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睡着了。
云郁有些闷, 移步往殿外去,想透口气。
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殿门处。
皇帝新婚大喜, 她今天竟涂脂抹粉,施了妆容了。
跟其他的宫女一样, 把圆脸儿扑的粉白白的, 眉毛描的黑黑的,嘴唇染了胭脂。衣裳是新的, 头上还戴着粉红色的珠花。她性子素朴,平日里很少描眉画眼的,云郁差点没认出来。
“韩福儿。”云郁叫了她一声。
她偷偷回首盯了一下, 见是云郁叫,赶紧低头,迈着小碎步过来“陛下出来做什么外面冷,陛下快回去吧。”
云郁侧眼看她,神情冷漠的像尊雕塑。
“你过来。”他招了招手。
阿福左顾右盼,生怕被人给看见“过来做什么”
“过来。”云郁重复。
阿福迫不得已, 只得过去。云郁从袖中,取出一枚红色的海棠花簪子, 漫不经心似的递给她
“拿去。”
阿福惊讶道“陛下给我这个做什么”
“拿去戴。”
“陛下哪来的”
“那日内宫的人来问,要做一批首饰。一些给皇后,一些是朕留在宫中,用来赏人的。朕挑了一个好看的。”
阿福知道那批首饰, 是皇帝用来赏赐宠爱的妃嫔的, 不赏下人。她有些难为情“这赏奴婢不能领。”
云郁说“拿去。”
阿福没办法, 只得接过了,揣在袖里。
云郁说“怎么不戴”
阿福说“奴婢回头再戴。今天戴的有。”
云郁没管她,转身提步回殿内去了。
是夜,皇帝,皇后一起驾临祈年殿。
帝后执着手,笑容满面,看着亲密无间。一直担忧的众朝臣见此情景,总算打消了疑虑。宴上,觥筹交错。云郁从御座上下来,亲自斟酒敬贺兰逢春。贺兰逢春红光满面,喜不自胜,恭身下座来迎,君臣手拉手谈话,那语调是说不出的亲热。
阿福的注意力,却没有在云郁身上。
她看到了韩烈。
韩烈坐在宴席的角落,跟贺兰逢春其他下属一席。他的衣着跟其他武将差不多,都是黑色。但是个子长得高,身材挺拔瘦削,皮肤又白,眉毛浓长,眼睛漆黑。坐在那就犹如鹤立鸡群一般。他跟云郁一样,都是极好看的相貌。云郁生的更艳丽,人面如桃花,有种士族子弟的矜持风流。更加温润雅致,气度雍容华贵,一言一行,都显示出极好的出身和教养。韩烈出身低,举止要随意得多,偶尔看人时,流露出的目光有些粗野。
阿福隔着人群,和他对视上,韩烈怔了一下。
阿福也一怔,心慌意乱,匆忙出了殿。
她站在殿外无人的角落,借着黑暗,想平复一下心情,却不想韩烈跟来了。
阿福无数次地幻想过,能再见到哥哥,回到小时候一样的生活。然而等真正见到了,她却有种莫名的羞赧,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韩将军。”
他活着,还是健康的,她感到欣慰而高兴。
“我叫韩烈。”
他躲在黑角落里,低敛着眉,自我介绍说。
“我知道将军的名字。”阿福笑了笑。
“我找了你很久。”韩烈目光直直地看着她,眼神浓烈而炽热,黑暗中神采奕奕。月光照着他的脸一半白一半黑。
阿福有些诧异“你找我我不知道。”
“你在宫里。我想见你,陛下不许我见。”
阿福还以为他没认出自己,没找自己,原来是陛下不让。她也没法去责怪云郁,只是心中有些无奈“我在宫里养伤,陛下是担心我,怕我出事。”
韩烈道“你是不是认得我。”
阿福想起黄公公说的话。
“你要想留在陛下身边,需得和他断了关系。你要是想跟他相认,就趁早离了宫去,别惹陛下伤心。”
离开,还是留下,她一时心中迷茫,无法抉择。想到要离开云郁,她心中就十分不舍得。虽然,她只是个小宫女,云郁不会爱她,也不可能娶她,可是能呆在他身边侍奉,天天看到他,她心里就是快乐的。
哥哥是她童年的快乐,而云郁是她长大后的快乐。两种快乐,说不清孰轻孰重,只是童年已经离她很遥远了。
她狠心摇了摇头“我跟韩将军是第一次见。”
“我不相信。”
韩烈道“你救过我的命。第一次见,无亲无故,你怎么会冒死救我。”
他上前一步,突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我认得你。你的名字是不是叫四儿。”
阿福吓得一哆嗦,赶紧挣扎着抽出手“韩将军,你认错人了。我真的不是。我叫韩福儿。”
“你也姓韩,你为什么姓韩”
阿福慌得手都在抖“我爹姓韩我当然姓韩,又不是只有你能姓这个姓。”
“你在撒谎。”
韩烈步步紧逼道“你为什么撒谎是不是有人逼你是陛下陛下不让你见我他是不是威胁你,对你做了什么你告诉我。大不了我带着你一走了之,远远躲开就是。”
他握着她的手腕,阿福竭力掰开他手指“韩将军,你真弄错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再这样我就叫人了。”
