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暖捧着这个人造月亮重新回到地上, 如此近距离地观察，才发现这个和月球分外相似的发光物，其实也是一盏灯。拿在手里并没有多大的分量，她动作轻柔地把人造月亮放在地上, 露出惊叹又新奇的表情，“哇, 你怎么做出来的？”
摘月最大的爱好就是做灯，这盏月亮灯是他的精心之作，他说起来眉飞色舞。
宋文暖听他侃侃而谈不住点头, 最后和他一起坐在地上, 对着人造月亮聊起天来，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到了别处。
宋文暖终于有机会提出困扰她许久的疑惑，“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你身居冷宫是怎么学会做灯的？”
摘月牵着她的手, “这要谢谢你。”
宋文暖不解地眨眨眼睛。
摘月将她揽到肩头, 说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他们相识匆匆, 并没有互通姓名，摘月从此失去了小女孩的消息, 只能靠她相赠的摘月灯怀念那段往事。摘月灯珍贵，他舍不得挂在外面, 将其珍重收起, 便收集了不少其他的灯。那时候淑妃还未失宠，见自家儿子喜欢这门手艺，她专门召了会扎灯的小灯子陪儿子玩。
后来淑妃失宠, 他们母子沦落到冷宫，冷宫里都是踩低捧高的人，除了跟着他们的小灯子，没有任何人关心他们。冷宫里的宫人常常克扣，还是小灯子凭着自己的手艺偷偷做灯去外面卖才换取到银钱食物，供母子二人生活。后来，他也跟着小灯子扎灯，共同维持生计。
宋文暖听到这里，心中涌起酸涩，似乎能看到记忆里那个漂亮的小孩拿着刻刀削着竹篾，艰难又认真地扎着灯笼。好看的皇子，应该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偏偏命运作弄让他从小受苦。
她打开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掌心和指节处都有茧子。她是战场上的人，平日里舞刀弄枪难免结茧，可是他掌心的茧子竟然和她相差不多！
她心疼地用指腹去摸了摸。
摘月被她摸得掌心发痒，继而心里也发痒，握住她的指尖，紧紧拽住。
“后来呢？”
摘月神思一顿，脸上的笑意逐渐失去，眼中涌起伤痛愤恨，语气也低沉下去。
冷宫的宫人发现他们有了银钱，就时常来打劫，小灯子不给就会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甚至做灯的工具也时常遭到破坏。白天守在院子里，不给吃不给喝，也不准出入。后来他们给了钱，更是变本加厉压迫他们，雪上加霜的是，淑妃身娇体弱，心中郁结，很快病倒。摘月和小灯子只能更加勤奋，白天黑夜都在努力做灯，好不容易攒到药钱请了太医院的学徒，却遇到了许贵妃的人，当夜许贵妃的人就来了冷宫。
摘月眼中发寒，他忍不住扣紧宋文暖的肩膀，让她紧挨着自己汲取温暖。宋文暖察觉到他翻涌的情绪，环抱住他，从上往下轻抚他的后背。
“许贵妃在父皇面前温柔贤惠，本性却是歹毒至极的蛇蝎之辈。”
许贵妃长得小家碧玉，虽然新得皇上恩宠，对着后宫里的如云美人总是有些自卑，她得到一个歹毒配方，以美人面皮做主材料，辅以朱砂丹蔻等药材，可使相貌更上几分，就把主意打到了冷宫里的淑妃。
宋文暖眼睛瞪圆，倒吸一口气，伸手捂住摘月的嘴，接下来的话不用他说，她也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摘月见她已经意会，没再说下去，可是脑海中还是想起了那个血腥又黑暗的夜晚。
那一天淑妃难得醒来，摘月很开心，翻出珍藏的摘月灯想哄母妃开心，却被小灯子抱起藏在了冷宫里隐蔽的角落。
小灯子十分着急又紧张，“殿下，您躲在这里，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来！您一定要躲好了！”
小灯子匆忙走了，可是摘月听到母妃的惨叫声，还是偷偷跑了出来，他趴在门框处，看到有人拿着柳叶般的刀在一片片割下母妃的面皮，鲜血蔓延一地。母妃在痛苦地挣扎，他捡起地上的石头就砸过去，像趁乱带走母妃，却还是因为弱小被人擒住。
许贵妃的人要下杀手的时候，虚弱的淑妃在生死之际因为对孩子深沉的爱，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挣脱开束缚她的人，扑向抓着摘月的人，在摘月脱离束缚之后，将他大力推出宫殿。她的声音嘶哑又决绝，“怀儿！快跑！一直往前跑！千万别回头！”
身后无数人伸出手要抓他，他咬着牙流了满脸的泪，迈着小短腿努力逃跑，最后回到了小灯子让他躲的地方。他隐藏在黑暗之中，只有那盏摘月灯陪着他。
许贵妃的人没有摘星熟悉地形，很快就追丢了。他听到他们说：“算了，就是个小孩子而已，在冷宫也活不久。还是正事要紧！”
他们走远了，可是摘月却还在瑟瑟发抖，无声地流着眼泪。他原本就有些怕黑，从那天开始更加畏惧黑暗，似乎身处黑暗之中，就会有无数的手伸出来要抓他入地狱。
宋文暖察觉他在发抖，坐直身子，让他靠在自己腿上，温柔地抚摸他的脸，轻揉他的头发，“别难过，摘月，今后我陪着你。许贵妃作恶多端，我会帮你报仇的！”
摘月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似乎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他翻过身子转而抱住她的腰，心情好了许多，那些伤痛的过往会让他难过，但是绝对不会打败他。
“那一夜的事情十分隐秘，冷宫里的宫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从此把我当作灾星，不敢再靠近，由着我自生自灭，再也不管。可是我永远记得她的恶行！今天追杀我们的人，肯定也是她派来的。暖暖，你还记得那盏人皮灯笼吗？”
