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经过平城。
平城是魏国旧都城, 高祖皇帝曾经生活在此, 那会还有冯太后在。当时的六镇还是帝国心腹, 虽帝国南征北战。当初万邦来朝的平城,而今已经宫室倾颓,宫墙和屋瓦上都长了野草。自从六镇起义,平城被叛军攻陷之后, 就彻底毁败了。原来种满奇花异草,放养仙鹤和灵鹿的宫苑,而今长满了麦子, 有农人在其间除草。
有小儿在禁苑中放牛。
牛儿在吃草,小儿捡来倒塌宫殿上的砖头和琉璃瓦,团团围坐在一块堆石头。
阿福上前, 好奇问“你们在做什么”
小儿说“我们在堆长城。修起长城,柔然兵就不敢来犯了。”
“谁才是天下第一强大的帝王”
几个小孩在争执。
一个说“是汉武帝汉武帝修起了长城抗击了匈奴”
一个说“汉武帝是汉朝的,不算,只说咱们当今魏国的。太武皇帝灭了东辽,平定西凉,北击柔然,南征萧齐。太武皇帝最厉害。”
还有一个说“高祖皇帝才最厉害。高祖皇帝实行了改制,将都城迁到了洛阳。”
其余小孩众口一词骂“呸他就是鲜卑人的叛徒”
幼童的吵闹声中, 她仿佛听到一个遥远的女声, 在唱一首歌。
“唧唧复唧唧, 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 惟闻女叹息。”
上了马车, 继续前行。
出了平城往西,十几天就到达并州了。
并州是太原王的地盘,阿福一路打听着韩烈的名字寻去。
“韩烈”
路人一听这名字,说“韩大将军家,那可是本地的大户。并州城往南走二十里,随便打听就是,那一带都是韩家的地。”
阿福心里纳闷自己离开家这么些年,韩家不但从怀朔搬到并州,还成了本地的大户这可真是有点想不到。阿福对自家唯一的记忆就是穷,穷到吃不上饭的那种。
她道了谢,顺着路人的指引往城南去。
虽然平城那边破败的很,但并州毕竟是太原王的老巢,没有什么战乱,经营的还算不错。马车沿着乡间的小道行驶,道路两旁望去,大片大片的都是原野。一望无际的麦田,绿油油的,有农人在里头拔草。阿福下了车,站在路边问“老伯伯,这里是谁家的地”
那田里的老农揭开挡在头上的草帽,望了她一眼“问什么这里是韩家的地”
阿福说“哪块是韩家的地”
老头说“这片,这几百亩,都是韩家的地。”
阿福真心实意的惊了。
“那韩家宅子在哪”
“往前走,最大最阔的那座宅子就是。”
阿福找到那座所谓最大最阔的宅子。
果然是不小,光看宅子占地就有两三亩。附近还建的有几个很大的粮食加工作坊,牲口棚,打麦场,远远就看到有家丁仆役在劳作。有人在磨麦子,有人在切草料喂马,还有一个穿的很干净漂亮的小孩儿在奔跑,举着一只蒲公英噗噗的吹,边吹边嘻嘻地笑。俨然是个地主大户人家。
阿福一时不敢相信这会是自己的家。
她一行人多,二十个人,连着一辆马车,停在大路边,立刻就被人注意到了。很快,那宅子里走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妇人。
阿福跟这中年妇人对视着,你看我,我看你,半晌,妇人叫了句“阿四”
阿福叫了声“嫂嫂。”
热泪盈眶。
这是阿福她大嫂沈氏。
阿福刚离家时,沈氏还年轻,而今也见老了。那会是个瘦不拉几,脸色有点黄黄的,面貌清秀的娘子,而今长得有点胖胖的,像个小富人家的主婆了。
沈氏激动不已,走上来抱着阿福一顿哭“你可是回来了。三郎说在洛阳见着你,我们还不敢信。你怎么不跟他一起回来,怎么自己回来的”
“这姑娘长这么大了。”
沈氏摸着她脸,感慨说“成了个大姑娘,差点认不出来。”
沈氏看她身边带着侍卫,笑不安道“这些客人是先下马吧。我这就让人将马牵去棚子里喂水,再添点草料。客人跟着里面请。”
且笑拉着阿福的手“别傻站着了,赶紧到院子里去吧。”
又吩咐丫鬟“快去告诉三娘子一声。”
丫鬟去了,沈氏笑解释说“现在这家里,是三娘子在当家。她是三郎的媳妇,就是你三嫂。”
一时欢声笑语,热闹非凡。进了院门,迎面过来就是个青年女子,二十出头的模样,生的眉眼端庄,皮肤白净,修短适中,纤秾合度,是个面如满月,气质出挑,且很有福相的美人。她一笑,露出两颗虎牙,看起来甜甜的“你就是阿四吧”
阿福笑着,高兴上前见礼“嫂嫂。”
