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郁将衣裳给她换上, 殿中静坐了一会, 想起还有一堆麻烦事等着处理, 只得勉强打起精神, 往太和殿去了。
他这段时间, 一直忙着析置州县,还有撤镇并藩的事, 以及拟定赋税户制,兼币制改革的方案。因韩福儿的事耽搁了一些。各地的奏章又垒了一大摞, 还有紧急军情, 都需要立刻处理。云郁刚到太和殿, 拿着案上奏章, 还没来得及批阅, 就遇着贺兰韬光、杨逸同时来请见,二人行色匆匆面布阴云,告诉他一个噩耗。
“陛下, 荥城失守了。”
云郁听到这个消息,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萧衍封云灏为魏王,让大将陈庆之护送其北归洛阳。陈庆之带了七千人, 北上的第一关就是荥城。
云郁早早准备了,让刺史丘大千任主将,率七万人据守荥城, 阻止陈庆之北上。
陈庆之是个天纵的将才, 萧衍忠心的走狗, 当初在涡阳一战成名, 连取魏国十三座城池,出战以来,无一败绩。萧衍此番派这人出马,云郁心中当然是紧张的。但毕竟他只有七千人,云郁觉得,拦住他不成问题。丘大千也是个能征善战的,总不至于七千人都打不过吧没想到啊,战败的消息竟然传来的这么快。
“丘大千呢”
云郁一时怒火中烧,那温文尔雅的面孔,瞬间狰狞起来“他不是在奏疏里信誓旦旦,称他有七万人,还说在荥城以南筑了九道防线,一定能把陈庆之挡在城门之外。这才几天就失守了”
贺兰韬光道“这个陈庆之,用兵太神速了。一日之内就突破了三道防线,丘大千当天就投降了。”
云郁气的骂了一句脏话“朕x他的妈”
他简直想杀人了。
“七千人”
他愤怒道“十倍的兵马,拦不住一个陈庆之这么多人,就算是只狮子老虎也把他捉住了何况是个活人。难道他有三头六臂不成”
荥城失守不是重点,重点是,魏国七万人,败给陈庆之七千人,这对朝廷,还是将士们心中造成的冲击太剧烈了,几乎会瞬间摧垮朝廷的战斗力。
对云郁来说,这是一个相当沉重的打击。漫长的不眠之夜,太和殿的灯火天亮未熄,从这一夜开始,他再没有得到片刻安宁和休息了。
有一个事实,是他心中明白,但又无可奈何,且必须面对的。那就是整个魏国从上到下,没有丝毫凝聚力、战斗力。魏国号称统治中原,但实际上能真正控制的地方只有河洛这一带。原本从并州到洛阳,以及关中,这大片地盘是魏国掌控的,但随着六镇起义,以及河北叛乱、萧宝夤在长安造反,这么多年的内乱,整个帝国早已四分五裂。而今他这个所谓的魏国皇帝,能真正掌控的,只有区区一个洛阳城。京畿以外,各州郡都呈拥兵自立之态,名义上是听魏号令,实际上并不以朝廷为尊。
他本想趁着贺兰逢春平灭葛荣的势头,析置州郡,选派官僚,将河北重新收入囊中,偏偏贺兰逢春从中作梗,导致进度迟缓。现在,南梁也跳出来捣乱,彻底打乱他的计划。
他知道自己手底下的都是些什么混蛋。一群有家无国的人,各逐其利。地方将领官吏各怀异心,明哲保身,但凡遇事,先骑墙观望,看哪边势强就往哪边倒,随时准备叛变。禁卫军就是废物,唯一的技能就是弃甲投降,这在五年前的六镇叛乱,和半年前的河阴之变时,已经展现的淋漓尽致。贺兰逢春两万大军入洛,从北至南,纵横千里,各州郡官吏冷眼旁观,没有一个人率兵去阻挡。禁卫军三十万人不战而降,朝廷三千文武大臣,大开城门,出城迎降。
他知道会有这种局面,根源不在丘大千。朝廷积弱多年,分崩离散至此,他想用人,又有谁能用
阿福这一觉,睡的很稳,也很漫长。虽然她刚刚捡回一条命,但云郁并没有工夫来看她。云郁接连三天都吃住在太和殿,随时查看军情,和亲信大臣商量接下来的对策。陈庆之攻克荥城后,又立刻北上攻取屯考,屯考守将云徽业被生擒。陈庆之一路势如破竹,云郁急的火烧眉毛,以至于他连要为韩福儿跟皇后算账的事也顾不得了别说这些鸡毛蒜皮,他眼下连吃饭和睡觉都没工夫。
云郁的心情是崩溃的。
从河阴之变起,他好像就陷入了一个怪圈。朝廷之弊,弊在六镇。他本来以为葛荣就是最可怕的敌人,没想到来了个贺兰逢春。好不容易,他费尽心机,周旋盘桓,把贺兰逢春控制住了,把葛荣也消灭了,现在又来了一个陈庆之和一个云颢。
这些人,像蟑螂。没完没了,无休无止,好像车轮战一样涌上来和他对垒,跟他厮杀。周而复始。
他感觉自己已经快要不能呼吸了。
