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灯罩里的烛火簌簌烧着, 李绩半眯着眼,听萧文风说完话,手指在案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咚咚声像是落在心头上,无声的躁动让人有一种被掐住脖子的窒息感。
萧文风咽了口唾沫, 大气也不敢出,他知道陛下是生气了,而这股气还被他压在胸口,尚在忍耐之中。
“陈鹤龄还说了什么?”半晌后, 李绩凉声问了一句。
萧文风脊背汗湿, 像是从鬼门关里逃过一劫, 他偷偷松了口气, 恭敬答道:“陛下在燕州期间,并未重用陈鹤龄, 他所知不多,最多就是透露陛下行踪,臣严加审问之下, 他已将该说的都说了, 除了越州的事, 余下都无关紧要。”
李绩停了手, 深思半刻:“绝不止陈鹤龄一个, 继续查,看看他到底在朕身边安插了多少人,另外, 陈鹤龄跟李缜交往到何种程度,也一并查清楚。”
“是!”
萧文风不敢怠慢,应声速度如离了弓的箭,弯腰的时候腰间佩剑撞得剑鞘咔咔作响。
李绩却显然还没消除心头烦躁,他伸手搭在眉心上,几日的疲倦感忽然袭来,说话声低了许多:“派去越州的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来回最快也要五天时间。”
李绩听了后,半晌没有说话,随后摆了摆手让他下去,萧文风却还是跪在地上不动,李绩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怎么?”
萧文风嘟囔着嘴,说话吞吞吐吐:“大哥……大哥他其实……”
“你也想来五十大板?”李绩提高声音,将他的话截断,萧文风浑身一震,立马觉得舌头打转,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李绩饶过案头走下来,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他站在萧文风身侧,两手背在身后,声音没有起伏:“你回去告诉他,什么时候懂了什么是真正的为臣之道,什么时候再回来,如果他这么喜欢管朕偏宠谁,可以卸去户部职位,来朕的后宫里当大总管。”
他说完,径直走了出去,王椽守在门口,自然也去跟上,两人把神色古怪的萧文风独自抛在大殿上,等确认没人了,萧文风站起身,很是惊恐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下面,觉得别的话都好说,最后这句话一定得给大哥带到!
这关乎他们萧家传宗接代!
李绩出来后天色已经很晚了,他跨着大步向前走,走出不远后忽然停住身,转头看向一旁的王椽:“朕的衣服,多备些,在玉照宫。”
“是。”
李绩继续向前走,发现王椽还跟在身后,又停下脚步,这次声音微微有些发怒了:“现在!”
王椽一激灵,明白了陛下的意思,赶紧转身往相反的地方走,李绩这才满意,他不再停留,一个人去了玉照宫,看到不远处的和暖灯火,李绩忽然顿住步子,以往他来时,玉照宫总是黑洞洞的,暗夜墨色如渊,没有一点温度,今日总算添上点色彩。
他抬脚向前,止住了宫人的通传,轻轻推开殿门,空荡的大殿中空无一人,他站了一会儿,隐隐约约听到人声,在玉屏风后边,时不时传来嬉闹的笑声,李绩的心忽地一顿,他向前挪了挪,灯火照耀的方向,两道人影投在殿见高梁挂着的纱帐上,那一室的和谐安详与李绩站的地方好像是两个世界。
一半灯火昏黄,一半月华冷彻。
他的步子忽然像灌了铅一样,怎么都迈不动了。
现在进去,里面的美好又会被他打破吧。
李绩转过身,走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手肘搭着小案,一时竟觉得有些困顿,里面的悄悄话听不真切,他只能分辨出哪个是容卿说的,那个不是,那一圈圈萦绕在耳边的声音如涟漪般扩散,是如常的,有温度的,不是冷冰冰的,李绩支着头,笑容有些苦涩,但就这样静静听着,似乎也挺好。
他就这样慢慢睡着了,连内殿的灯何时熄灭的都不知道,王椽赶过来时,李绩正伏在小案上,似乎睡得香沉,他没做打扰,只把衣服叠整齐了,放到一旁,然后给陛下守夜。
玉竹第二日一早推门进来,便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李绩听见响动后很快就惊醒了,王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歪倒在墙上。
内殿里的人还没醒,李绩用眼神制住玉竹行礼,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衣服,半晌后才挪回眼来,走到王椽身边,伸腿踢了他一脚。
“哎——”
他的“呦”还没发出来,就看到李绩狠狠瞪了他一眼,那个字被他一口吞了回去,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恭敬地立在李绩身后。
李绩走到门口,吩咐玉竹:“别说朕来过了。”
玉竹不敢多问,只得应下,李绩又瞥了一眼软榻上摆得整整齐齐的几件龙袍:“那个先收起来吧。”
以后或许还用的到,李绩心里加了一句,然后顶着不甚干净整洁的头发回了紫宸殿,打水洗漱一番,早朝姗姗来迟。
就这样过了五日,每天他宿在玉照宫正殿的那张软榻上,明明没紫宸殿的大床睡得舒服,他却一次噩梦也再没做过。
五日后萧文风终于把越州得来的消息送到了李绩手中,幽静大殿上,李绩冷面看着手里的书信,上面还有带血的指印,越看脸色越黑,最后他扬手一挥,转身坐到龙椅上,已然怒不可遏。
萧文风将纸张一张一张捡起来,试探地看了一眼座上之人:“郎中和煎药丫头的供词上所说之人,应该是翠屏……”
“不管是谁,总归跟她脱不开关系。”
“陛下打算怎么办?”
