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感觉他有点心神不宁, 只得轻轻搂着他。不论他表现的再可恶再气人,她也只能忍气吞声。
他刚刚情绪激动, 这会大概累了, 神情呆呆的, 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他浑身冰冷, 身体僵直着。阿福不知道他是怎么了。自从出宫后, 她见到他的时间不多, 他也很少向她吐露心声。每次见面,他都只是很沉默地搂着她, 要亲亲,要抱抱, 要温存一下。像个缺人疼的小孩子。
她知道他最近很辛苦,处境有些艰难。
阿福轻抚着他的背部, 心情惆怅极了。
“我要拿你怎么办。”
她摸着他头发, 喃喃道“整天就喜欢演戏, 拿捏人。老爱装腔作势的,一点都不讨人喜欢。还老喜欢说一些过分的、让人伤心的话。把别人刺疼了,你心里才高兴。”
云郁怔怔的不语。
他听到了。
但他假装没有听见她说话, 眼睛也不眨,头也不偏。就脸皮很厚的呆着。
阿福低着头看他的脸。棱角分明的脸,柔软白皙的皮肤,干净漂亮的嘴角, 桃花绽放的眼睛。她一肚子的无奈, 最终只化成了叹息。
他是她的心头肉, 再坏在可恶也是心头肉。
殿外听到打雷,突然降起了大暴雨。
阿福本想出宫去的,云郁搂着她道“不要走,留下来。”
阿福哄他“皇后知道了要生气的。”
云郁将头埋在她的胸前“她管天管地,连朕跟谁在一起她都要管吗随她的便,朕不怕她。”
那雨实在是太大,阿福一时也走不得。云郁精神有些萎靡,一直蜷在她怀里不做声。阿福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他脸有点发烫。
阿福感觉他好像生病了,低声问道“你觉得热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有些疲倦地摇头“累。想睡觉,又睡不着。一躺下,脑子里就嗡嗡的,浑身像漂浮着。可能是最近太累。”
阿福问“晚上吃了什么”
云郁摇头。
阿福道“晚上没吃东西吗”
他说“没胃口。从早到晚都是事儿,心烦。”
阿福说“再烦也要吃饭呀。不吃饭身体怎么受得了。”
他常年都是这样,心情烦闷,食欲不振,失眠,早就习惯了,因此连自己生病了都不知道。阿福再次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又摸了自己,感觉他是有点烫,说“要不让御医过来看看”
云郁摇头“别了,朕没病都要让他们给治死了。”
阿福看他烧的不算厉害,可能是着了风,便扶他躺下,拿被子给他身子捂着。外殿有火炉子,生着火,阿福用小火给他熬了一点粥。怕他吃不下腻的,就放了一点葱丝和姜丝,熬的香香的,端到床前来给他吃。
他其实好久都没怎么认真吃过东西了,只有她在的时候,他才感觉食物有滋味一点。吃了小碗粥,他有些倦了,阿福抚着他,说“累就睡吧。”
他身上有点汗湿了,她拿湿热的棉巾给他擦了擦。摸到他身上时,她感觉他又瘦了,摸着全是骨头。这么高的个子,瘦的跟个美人灯似的。她坐在枕边摸着他头,哄他睡。
那头落英听到韩福儿进了宫,就坐不住,生气说“他把那个贱人召进宫里来了。”
韩福儿自进了太华殿,就没有出来,落英忍气吞声地洗了澡,坐在镜子前梳头。一边梳,一边让小太监盯着那边的情况,随时来报。
她梳了一晚上头,把头都要梳秃了,韩福儿仍然没有出来。
太监过来报,说“皇上把奴婢们都遣了,殿中没人,也听不见说什么。不过这会还没出来,应该是歇下了。”
落英气的再也忍不下去,把梳子往妆台上一丢,声音带着哭腔“他太过分了我找他去”
太监见她又要犯傻,连忙拦着她“娘娘,这怎么能成,皇上已经歇下了。娘娘不能去。皇上会生气的。”
落英道“凭什么不能去我是皇后,我偏就要去,看他搞什么鬼名堂。他生气,我还生气呢”
太监道“娘娘,外面下着大雨呢。奴婢们都淋湿了,娘娘可别去遭那罪,淋湿了身体,落了病就不好了。”
落英那脾气,哪拦得住。周围一群太监宫女围着劝她,硬是没把她劝住。让人拿了厚披风,喊四个小太监抬来轿子,风风火火闯到太华殿去了。外面雨声大,阿福隐隐约约听到喧闹,好像是皇后的声音。
云郁已经睡着了。