韩烈的妻子姓陆,叫陆元君,出身比韩烈高多了,是个小官吏,富家地主小姐,知书达理,极聪明。韩烈当年一文不名时,就靠着一张脸,得了陆小姐青睐,不顾父母反对,倒贴嫁妆地嫁给他。陆家宠女儿,虽然看不起韩烈这个臭无赖穷小子,但不忍见女儿跟着他吃苦,所以一直资助他们夫妻。韩烈当初一个饭都吃不上的小无赖,大字不识一个的泥腿子,也是靠着女人,还有老丈人的帮助才有了马,有了队伍,才能接触到那些本地的达官贵人,才有机会拉起队伍当将军。所以即便韩烈现在发达了,他夫人陆元君,在这个韩家,还是有着绝对的话语权,掌握着一家的经济和财政大权。连韩烈很多事,都要询问她的意见。听着像个母老虎,不过陆元君性子挺和蔼的,一见面,就热情的张罗起来,一边接待客人,一边让家人们收拾房间,安放行李,顺便喊人杀一口肥猪,再宰两头羊。
磨刀的磨刀,杀猪的杀猪,热闹极了。
韩烈不在家,阿福问,说是在营中驻守。
“甭管他,他忙得很,长年累月也不在的。这月底兴许回来。”
大哥也不在。大哥也从军,也在营中。
家里只有女人。
陆元君把几个儿子叫过来给她认。
韩烈可真是能生,这才几年,都生了三孩子了。都是儿子大的正在地上跑,就是阿福刚到家时,看到在吹蒲公英那孩子,叫阿松。阿松见到生人很开心,扑到阿福的腿上大叫姑姑。小的孩子才半岁,正在吃奶。陆元君身体好,都生三个孩子了,瞧着身材还同少女一般,一点没变。
一家人坐在炕上,欢欢喜喜,把手话家常。
家里关系挺和谐。
虽然是兄弟妯娌住在一起,鸡毛蒜皮最多,但大嫂沈氏,一看就是个老实人,大小事,全听这个精明能干的陆元君拿主意。陆元君虽然掌着家政大权,但做事稳妥,为人厚道,上下都敬重,没人对她不满的。
这边都没说几句,就听外面传来哄笑。陈尚那几个人,远途劳顿,正在井房里冲澡,一群爷们一起,嘻嘻哈哈。阿福等他们洗完,穿了衣服出来,便跟陆元君同去,叫住陈尚,笑道“这家里寒酸,也没什么好招待的,陈大哥,饭厅里备了两桌饭,有酒有菜,你跟兄弟们先用,尽管吃饱喝好。菜不够再添,酒不够再要。就是住的地方简陋些。家里地方小,可能要委屈你们几个人住一间,大炕上挤挤。我跟嫂嫂有话说,就不陪你们了。”
陈尚道“放心吧,我们自会安排。”
染了一路的风尘,是夜,阿福洗了个澡,上床入睡。陆元君来房中看她,笑问“你看被子薄不薄,要是睡着冷了,我再给你添一床。”
阿福披着头发,坐在床上,曲膝抱着被子,粉红着脸笑,摇头说“不冷。”
陆元君看这个小妹妹,青春年少,生的模样端秀可爱,又乖巧,不免心生几分怜爱。笑吟吟往床畔坐下了,拉着她的手说“你回来了,以后这就是你自己家,只管住着,想呆多久呆多久。这家里而今也不缺一口饭吃。你兄长常年也不在家的,平常只有我和大嫂在,现在多了你,咱们几个女人正好一块做伴。”
阿福望着她,傻笑“嫂嫂,我哥哥娶了你,真有福气。”
陆元君被她这个憨笑也给逗笑了。
阿福好奇说“嫂嫂,你看上他什么了”
陆元君笑说“你哥哥么,我认得他时,他还在城门楼子下,当个守门的小兵。他长得最好看,浓眉大眼的,个子高,大块头,蜂腰猿背,鹤势螂形,我看着就喜欢。这人光是往那城门一站,就是鹤立鸡群,不会一辈子守城门的。他那会其实也挺有名气,只不过都是恶名,我爹爹说他好高骛远,眼高手低,不踏实,油腔滑调,只会嘴上功夫。我心想,男人要踏实做什么男人当然得往高处看了,难道只盯着自己脚下这一亩三分地我就看好他,觉得他不错。”
阿福傻乐“嫂嫂,你可真是个巨眼英雄。一般的女子,都没你这胆量。人家肯定说,你一个富家千金嫁了一个没出息的穷小子。说他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我还在家的时候,就好多人给他介绍亲事呢,人家女孩父母都这么说他。”
陆元君笑说“有个绣花枕头也不错。我家不缺吃不缺穿,有宅又有地,绣花枕头我也能养活他。”
阿福说“嫂嫂好霸气。”
陆元君说“我得谢你。”
阿福不解“嫂嫂谢我什么”
陆元君说“他糊涂,做事情莽撞。自己才多大的能耐,就敢去撺掇太原王的事,差点送了命。要不是你救他,你那几个小侄子,就要没爹了。”
阿福说“嫂嫂,你知道那件事啦”
陆元君说“他告诉我,险些把我气死。我看他也是脑子糊涂了拎不清,那种杀头的事情,他跟着起什么哄。太原王还没到那一步呢。连一场正经的胜仗都还没打,就被胜利冲昏头了,没一个能沉得住气。一群二愣子,正事干不成,成天只会喊打喊杀的。”
阿福黯然。
陆元君道“你救了他的命,就是救了我们全家的命。”
阿福说“嫂嫂,不必如此的,他是我哥哥。”
陆元君道“亲人归亲人,救命之恩归救命之恩,绝不能忘的。也没说是亲人就该为了谁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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