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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03 轮回千百世
天帝治世千余年,六界升平、河清海晏,那场骇人听闻的冥界动乱似乎只是颗投湖石子,水花炸在忘川深渊的朦朦雾霭中,不曾搅乱岸上一草一木。汩汩的血和森森的骨在人间街头小贩的叫卖声中碎裂,在花界七里香气中埋入尘土,又在漫天星辉掩映下重归天地,化为最原始的灵气逸散消失。
浩浩忘川又收拢了无数怨灵,渡头的艄公却不见了,河上新修了架独木桥,只有灵力深厚的仙魔敢走。人们的记忆似乎随着史书翻过,偶有一两个好奇的仙人取了史书上的封条偷读,白纸黑字的工整却总无法描述万一。
天帝书案宽阔,近日里专门辟出一角放抗议星辉的折子,天帝从不理会,文曲星君便日日戌时取走焚毁,可有一日,那个拥挤的角落忽然空旷下来,仿佛九重天爱写折子的神仙一齐病倒,文曲星君本以为这些老神仙终于明悟,可喜可贺,却见天帝愣愣盯着那空荡荡的案角,手中狼毫颤如风草。
自锦觅所赠晚香玉枯萎,璇玑宫便再未栽花草,只是不知何处秋风送种,一季破土成树,抽枝挂苞,冬雪纷飞之际,这个向来冷清的宫殿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竟满满开了大片雪梅,玉瓣冷蕊团簇在遒劲的花枝上,花枝错落在纷扬的大雪里,有一佳人,懒倚树下,闭目安睡,烟云锦泼在雪中,如同梅下又开了另一朵冰肌玉骨的花。
润玉推门入内时便是这幅清清静静的模样,大雪盖住了院内的砖石小路,盖住了石桌上半壶玄玉佳酿,甚至快将睡着的赤绫也盖住了。
润玉的手僵如顽石,死死扣住门棂,要用万钧之力才能拿下来,向来沉稳的步子深浅不一的踉跄在雪里,短短十丈,却恍如天涯万里。
“绫儿……醒醒……天、天冷了……我们进去睡好么?”
润玉扯开天帝朝服,裹住树下伊人,入手消瘦见骨,寒入肺腑。
“小白龙……你回来了?”
睫羽抖动,佳人醒转,头顶细雪夹着落梅坠在裙间,暗香浅浅,赤绫眯着眼向润玉怀中靠了靠,轻声道:“本想用这第一树梅酿酒,第二树梅做羹,第三树封入香囊,再绣上两条漂亮的龙……现下,却来不及了。”
“不……还早,不会那么快……”
润玉收紧臂膀,灵力如涛灌入赤绫周身大穴,却不能暖她半分。
赤绫按住润玉的手,眉眼衰颓,却仍自带笑,“神元大殇,偷得这千年岁月相伴,我已心满意足。”
只是——只是好像还有许多事没能做
没能等到牵手叩拜天地
没能等到惑儿加冠成人
没能寻得灵丹妙药将小白龙耗损的半生寿元补齐……
说起来,千年还是太过短暂,弹指一挥,白驹过隙。
润玉攥着赤绫冰冷消瘦的手,幽幽眸底渐有疯狂之意,
“当年紫薇大帝能找到乾坤丹,如今我也能!天人五衰之劫又如何,即便是天道,也不能将你从我身旁夺走!”
润玉低低的嘶吼随周身罡气席卷,满树香雪片片凋零,晴空万里的九重天骤然阴沉。
天帝一怒,十方俱灭
千年安稳,那曾身披银甲的孤傲少年,峥嵘仍在。
赤绫似对润玉的疯狂恍然未觉,垂眸拈起裙上雪白落梅,置于鼻尖轻嗅,轻薄的花瓣透出阵阵冷香,她很累,累的不想说话,却又舍不得沉默,
“你我不在乎做六界的罪人,可惑儿怎么办呢,他还有那么多的好时光……咳咳!”
体内稀薄的生气渐渐流逝,赤绫的视线开始模糊,她索性闭上眸子,缩进润玉怀里。
“小白龙,我在人间听过一阙词,本想待来年春日念于你,如今却要早几月,你可想听?”