外面是黄瑾在拦着的,皇后的语气十分愤怒“让我进去,我要见陛下。”
黄瑾声音低了一个调,显得十分温和谦卑“陛下已经睡了,奴婢们不敢打扰。皇后明天再来吧。”
皇后道“睡了跟谁一起睡的”
皇后怒道“那个贱人是不是在里面”
电闪雷鸣,雨声哗哗的,显得人说话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几乎要被淹没。这场雨下的太大了,阿福感觉气氛不大对劲,她知道皇后嘴里骂的贱人是她。她想要站起来,右手却被人握着。她刚一动,云郁便拧着眉偏了偏头,有几分要被吵醒的样子。他难得睡一个觉,阿福生怕他醒,赶紧坐回去,小心翼翼抚摸他手。
殿外仍没有消歇,声音反而更高了。
几个小宦官一起冲上去拦着皇后“娘娘,您不能进去。”
落英气得都斗鸡似的道“我为什么不能进去,我就是要进去。他不肯来找我,我来找他还不行么”
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何况还在气头上,那宦官虽说听云郁的命令,又哪敢对皇后动手。拦了一阵拦不住,直接闯进了门。阿福知道不能多呆了,松开云郁的手,起身往殿外去迎。
皇后怒气冲冲看着她。不知是不是错觉,还是她确实长大了些。落英感觉几个月没见,她模样漂亮了很多。她刚入宫的时候看到这韩福,感觉是个土土的丫头,样子憨憨的,皮肤有点黄有点糙,也就是有几分清秀罢了。然而不知是不是夜里灯烛太暗,落英感觉她变白了很多。远瞅着那像小圆脸儿白白的,嫩嫩的,一双眼睛格外黑亮,目光亮晶晶,像有两颗小星星,眉毛乌黑,饱满红嘟嘟的嘴巴。头发也黑漆漆,顺滑光亮。落英感觉她长高了些,整个模样长开了。
她不知为何,感觉一股恶气冲上天灵盖儿。
她不肯承认自己是嫉妒。她本以为不过是个寻常的土丫头,云郁不过是吃腻了山珍海味,偶尔去打个野食尝尝鲜,没想到这丫头而今会变得人模人样。她本来底子就长得好,骨架子细,身子窈窕,手脚修长,只是原本穿的粗陋,且年纪小,不爱照镜子打扮。冬天冻夏天晒的,脸儿有些粗糙。而今大了,情窦初开,有了些女儿心思,在公主府呆了这么久,学了些梳妆打扮,自然模样大变。她自己天天看自己当然觉察不出,云郁时常见她,感觉她漂亮了些,看熟悉了也没觉得什么。倒是落英,因为好久没见她,乍一下看到,反差很大,便感觉眼睛和心灵都受了点刺激。
黄瑾仍是劝“娘娘今日还是回去吧。”
落英扭头骂道“你住嘴别当我不知道你们这些狗腿子,成天手脚不干净,心里不用在正道上,就知道给你主子抹屎擦屁股,弄的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在跟前。回头我就让皇上下旨,把你们一个个撵出宫去。”
黄瑾低着头没出声。
阿福见她声音太大,恭了恭身道“陛下刚睡了,娘娘还是别吵醒他了。”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美人儿了。”
落英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用厌恶的目光,上下打量她“瞧你长的一副温顺无害的样子,骨子里却是个骚货,专勾引别人的男人。”
她伸手,照着她脸一巴掌“这天底下没男人了吗你非要缠着他不放也是,你想攀高枝儿。你掂量着她是皇上,就想抱着他的大腿,好混个什么嫔妃,美人当当。可惜你不配,只要有我在,你就永远别想当妃子。你永远都是个臭奴婢。你就算跟他生了孩子,也只能当私生子。”
阿福被她一巴掌打的,头歪到一边。
她咬着唇没说话,眼睛低着不看她。
落英嘲讽道“怎么了不吭声了我上次打你,你不是很会顶嘴的吗这次怎么变哑巴了”
韩福儿低着眼,眼眶有点微微发红。
她知道自己的处境不利。她眼下需要自保,她不打算跟皇后起冲突,这对自己有弊无利。她只低声道“娘娘说的都对。”
落英冷笑“怎么,你承认自己是骚货,承认自己勾引别人的男人了”
她失望地说“他头一天夜里还在我怀里,搂着我,跟我亲热,第二天就骑到了你身上。你难道不觉得恶心吗你是不是以为他很爱你,他是你一个人的人他也会抱我,我们也亲密无间,熟悉对方的每一寸。你跟他做过几次有三次吗我们天天在一起,夜夜欢好。你知道他在床上时会冲我笑,唤我的名字吗他还会抱着我上床,还会亲我的脸。”
