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六, 戌时一刻。
夜色如墨,浓云将最后一抹月辉遮掩,微风浮动树梢绿枝, 叶子发出沙沙声响,直到狂风骤起, 掀起一阵怒潮,散发着稀疏灯光的灯笼随风而动。
灯笼下,人影摇晃。
那人斜斜靠在门框上,一手抱在胸前, 绯色锦袍被风拂乱, 他犹站在风口处, 悠闲地抛玩着手心里的玉石, 唇角三分戏谑笑意。
前一刻,那里还不曾有人影。
“李缜, 你这府上防卫可不怎么样啊。”那人继续丢着手里的玉石,看也没看屋里的人,好像闯入人府中只是一件寻常之事一样, 也未做任何掩饰, 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里, 还若无其事地跟主人家说话。
楚王府, 一方偏僻院落里, 门前匾额写着“静兰轩”,处处显露着闲情雅致。人未来之前,清风尚暖, 主人敞着门,桌上搁着一壶清酒,正喝得惬意,身前的棋盘上局势焦灼,他拿着一枚棋子,犹豫着下哪好。
人来后,他倒是抬头看了看,只是也不见慌乱,反而弯了弯唇角。
“自然挡不住你,以你的身手,皇宫也可闯的。”李缜把棋子放回棋盒里,将膝上盖着的毛毯向上拽拽。
风凉了,他有些冷。
“我闯皇宫做什么,四哥都让我随便进。”李准抓住空中宝玉,扭头对他说道,脸上颇有几分得意,只是那得意也并非刻意炫耀,是与生俱来的张扬。
李缜点点头,没在意他这句话,而是看了看自己手边的酒杯:“你不在宫里吃酒,跑我这里做什么?寿宴上的美味佳酿不合你心?”
李准咂咂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捧东西,搁在嘴里,“磕喳”一声,响声清脆,他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往里走:“我还想问问你呢,这么大的场面,你称病不去,脑子有毛病?”
李准说的不止字面上的意思,皇帝寿宴,楚王不出面,难免会惹来两人不合的传言,而且就真实状况来说——两人确实不合,不过连面子都不给,可就有些太不识抬举了。
李缜却没否认,而是拿起酒杯轻啜一口,同他笑笑:“你四哥可不一定希望我去。”
听见这话,李准神色一顿,随即扬了扬眉,抱着瓜子凑到他身前,声音忽然压低了,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却又不掩饰自己的好奇:“莫非传言是真的,你也喜欢我皇嫂?”
李缜面色不变:“传言?竟还有这样的传言,都传到燕北去了。”
他没否认,那就是默认,放在李准这里就是承认,李准顿时收起笑脸,站直身子看着他,多了几分戒备:“还真是?我就这么随口一猜。”
李缜没说话,淡然地继续喝着杯中酒。
“怪不得小嫂子跟我四哥不合,你说是不是因为你?”李准忽然变了脸,抬脚一下踩在了棋盘上,将那棋局全破坏了,张牙舞爪地,俨然一个村中恶霸。
恶霸威胁着人,还不忘嗑着手心的瓜子。
李缜却抬头看着他:“你之所言,是我所愿。”
他脸上笑意未淡,可语气听着着实有几分落寞。
作威作福的小王爷听懂了,默默地放下脚,老老实实坐到对面去:“对不起嗷,看来是你一厢情愿啊,太可怜了,无意戳你伤口,实在抱歉,敬你一杯!”
他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自顾自跟对面的酒杯碰了一下,然后仰头咽下。
李缜看了看那盘被搅和乱的棋盘,视线慢慢收回来,淡漠道:“你来这,莫不是故意来挖苦我的。”
虽没有责怨,但语气冷了下来。
李准也收起笑意,把玩着手中玉杯,神色开始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听闻三哥在燕还寺的长生牌位屡遭盗窃,那么幽静虔诚的地方,总是被人打搅多不吉利,三哥没去查查,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你才来丰京没两日,消息倒是很灵通。”
“过奖过奖——”
“是四弟让你去查的?”
“不然我闲撑得?”
李缜不禁轻笑一声,将酒杯放下,外面又涌进来一阵狂风,吹得屋中摆饰叮当作响,他紧了紧衣服,开始咳嗽起来,李准见了,忙起身将房门关上,回身看了看他,这咳嗽竟还停不下来了。
“几年不见,你身子都弱成这样了。”李准把瓜子仍到桌上,拍拍手想给他抚抚后背,被他抬手制止。
李缜闭着眼长出一口气,终于将难受压制下去,他整了整长袖,苍白的面容神色怏怏,眸中却多了几分认真:“自徐家覆灭后,我周身能得信任的人,寥寥无几,肯这般与世无争,也不过是因为自知斤两,不做无谓的抗争而已。”
“你手里的牌,不是自己拱手让人的吗?”
