被子。”
李绩听不出她是真心话还是只是调侃,但就这样当着他的面往床上躺,可见真是心大。
李绩往里坐了坐,睇了一眼自己受伤的手,这么长时间血已经凝固了,伤口不深,所以自己止住了血,他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扒拉容卿。
“不如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容卿脊背一僵,急忙转过半扇身子,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惊疑……
宫里消息从来都传的很快,卓氏容卿自从入宫以来,李绩就再没踏足过后宫,平时除了紫宸殿宣室殿就是玉照宫,加上那日马球场上的事,众人终于肯相信卓氏在李绩心中的地位了,卓氏虽为皇后,这样独得恩宠也实在罕有,可没有人会觉得这样的宠幸会长久下去。
帝王不长情,这是许多人心照不宣的事,世间容颜倾城绝世的女子繁不胜数,却没有一个人能得到帝王从一而终的宠爱。因为早年那些毫无根据的传言,卓氏容卿在世人眼中的形象本就不算好,封后消息一出时,甚至还有一些钓名沽誉的文人不惜触怒卓家对容卿口诛笔伐。
丰京城里渐渐谣言四起,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慢慢成了世人口中邀宠逞媚的宠妃,五年前的事情也被翻了出来,容卿是如何背弃家族大仇委身于先皇,又是如何身子骨软成为沈和光后宫的女史,这其中更用心险恶的揣度也有。
陆清苒得了李绩应准,回国公府见到了自己的父亲,本想哭诉这段时间受的冷落,却见陆十宴板着一张脸,见到她便训斥道:“你背着陛下让人散播这样的传言,是在把谁当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四哥人前:
滚出去!
都杀了。
看着办。
四哥人后:
卿儿,你能不能……可不可以……要不要……(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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