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陇头流水

小说:小山重叠金明灭 作者:刀豆
    云颢坚持不让萧衍增兵, 无非是害怕陈庆之坐大。他现在是魏国皇帝,身边留着这么一个人, 已经是如芒在背了。再让萧衍给他增兵, 自己这个皇帝还当不当了那不完全就成了他梁国的傀儡云颢认为自己的皇位已经稳当,他现在最担心的不是怎么打败贺兰逢春,而是打败贺兰逢春后,要怎么对付南梁。

    这个局面, 对云郁来说, 是一个转机

    恰好这时, 贺兰逢春也带着大军, 赶到了安阳。

    云郁听到消息,喜出望外, 三更半夜从床上爬起来, 亲自到帐外去迎接。

    云郁这些日子,天天盼着贺兰逢春。盼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盼的肝肠寸断,跟大姑娘盼上轿,跟小寡妇盼亲郎似的, 简直是望眼欲穿。

    贺兰逢春一路赶来,也是心急如焚。路上片刻也不敢耽误,连着好几天没睡觉, 生怕来迟了一步, 这小皇帝要误送了小命。及见了面, 四眼相对, 贺兰逢春见他衣衫不整,身穿着亵衣,估计是刚从被窝里出来的,头发也没束,也没戴冠,只用个发簪随意地挽了一下。穿着木屐,这大晚上的,脚丫子被冷风冻的雪白,颜色跟冰块一样。那样子活像个被人撵出家门的私生子雪白的脸上还带些凄凉之色,两眼湿润,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像是大忧又像是大喜。

    而贺兰逢春呢,一路赶路也是赶的胡子拉碴,满嘴风沙,形象跟个野人一般,及见他那两眼泪汪汪的模样,也不知咋的,就跟看到自家的熊孩子在外面被人打了一顿一般,生气之余,竟然有点点心疼贺兰逢春被这个念头闹的有点鸡皮疙瘩。然而确实也是怒从心头起。那自己儿子再熊再不好,自己打得归自己打得,外人岂能打得又心道我他妈这么想当皇帝,我都还没把他赶下皇位,撵出洛阳呢。我还乖乖地给他磕头下跪,把他当大爷供着,陈庆之云颢,你们这些个王八蛋,你们就敢把他欺负成这样,跟个小流浪狗似的。狼心狗肺可真下得去手

    君臣相逢,热泪盈眶,跟牛郎会织女似的。

    贺兰上前逢春立拜道“臣护驾来迟,让陛下受惊了。”

    “朕就知道太原王会来。”

    云郁搀扶起他,声音有少许嘶哑“看到太原王,朕心里的石头就落下了。”

    贺兰逢春痛心疾首“臣一时不在洛阳,竟发生这样的事。”

    “先不说那些了。”

    云郁控止住情绪,忙唤左右“太原王赶了这么远的路,必定是累坏了。快给太原王备饭,准备热水沐身。”

    云郁兴高采烈,或许是这段日子受的恐惧煎熬太多,此时见到贺兰逢春,只如见到了亲人一般,一颗心喜从天降,瞬时间新仇旧恨全忘了。

    韩烈、陈尚等人也到了,依次过来见礼,云郁看到他们,心中微微惊愕了一下。

    他想起韩福儿了。

    韩福儿是韩烈的妹子,陈尚是他先前安排去护送韩福儿回并州的,而今都来了安阳,那她呢这个念头只是在心里一转,就立刻下意识地撇开了。

    他而今无心想这些。

    云郁面朝众将,说道“尔等忠臣,护驾有功。等打败了陈庆之,朕会重赏的。军士们就地扎营,今夜暂行休整。”

    将士领命去了,安排扎营。云郁拉起贺兰逢春的手“太原王先到朕的帐中休息就坐。”又命侍从“去告诉皇后,就说朕的岳父到了。”

    贺兰逢春被安排在皇帝的帐中洗了澡,用的是皇帝洗澡的木桶,皇帝擦身的棉巾。他洗澡的过程中云郁就在帘幕外面同侍臣说话,安排人准备酒饭。贺兰逢春闹的怪不自在,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不一会,云郁掀开帘子进来,问道“岳父可有换身的衣物”

    贺兰逢春正洗完没衣服穿,被他闯进来,闹了个满脸通红“臣来的匆忙,不曾带衣服。”

    “朕想也是。”

    云郁道“朕的衣裳,给岳父暂且穿着。”

    让侍从拿了衣服进来。

    贺兰逢春穿上衣服,感觉这美人的衣服都是香的。

    云郁那一口一声的岳父,贺兰逢春面上愧不敢当,实际被叫的骨头都要酥了当然,等他穿上了衣服以后,立马就恢复了太原王的威严。

    侍从进帐禀报道“陛下,太原王,皇后到了。”

    落英见到父亲,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云郁面带微笑,牵了她手“见了就好了。皇后先回帐中休息,朕今夜跟太原王有重要事商议。”