润玉低头在赤绫发顶印上一吻,喉结滚动,艰难开口:
“想听。”
长风起,落雪飞旋,在二人相缠的衣袍青丝上覆了薄薄的白,佳人檀口轻启,诗情如歌。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长……”
那声“相见”随着赤绫滑落的素手坠入飞雪,消融进泥土,润玉猝不及防的伸手去抢,却只触到烟云锦冰冷的袖口,怀中伊人气息全无,消瘦的骨血透过衣裙刺入他的身躯,冷的发痛,他低头隐忍,双唇却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心口那处似开了道巨大的裂缝,心脏从敞开的胸腔中挤压着跳出来,被漫天风雪吹裹,如同千刀万剐,疼的人喘不动气。
润玉抬手抹去赤绫脸上消融的雪水,缓缓抬起她尖尖的下巴,近乎虔诚在那冰冷僵硬的唇印上一吻,
“绫儿……别走、再陪我一会儿罢……就一会儿……”
他声音轻轻地,仿佛怕惊扰了佳人清梦,一遍又一遍唤着“绫儿”二字,院内芬芳的雪梅一息尽落,白色花瓣乘着鹅毛大雪飘出璇玑宫,幽冷梅香一瞬间铺满九重天的每个角落。
璇玑宫大门被骤然推开,文曲星君一把拉住撑开裘衣的武曲星君,缓缓摇头。
天帝的左右手就这样久久僵立在门口,随之赶来的一众仙家见状也纷纷垂首站定,凌霄大殿万仙伫立的场景在小小的璇玑宫外再现,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弯腰拱手,沉默相送,天边从云拨冗,隐现几尊上清古帝,隆隆梵音从上清天的颂禅台传出,响当当敲在每个神仙心头。
日头西斜,灯火渐明,赤绫的身躯早已化归天地,润玉终于紧紧攥着烟云锦踉跄站起,武曲星君慌忙冲上前递裘衣,却被天帝一把握住手腕,
“狄青,从此,再没有人唤我小白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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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神应劫,乃天下憾事,六界同悲。
丧礼取最近的吉日一切从简,刚制出大婚成衣的宴悦星君还未配置好凤钗玉饰,却又得了司制丧服的谕令,她听完文曲星君传谕,捧着婚服久久怔愣,手中凤冠霞帔上的金纹绣线高贵华丽,如同天边五彩极光,让人移不开眼。
“这件婚服……”宴悦星君指尖掐紧,扣住托盘边缘,“应天帝之令,以云絮为丝,清风为骨,取太昊之光绣线,择十年星辉着色,单单取材便耗了百年时光……”
文曲星君躬身长拜,“星君见谅,天帝谕令,我等违背不得……”
宴悦星君摇摇头,叹道:“你误会了,我并非不舍这件衣服,只是可惜……仙上她……太可惜!”
文曲星君喉头一滞,自璇玑宫雪梅尽落,他已听过无数声“可惜”,天上人觉得可惜,魔界人也觉可惜,花界、妖界、上清天甚至整肃后的冥界,形形色色的仙魔神佛都在说可惜,他们中的许多人,只与赤绫上神见过寥寥几面,便已心中伤怀,那天帝又当如何?
快乐可以分享,伤悲却从来不能。
每一声“可惜”,每一声“节哀”,不是安慰,而是提醒,将那香雪凋零的宫殿从心底里挖出来,将此生挚爱在怀中死去的感觉唤回来,一遍遍温柔的折磨,直到毒入骨血,相思成愁。
“多谢星君!”