阿福睡了三天,三天里,有宫人照顾她,替她擦洗身体,给她喂汤喂水。过了三天,她忽然醒了,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云郁太华殿的寝宫。身边坐着个倩丽的人影,是个色若梨花,脸蛋娇艳明媚的大美人。
竟是莒犁呢。
阿福诧异道“公主”
她张嘴说话,嗓子里还是有点干疼。
莒犁是进宫来看她的。
莒犁拉着手,说了一些她似懂非懂的话“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她有些惋惜,说“陛下已经决定了,等你身体好些,过几天送你离开洛阳,去并州,找你哥哥。你不用担心了,你会安全的。”
阿福脑子混沌,记忆仿佛有些缺失。
莒犁说“我也要走了。陛下派萧赞出任齐州刺史,我要随驸马去赴任。”
阿福有些不解“外面不是不太平么,为何公主也要去。”
公主说“萧衍出兵了。”
阿福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萧衍就出兵了。
魏国内乱,南梁皇帝萧衍一直有野心,想趁机吞并中原,而今终于是出手了。
公主说“驸马在梁国时,曾担任过齐州刺史,熟悉地方官吏和人情。陛下想让他去稳定齐州,但又怕他会和萧宝夤,或是跟南梁的人再勾结。毕竟萧衍是他父亲,他随时可能再叛。所以陛下让我同去,在身边监视着他。”
这人可真是机关算尽。
阿福想,如果萧赞去了齐州,真的背叛皇上,再跟萧衍父子相认,公主的处境就危险了。这不是没可能的事。魏梁两国经常这样,那些地方官吏动辄朝三暮四,见风使舵的。今天投靠这边,明天投靠那边。反正自己有地盘有兵马,就算三天两头的叛变,皇帝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阿福问公主说“你会帮陛下吗”
一个是丈夫,一个是亲弟弟,想来夹在中间,很是为难。
公主却说“当然了。你忘了我姓云了他是我亲弟弟,我们是一家人。”
阿福说“弟弟重要,还是驸马重要。”
公主说“弟弟重要。家人是血缘亲情,割舍不断。乱世的夫妻,不过是同林鸟罢了,大难来临就会各自飞。生死当前,谁在意谁呢”
公主表面看起来跟驸马感情那样好,琴瑟和谐。没想到,她也是个冷心冷肺的人。跟云郁一样,心中没有爱情。
都是戏。
驸马兴许,也是在演戏。
他们都是心思狡猾,善于伪装的人。
同林鸟。
阿福心里难过的想我跟他,也是同林鸟吗大难来临,就各自飞了。
她迷迷糊糊,又睡了很久,再睁开眼睛时,看到床边又是一个色若梨花,鲜艳明媚的美人。她眼花,误看成了莒犁还在,问说“你一直没走吗”
对方侧过身,回过头来,她头脑清醒了些,才发现竟然是云郁在。奇怪,平常也没觉得他跟莒犁像,毕竟男人和女人,身材骨骼,相差还是蛮大。刚才居然会看错,可能是他们的轮廓确实有相似处,而自己又神志不清。她发现他其实脸色没那么好,看起来有些憔悴,眼睛里布满血丝。
云郁说“你醒了”
他没察觉她认错了人,还以为她是在问自己。
阿福有点忘了自己,一时只想起莒犁跟她说的话,南梁出兵了。
她担忧地问他,道“萧衍出兵了吗”
云郁坐在床畔,抓过她的手,轻轻握住,佯装镇定说“中原势力错综复杂,萧衍不敢贸然大举进兵,所以只派了七千人。人不多。”
人是不多,区区七千人,只是已经把魏国打的屁滚尿流,人仰马翻了。
阿福不解“他派七千人,想做什么呢”
云郁说“他想要打败朕,让云灏回来,封他魏王,当他的傀儡,这样他就可以间接的控制中原。他如果以异国之师,直接出兵中原,势必会遭到中原势力抵抗。但云灏是魏国宗室皇子,有资格继承皇位,魏国朝廷地方,愿意拥护他的人不少。萧衍正好借他的势,派兵入魏。”
阿福思索着,这不是跟当初贺兰逢春跟云郁一样么。一个有兵,一个有名分,一样的法子。当初贺兰逢春也是两万人入洛,顺顺利利跟云郁联手抢夺了皇位。萧衍而今也来效仿了。
云郁正是知道自己当初是如何继位,所以深知云灏此番归来有多危险,他竭力安慰自己。这个皇位已经坐上了,云灏而今这样叫叛乱。他得硬气自信起来,不能心虚。
他道“朕已经让云天赐率兵去增援,云天赐带的有三十万大军,绝不能让陈庆之攻下荥阳。”
阿福心想,七千人,三十万,胜负应该没什么难料的吧。心稍稍安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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