“陆家?”
李准点点头。
对面的李缜却是无声笑笑,眼中幽色无端:“他从来不是我的人。”
“燕还寺到底所为何意?”
李缜将桌上的黑白子收拢到棋盒里:“其实四弟应该也猜到了,却还叫你来问我,应是给你个借口来看我,不想你因为他,而在我们两人之间难做吧。”
他给李准倒酒,这次是他举杯邀约,然后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倒置,笑意深深地看着对面之人:“钓鱼而已。”
“结果呢?”
“燕还寺的结果,就是上钩——”
李缜话说一半,忽然停住声音,他偏了偏头,似在听着什么,而李准几乎比他还要早,注意到外面的异常。
“有人——”
那句“来了”还没说出口,外面便出现一道人影,李准腰间佩剑,见之要拔剑,李缜却按住他的手。
“怎么了?”他冲着外面喊了一声。
“主子有客?”
“嗯。”
外面的人停顿一下,才道:“宫里人传来消息,寿宴之上出事了,淑妃身死,陛下受伤,而且好像还是皇后所为——”
李缜面色一变,身旁的李准已经一下站起身来。
亥时三刻。
零星小雨落下,萧文风站在皇宫最高处,一双锐利双眼看着周围。
有人闯宫,萧文风命人搜寻了一个多时辰,却依旧没抓到那人,过了这么久,如他所料不错,那人怕是早就逃走了。
丰京里,有此能力之人,他心中有数。
萧文风从房顶跳下去,身影隐没在黑夜中,一道惊雷劈下,顿时将整个皇宫照耀地恍若白昼,雨点噼里啪啦落下,微湿的地面立时积起水洼。
有人踩着水洼飞奔而过,那人一路狂奔,身上早已被浇湿,雨幕遮住视线,他却毫无阻碍,一身鲜亮绯色变得黯淡无光。
直到他撞上一个人。
“王椽?”
“小小小王爷!不不不好了,陛下被皇后刺了一刀,现在——”
李准把住他肩膀:“不是没事吗?”
王椽急得不知该怎么解释,情急之下伸出两根手指头:“又又一刀!”
李准怔了怔,而后将他往回推:“让陛下平坐!用干净的布止住伤口,千万别拔刀!等着我!”
王椽还没反应过来,李准又在他身后嘱咐一句:“太医来之前,谁也不要告诉!”
子时,张泽被带到紫宸殿。
一直到丑时末,满头大汗的张泽才颤颤巍巍地从内殿里走出来,带来的却不是好消息。
“有针吗?”
“你要做什么?”容卿从软榻上站起身,两手紧紧握在一起,眼睛紧紧盯着他。
李缜颇有些烦躁,在张泽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后,他走到容卿身前。
“你现在担心他吗?”
容卿微怔,却未加掩饰地点点头:“你若是有办法,就尽管都使出来。”
李准笑了笑:“这又不是第一次,上次在鬼门关,也是我把他救回来的。”
他说完,拉着张泽进到内殿里,留下容卿一个人喃喃:“上次?”
朝华元年四月二十九,因李绩重伤罢朝三日,今日已是最后期限,三日内陛下未召见任何大臣,倒是让所有人心里都惶惶不安。
寿宴发生的事根本还没有一个确切的结果,且在事后,李绩还直言要废除后宫,这让更多人都坐不住了,可是李绩有伤在身,他们在没有召见的情况下不可能直接闯进宫去以死进言。
二十九日午时,宫中突然颁发一道圣旨。
圣旨中夹着一道案综,由京兆尹府的人张贴在各大街道中。案综所述将陆清苒罪行大书特书,所有模糊的细节都写得清楚,纠结了大臣们三日的疑问终于得到解答,李绩最后夺了淑妃封号将之贬为庶人,又因陆十宴管教不严,罚了他一年俸禄,官位虽未动,但明眼人都知道,陆家此后在陛下面前,怕是再也没有从前那般风光了。
紫宸殿,李准收着针,看着床上那人,气得鼻孔出气,好不容易把人救醒了,人醒来之后一声感激都没有,先是叭叭说了一道圣旨让王椽颁下去,真是一点不把身上的伤当回事。
李准想到这处,终于按捺不住,把凳子一踢,骂骂咧咧道:“我就是贱,你怎么不直接去死?非留一口气等我来救,既然想死,干嘛还让我去三哥那查那件事?”
“说到这里我更来气,你都猜到三哥的意思了,干嘛还让我去问?”
“有意思吗?”
李绩气若游丝,听他骂骂咧咧说完,偏头在殿中扫视一圈,眸中隐隐失望。
“卿儿不在吗?”
李准甩袖子走人:“老子不干了!”
容卿刚到殿门前,就听见里面一声傲娇的怒吼。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了!!!!感谢在2020-02-15 05:57:57~2020-02-16 23:5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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