他还是不放。
“你把我的头弄疼了”阿福气的跺脚。
韩烈终于松开她。
“你真的认错了。”阿福揉着被抓疼的手,“我救你不是为了你,是为陛下。你不要自作多情了。”
韩烈失落地看着她,还是不肯相信。
阿福扭头,假装事不关己“韩将军,你说的那个四儿,是你的什么人”
“她是我小妹。”
韩烈难过道“她很小就进了宫里。我这次来洛阳,一是为了追随太原王,二也是为了来找她。以前家里穷,养不活她。现在兄长出息了,可以养活她,我要把她接回去,带她享享福。”
阿福问“韩将军,那你找着她了吗”
韩烈黯然道“我找了她入宫那年宫女的名籍,宫里说她死了。已经死了很多年。我去找了她的坟,是乱葬的,尸骨分不清谁是谁。”
阿福宽慰他“韩将军节哀顺变。”
韩烈盯着她“你跟我小妹长得一模一样。我刚见你的时候,只是觉得眼熟。回头想了好几日,越想越觉得是。”
阿福说“世上长得相像的人多的是,再说,韩将军跟您妹妹这么多年没见,怎么确定她的长相。”
韩烈有些怅然,叹道“你说的也是。小妹离家时,才十一岁,跟现在五年了。其实我都快要记不清她模样。可是我知道她是我妹妹。”
“你跟我妹妹长得像。”
韩烈道“不管你是不是她,你救过我的命。我想,认你做个义妹可好我虽然出身低微,而今跟在太原王身边,也混出了一点模样。你做我义妹,我会拿你当亲妹妹待。凡事只要你开口,我必照应你。韩烈有恩必报。”
阿福摇头“还是不了,韩将军的好意我心领。”
韩烈道“你放心。这件事是秘密,只有你和我知道,没有别的人知道。太原王也不告诉。”
阿福还要拒绝,韩烈说“你若再不同意,便是看不起我了。”
韩烈取下手上的一个扳指递给她“这个给你,就当做是咱们之间的凭证。”
阿福袖里才揣了个云郁送的簪子,正嫌烫手,不知道怎么处理,这又来了一个扳指,可往哪里揣着的是好。
“你别担心。”
韩烈说“过几日,太原王就要离开洛阳了。我也会走。下次见面不知道得什么时候,你先收着吧。”
阿福道“你要走了”
韩烈说“要打仗去了。到处都是叛军,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生死未卜呢。”
阿福听到这句生死未卜,顿时担忧起来“韩将军,你一定要凯旋回来。陛下等你们的好消息。”
宴饮一直持续到深夜。
众臣都散去了,贺兰逢春还赖着不走。他喝醉了,先是跑到云郁面前唱歌,接着又翩翩起舞,一会上下翻腾,一会转圈。左右担心劝道“太原王醉了,今日就算了吧。”
“我没醉”
贺兰逢春手舞足蹈说“今日我女儿出嫁,皇上大婚,双喜临门。我高兴。你们都回去吧,我今夜要跟陛下单独喝一场,不醉不归。”
“不对”他摇了摇被酒醉的浆糊似的脑袋,“醉了也不归。我今天不出宫了,今夜就宿在宫里,跟皇上同宿”
左右看他跟个没头脑的二傻子似的,又回到之前第一次跟云郁见面时的德性了,只觉得辣眼睛。也不好告诉他,今夜是你女儿跟陛下的洞房花烛夜,要睡也是你女儿跟陛下一块睡,关您老什么事儿啊。
云郁却不以为意,笑道“太原王高兴。太原王想喝,朕就陪太原王喝。你们其他人都退下吧,送皇后先回寝殿。”
“爹,您就别再喝了。”
落英看她爹爹撒酒疯,又是臊皮,又是气,上前劝道“皇上都累了一天了,要早些休息。再说了,今夜是女儿大喜的日子呢”
贺兰逢春梗着脖子说“你们小夫妻相处日子还长,要卿卿我我钻被窝,何必急在这一时你爹我马上就要离京了,跟陛下还有一肚子掏心窝子的话要说呢。你回去休息去吧”
落英眼巴巴看云郁,云郁面带微笑“你去吧。朕陪太原王再多喝一会。总得让老丈人尽兴。”
落英没法子,只得皱眉回寝殿去了。
贺兰逢春的那些亲随属下,似乎是有点不放心。毕竟这宫里,还是云郁的地盘。云郁本就看他不爽,贺兰逢春这么醉醺醺的在这,万一出个什么事。但一想想,今天毕竟是皇上大婚,应该也出不了啥事。
各自都走了。
云郁看殿中只剩贺兰逢春,心有所动,笑“太原王想喝酒。朕宫里藏的有好酒。刘白堕的春醪酒。这酒劲大,极容易醉人,太原王要不要尝尝”
贺兰逢春欢喜道“陛下既然有好酒,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不畏张弓拔刀,唯畏白堕春醪。”云郁笑道,“这酒,一般人喝了能醉三个月不醒。朕不敢让太原王喝。不过既然太原王好这口,朕让人去拿便是。今夜管太原王喝好。”
云郁叫来黄瑾,暗暗吩咐他去拿酒。并用个空坛子装了清水,放在自己的案边,让侍从假模假样地给自己斟水,假装是酒,哄贺兰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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