    打发了皇后,云郁即刻召来了高道穆、杨逸、云徽等人。还没开始议事,侍从又禀“上党王云天赐,同贺兰韬光在帐外求见。”

    贺兰韬光,自从丢了虎牢关,便不敢来见云郁,知道是死罪,生怕云郁一怒之下杀了。他这段日子一直躲在云天赐的军营中,直等到贺兰逢春到了安阳,才忙不迭地来请罪。

    云郁听到贺兰韬光,皱着眉,大是嫌恶。

    贺兰韬光进帐来,跪在地上就是一顿痛哭流涕。贺兰逢春劈头盖脸就是骂,口水喷他一脸“你还有脸在这哭陛下让你守虎牢关,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你。你却胆小如鼠,关键时候弃关而逃,致使洛阳失守。”

    “你该当死罪。”

    贺兰韬光痛哭道“臣自知是死罪,臣愿意领罪。请陛下,太原王务必为臣弟报仇。虎牢关失守,臣弟贺兰煦之被陈庆之所俘,押往洛阳。云颢丧尽天良,竟将臣弟千刀万剐凌迟。听说武卫将军费穆,也被他给杀了。太原王一定要为臣弟报仇,臣弟此番是为国捐躯。臣弟死的凄惨。”

    贺兰逢春道“煦之死了”

    贺兰韬光抹泪道“被云颢凌迟处死。”

    贺兰逢春怒火万丈,大骂“竖子小儿何敢如此猖狂”

    贺兰逢春道“陛下,贺兰韬光此番虽罪在不赦,念在其弟为国殉义的份上,还请陛下饶他一命。他老母只有两个儿子,而今已死了一个,若再杀他,怕是要绝后了。请陛下看在臣的面子上赦免他的死罪。”

    云郁道“而今战事为先,他的罪,等回到洛阳后再议。”

    贺兰韬光捡回了一条命,也不敢留着碍眼,忙不迭地退下了。

    阿福骑着马,一路往南,打听贺兰逢春大军的行踪。

    她把长头发挽起来,穿着粗衣布袍,打扮成个道士的模样。身上披着蓑衣,头上戴着斗笠,晴天的时候用来遮太阳挡风沙,雨天的时候用来挡雨。她怕被人瞧见是个弱女子,容易遇到坏人,所以故意把斗笠压的很低,又用黑色的纱布蒙着脸,只露一双眼睛在外头。随身还带着一把短刀防身。

    这身装扮还挺有用。

    路上但凡遇到人,见了她,都立马躲的远远的,以为她是什么土匪强盗。

    别的没有,倒是骑马的技术进步了很多。

    她想起原来骑马,还是云郁教她的。他带皇后和禁卫军去郊猎,她不会骑马,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不肯起身,他就发了脾气。结果,后来还是他教她骑的马。教她怎么上马,怎么控制缰绳。她其实学的还不太会。跟陆元君说了要走,从马厩里挑了一匹耕地、磨麦子的马,装了辔头、鞍子就骑着出发了。最开始两天还很不习惯,总有点摇摇晃晃的,骑不稳,第三天就适应了,速度也快起来。马跑起来时,感觉耳畔呼呼的风,好像在飞。

    她不认得路,每到一个村镇就跟当地百姓打听。对方听她说要去安阳,都露出惊愕的表情。

    或问“安阳在打仗,你去那干嘛”

    又有说“皇上驾崩啦现在换了新君啦”

    阿福大吃一惊“皇上驾崩的消息,你们是从哪听来的”

    哪听来的反正到处都在传,谣言满天飞。阿福不敢轻信,继续往南行。她带了半个月的干粮,渴了的时候,就喝羊皮水囊里的水,饿的时候就拿出干的面饼咀嚼。天黑就找旅舍休息,没旅舍,就在人家的柴房或者牛棚下借住一晚,或是随便找棵大树下,生一堆篝火。几日下来,身体就消耗的厉害,四肢酸痛。

    那天傍晚,经过一处荒村,天已经快黑了,找不到方向,又遇不到行人问句。她在那荒村里迷了路,一个人骑马转了好久好久,怎么都出不去。她看着红彤彤的夕阳从西边的天际渐渐坠落,黑色的天幕一寸寸笼罩过来,好像一个朝代的结束。她看着那轮夕阳,心中骤然涌起一种悲哀之情。

    风起云涌的傍晚,绚丽彩霞在天边铺染出光辉夺目的颜色,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大风卷着平岗,旷野苍茫,野草如烈火熊熊燃烧一般,勃勃地滋长着。她感觉自己成了荒野上奔腾的野兽。

    她依稀听到耳畔有人在唱歌,悠扬的调子,时有时无,唱着一首北地的民歌。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

    “念我一身,飘零旷野。”

    她住了马,向四野望去,却看不到人。只看到枯黄中夹着碧绿的蒿草,比人头还高,一望无际地向天际延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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