韩福儿心猛然针扎似的痛了一下。她佯装镇定,红着眼睛劝她说“娘娘还是回去吧,陛下已经睡了,不好吵醒他的。”
落英飙泪,不管不顾地冲着帘子内大叫“云郁,你出来,你给我说清楚。我知道你没睡,你不要躲在里面。”
阿福看她急了,连忙振作起精神,阻拦她“娘娘您还是回去吧,陛下真睡了。”
“你滚开”
落英推搡了她一把,大步往殿内去。
她刚要掀开帘子,只见云郁正从帘后出来,穿着单衣,赤着脚,他手里拿着块素色的帕子,是刚才睡觉时阿福敷在他额头的。此时摘了,脸上透着高烧的红晕。阿福看出来他状况很不好,可能病又重了,但落英没看出来。落英看他脸脖子绯红,只当他是一脸春情,说不定是刚干了什么龌龊事。
落英指着阿福质问道“你把这个贱人带进宫里是什么意思你说过的只爱我一个,不会宠爱别的女人的。你自己亲口说的话忘了吗你把她藏在公主府就算了,你还把她弄进宫里,还让她在寝宫留宿。”
她伤心地流泪说“你是个骗子。”
阿福立在那,有些无措。
她完全没有预备要听到这样的谈话。她素来只晓得云郁跟太原王不和,跟皇后之间也常常争执,三天两头吵。但他们夫妻之间的秘密,私下里说什么话,做什么保证,她自然无从得知。
她心里有些憋闷。
她知道云郁这人,总是人前一副脸,人后一副脸,平常跟那些大臣打交道,都是装模作样,嘴里也没几句真话的。但阿福总以为他在爱情上是很真诚的,不会撒谎和骗人。
云郁看着她的眼泪,心中冷漠麻木,声音沙哑道“我生病了,这种时候你也要来闹吗让我清净一日吧。”
落英恨恨道“你别装了你生病了还有精力把这个女人弄到宫里来。我只不过质问你一句,你便要向我讨清净。你这段日子,我连你影都见不到,你过得还不清净吗”
云郁听到那句别装了,气的要昏过去。他张嘴想要说什么话,却被一阵咳嗽给堵住了。阿福慌了神,赶紧去拍他胸口,着急道“您就别出来了,生了病,回床上去躺着吧。明知道身子不舒服非下床做什么。”
落英看他咳嗽的厉害,声音也有点变了,怀疑他可能真的在生病,自己可能真的误会了。她犹豫着要不要住嘴,却看到韩福儿搂着他,一副关切至极的样子,仿佛他们才是一对爱人。她心中的嫉妒和恨意又再次占了上风,说“你生了病,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叫她来”
云郁直起腰,气的满脸通红,愤怒道“朕答应你,后宫只留你一个人的位置,不立妃嫔。朕答应你的事朕做到了,你还要怎样”
他嗓子疼的像被刀割开了“你这样子逼我,你是要让我死了你才甘心吗朕是个活人,不是你们父女俩手里的玩物。朕不是马和骡子,要被你拴在树桩子上,连跟谁交配都要按照你的吩咐。你是皇后,你爹是太原王。你爹他想做皇帝,你想让男人一心围着你转。你们爷儿俩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去吧。朕不干了,你们去干去吧。你想要一千个一万个男人围着你转都行。别说当皇帝,当天王老子都行。”
他把手中的帕子掷在地上。
落英泪眼汪汪看着他“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云郁道“听不懂去问你爹,让他给你解释。”
落英伤心地大哭着出了太华殿去了。
云郁躺回床上,闭上眼,彻底不说话了。
阿福想安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见他不理自己,只得低道“奴婢出宫去了,奴婢今天不该来的。都怪这场雨。”
殿外雨声哗哗的。
云郁面朝床壁,背对着她,声音细若游丝道“你去吧。”
阿福点头“奴婢去了。皇上保重。”
云郁道“保重。”
阿福道“奴婢想问一句,皇上对奴婢说过的话,是真的吗还是只是说着玩的。皇上是真的心里喜欢韩福儿,还是只是为了跟皇后置气,或只是心中愤懑,抑郁不平,所以拿韩福儿泄愤。”
云郁眼睛睁了一下,眼皮撩起一个看起来有几分轻挑的弧度,半晌,又重闭上,道“你想当它是真的就是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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