宋文暖一听到人皮灯笼四个字，当时不寒而栗的感觉又出现了，她打了个寒蝉，“嗯。”
“晚宴那天晚上，她想害我，我就把灯笼送给她了。这盏灯笼是用杀害母妃的那个大宫女做的，我亲眼看着舅舅剥皮抽筋……”
宋文暖呼吸一窒，脑子里有那个画面了，后背开始发毛。摘月察觉到她的僵硬，从她腿上起来，十分温柔地摸摸她的脸，“你在战场上见过许多血肉模糊的画面，还会怕这些吗？”
宋文暖面色复杂地点头，“战场无情，可是也没有后宫手段残忍。”
摘月冷笑，“世人都说皇宫尊贵无比，高高在上，可是皇宫里住着的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干净的人都活不下去。父皇也好，妃嫔也好，都是重重宫墙里最污秽血腥、残忍丑恶的人。我要毁了他们！”
宋文暖了解了他的过往，更加明白他这一路走来很不容易，她坚定地点头，双手握住他的手，许下郑重的诺言，“摘月，我们宋家一定会助你夺得帝位！”
“你希望我当这个皇帝吗？”
宋文暖有些不解，“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谋划许多，在冷宫艰难长大，也想过要搭线南境，难道不想当皇帝吗？”
摘月浅笑，“我对帝位并没有什么执念，之所以汲汲营营，不过是因为称帝这条路最快捷最有效！我想把父皇和许贵妃都踩在脚下，他们在乎的不就是权势吗？那我就把权势从他们手中夺走，让他们跌落尘埃！我从黑暗中来，深切地知道死亡并不可怕，生不如死还被夺走最在乎的一切才是最大的折磨。”
宋文暖心里闪过一丝古怪，为什么他会有这种阴暗的想法，这和他平时表现出来的乖巧和善并不相符，而且听起来很有反派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不过当皇帝也挺好的，生杀大权掌握在手里，想杀谁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宋文暖目瞪口呆，“摘月，你抱着这种想法登帝，会成为暴君啊！拥有生杀大权才更应该慎重行事，皇帝的一言一语可是关切民生的。”
摘月无奈一笑，“我在冷宫之时没有任何人在意我的死活，那世人的死活我又何必在意。”
“……我觉得你这个想法不对，寻常百姓手中没有权力，光是生活就足够艰难了，好好活下去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为国做贡献了，但是为官为君，站在更高的位置拥有了更多的权力，就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
“古语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他们自己都不在乎自己身处苦海，我们作为旁观者又何须理会，又不是神佛还要渡他们出苦海，多管闲事而已。”
宋文暖叹气，“老百姓手中没有权力，无法改变自己的生活，更需要拥有权力的人去帮助他们。我知道，有些老百姓不在乎登上皇位的人是谁，他们只要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就会很开心。但是还有那么一些人，想要让这个王朝变得更繁荣，想要让每个人都吃饱饭，穿得暖，想在每个人脸上都看到生活富足的笑容。”
摘月一愣，眼睛微亮，“那么暖暖，想不想做皇帝呢？”
不知道为什么，宋文暖突然有点心动，封建社会的女皇帝，想一想就觉得很令人向往啊！
摘月轻笑，“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其实和性别无关，只和能力有关。女子可以为官为将，那么做皇帝也是可以的。暖暖，我愿意把所有你想要的东西都捧到你眼前，只要你想，天下也可以送给你。”
宋文暖脑海里闪过从前看过的电视剧画面，好像看到无数穿着红色盛装，顶着华丽金冠的女子，坐在王座之上被人俯首称臣。他们大多是皇后，只能在后宫搅弄风云，都是和女人斗。偶尔有几个女反派有了称帝的心，比如江玉燕，那般凶狠残忍，武艺高强，都称帝了还因为主角关环被当成反派干掉。
她也看过不少和武则天有关的电视剧，大家都爱把前期的武媚娘塑造成一朵无害小白花，她努力她抗争都是因为被人逼迫，为什么不能是因为野心呢？
野心这种东西，从来不是男人的专属，为什么女人不能从一开始就拥有称帝的野心呢？
她脑海中突然闪过南枯明仪的台词，她说，“我才是这个笼子里最凶猛的。”
她也可以去做那个凶猛的野兽，坐在最尊贵的位置上。
摘月看她眼中闪着耀眼的光，微微有些惊讶，但是很快笑起来，为什么历史上的皇帝都怕功高盖主，兵权也是权，有权就有利，也更容易有野心和贪婪，尤其野心这种东西，一旦唤醒就轻易不会熄灭。他很高兴，竟然唤醒了暖暖心中潜藏的野心，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上最高的王座，光是想想就让他觉得兴奋愉快！
宋文暖有点迟疑，“我是很向往了，但是我觉得武将做久了，喜欢真刀真枪地干，直来直往地行事，对于那些权术阴谋什么的，我实在不擅长啊。”
“为将为帅，是统领兵马，为君为帝，是统领群臣，只要做到知人善任已经成功了一大步，其他的都可以交给我！”
宋文暖听他这么一说，瞬间激动起来，“摘月，我想试一试。”
摘月微笑，从她身旁站起，单膝跪在她面前，执起她的手，“那么，就让我做女皇陛下的最忠臣的臣子吧！”
宋文暖笑着捧起他的脸，“你说的不对，如果我真的成为女皇，那你不是我的臣子，而是我的皇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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