李绩坐得笔直,目光落在案头的一封奏疏上,他忽然拿起翻开,仔细看了两眼,又重新阖上。
奏疏是陆十宴呈上来的,上面详细书写着南域离间计划的提议,如何挑拨,从哪突破,南域十三部各个部落实力划分与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言辞精准态度诚恳,皆是全心全意为南域的收复而谋划,没有半分保留。
哪怕李绩早已经下旨,明确将此事交给卓承榭了。
“把那些有关的人,都杀了吧。”李绩声音冰冷,定人生死的几个字,说得就像要掐死几只蚂蚁。
萧文风一动,眼中满是好奇,他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将人都杀了,就算毁灭人证,相当于灭口,这是要息事宁人吗?
“是……那这些供词?”
“烧了。”
萧文风见他说得丝毫没有犹豫,便不再多想,吩咐他做什么就做什么,领命要出去的时候,李绩却又忽然叫住他。
“找个机会,把翠屏解决掉吧,别露出马脚。”
萧文石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困惑,最后还是应下了。
他一走,李绩才重新将目光落到最上头的奏疏上,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杀意一闪而过。
夜深人静,李绩将最后的政事处理干净,再次披星戴月去了玉照宫,这次王椽跟着,日子一长已熟能生巧了,只是他仍有些不懂,不懂陛下为何如此贪恋皇后娘娘正殿的那一方小榻。
是紫宸殿的龙床不舒服吗?还是嫌后宫各娘娘那里挤?
陛下每日窝在小榻上睡觉,还给皇后娘娘守门,看起来就像……就像一只忠心耿耿的哈巴狗……
这话他可不敢说,顶多就是心里腹诽腹诽罢了,李绩轻车熟路地进了大殿,觉得今日屋里的灯光甚是暖和,他走到小榻旁,刚要坐下去,忽然听到后殿里飘过来一声幽幽的女音。
“四哥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李绩僵住身子,有些困惑地看了眼王椽,那张冰冷沉着的脸上难得闪过一丝纯粹的不解,他皱着眉头眨了眨眼,站直身子往内殿走,撩开纱帐,才发现今日里面只有一个人——容卿正跪坐在矮几旁悠闲地看书。
李绩眼睛亮了亮。
他弯身走了进去,发现对面放了个软垫,应该是给他准备的,他不客气地坐下,睇了一眼眼皮都不抬一下的容卿,不知道该从哪句话说起。
“你怎么知道是朕?”
容卿翻过一页,声音淡淡地:“四哥大摇大摆闯我的宫殿,睡在外头好几夜,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她咬了“真”那个字,刻意的语调能听出几多嘲讽,俨然她才是高高在上的那个人,没有半点讨好。
李绩当然也不指望,他握拳咳嗽一声,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回了一句:“不忍心打扰你。”
容卿抬眼看了他一眼,又挪回视线,继续看书:“四哥何必这么委屈自己,兰香殿折香殿都是好去处,再不济,紫宸殿的床也比我这个软榻舒服。”
字字是钉子,吐出来也丝毫不留情面,李绩盯了她半晌,也看出她并不是在吃醋,纯粹就是挖苦。
“你想让我去吗?”李绩忽然握住容卿的手,让她把书放下来,容卿微微皱了皱眉,另一只手扒拉他:“去不去是四哥的事,何来问我呢?”
李绩的力道她当然扒拉不开,但他也很好地控制力度,并不会让她觉得难受,两人僵持的时候,李绩忽然轻声说了一句。
“朕想试试。”
容卿一顿,抬眼看着他,没有追问,眼中也并不好奇,之所以看他,是笃定了他会继续往下说。
李绩身子向前微倾,一张脸慢慢放大,他看着容卿,眼眸洒满星汉。
“若四哥给你你曾想要的一切,你会不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容卿回望着他,灵动的眼眸微微闪着光,里面却不见什么情绪,半晌后她笑了笑,唇角微扬,如春水流光,让人无法挪开眼去。
“我原来的样子,是什么样子呢?”
李绩忽然覆上她的双唇,容卿下意识向后缩,却还是没躲过他的偷袭,但那吻只是蜻蜓点水一般,触之即离,她抬眼再去看李绩,就发现他苦笑的眼里有些失落,声音也满是自嘲。
“就是我靠近时,你不会再闪躲的样子。”他轻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惊了,小天使们是不是都期末复习了!还是我真的凉了?感谢在2020-01-06 18:00:01~2020-01-07 01:06: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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