文曲星君直起腰,利落捧起那件华贵的婚服转身一抛,金丝银线、绣袍缎面通通没入熊熊火焰,转瞬消弭……
丧礼当日,先贤殿外灯火通明,琉璃宫灯幽幽燃于半空,灯下一片穿不透的阴影。
天帝立在大殿门外,遥遥望着殿内悬挂的一幅画像,画像描摹精细,是一女子采药的场景,三千青丝散在赤霞衣两侧,纤腰微曲,葱白指尖正捏着株思妄草……
同天帝初次戳穿赤绫身份时取用的画册一般无二。
“若我从未将她牵扯进来……”
润玉有些恍惚,手却被人轻轻扯了扯,低头一看,非惑小心翼翼的说:“父帝,惑儿可以再也不吃肉,我保证……”
小孩子稚嫩的脸上满是小心翼翼的神色,大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天帝眉眼,仿佛要从中挖出些松动的颜色,以证一切还不是那么无法转圜。
天帝抬起未被牵扯的手掌,理了理非惑还未束冠的散发,蚀骨的沉痛缩进眼底深处,再无可寻。
“嗯,以后父帝监督。”
非惑咧开嘴,刚要欢快的笑一笑,宴悦星君座下的仙童已扯着嗓子喊:
“吉时已到——呈先贤牌——”
众仙纷纷拜下,宴悦星君焚香沐浴三日,亲自着大丧仪服怀抱先贤牌一步步踏过白毯,白毯尽头,天帝微眯着眼,神色不可琢磨。
“天帝陛下,请接牌,余下的路,要您带赤绫仙上走。”
宴悦星君垂首呈递,眼前人却久久不动,众仙莫敢抬头,非惑也噤声不言。
良久,白袖轻拂,一道再细微不过的声音穿透耳膜,
“这不是绫儿,星君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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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千年,六界如常,这纷杂的尘世并不会因一粒沙尘的消弭有所改变,哪怕那粒沙尘曾止消一场天地风暴。
九重天比太微在时热闹了许多,先水神蒙天界大恩,布了四时繁花,朝暮不落,她也曾请愿入璇玑宫将满园的雪梅侍弄利落,却被天帝不痛不痒的揭过,那处禁忌般的宫殿本就仙侍稀少,如今更是不见一人。
偌大地方,只余天帝和回忆,相伴长夜。
雪梅开了一树又一树,有时繁茂的花香能一直飘到凌霄大殿,天帝蟠龙椅前的案几,却再不布花了。
本就性子寡淡的天帝,自医神仙逝后更加沉默,连批阅奏折的字都愈发稀少,曾立誓再不相见的月下仙人实在看不过小太子这棵阳光灿烂的小苗子整日被冰块冻得哆嗦,终于拉下脸来太子府将人提走,缘机仙子在一旁煞有介事的念自己刚从天机盘卜出来的天机,非说小太子命里有缺必得去魔界走走圆满。
天帝笔墨不停,视线仍凝在手中奏折,只低低问了一句:
“惑儿可愿意?”
月下仙人忙不迭将手贴在小太子后脑勺上使劲摁了摁。
“也好,去罢。”
于是璇玑宫仿佛又大了一圈,长夜漫漫,衾寒似铁。
没有梅花的季节,先贤殿便是最容易寻得天帝的地方,那里曾因存着太微画像让他分秒难捱,如今却成了他夜夜的好去处。
“你说要用第一树梅酿酒,第二树梅做羹,第三树封入香囊——如今,我都替你做好了。”
玲珑小巧的酒坛还带着泥封,敲开那刻,馥郁酒香扑将出来,被满殿檀香滤过,变成股奇异的清冽味儿,天帝凭空捏出两只酒盅,斟满,在赤绫的先贤牌前搁下一只。
“一千年,才带了一壶,你莫怪我,只是素来不曾亲自酿花酒,是特意去向魔后学的,哪知我太过愚钝,千年时光才勉强酿出一壶满意的酒。”
转了转指尖酒盅,思绪回到两千年前的布星台之夜,彼此交付时,如何也料不到今日光景,如今的布星台冷寂寥落,连旷露也鲜少去了。
漫天星子一夜尽落,灿烂凄艳,你一走,连星光都带走了。
夜风夹霜,清酒驱寒,喝的急难免灵台摇晃,天帝胡乱往怀里摸了摸,冲那个冷冰冰的牌子笑笑,
“女红绣活大抵自古就不是男儿能掌握的东西,这两条龙我绣了千百遍,还是不及你烟云锦万分之一,开始时错漏百出,懊丧的很,后来却觉得是打发长夜的好东西,你是否料到我思虑过重必不得安寝,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打发我?”
天帝自嘲的笑了笑,
“竟害你临走还要安排这些……”
喝了半壶,天帝已觉眼前恍惚,雪梅性子刚柔并济、凌寒而开,酿出的酒口感醇滑却后劲极大,当属花酒上品。
“至于梅花羹——我做了无数次,要么苦涩、要么无味,连魔后都毫无办法,我曾用花界梅树去做,每每甘甜可口,原是璇玑宫的那些梅生时值你仙体衰颓,从内到外都是苦的,熬的短,苦涩难捱,熬的久了,便连苦都没了,无滋无味,更难以下咽。”
先贤牌后竖立的画像随风扬了扬,两侧飘带飞舞,一根正好拂过天帝束起的发冠,上好的天蚕丝如同女子娇嫩的柔荑,纤细指尖拨开那梳的一丝不苟的墨发,调皮的仿佛还带着温度。
天帝愣愣摘下头上那根天蚕丝,攥进手里,麻木百年的胸口一朝复苏,疼痛随即铺天盖地、不能自持。
“绫儿,我——真的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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