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道“那哥哥呢哥哥也支持太原王”
韩烈道“我本就蒙太原王提拔重用, 自然支持太原王。”
阿福道“若这一仗战败,陛下就别无选择,不得不答应太原王迁都。到那时, 云颢和陈庆之占据洛阳和中原,太原王则占据并州, 挟天子以令诸侯。魏国彻底四分五裂。陛下失去权柄, 成为贺兰逢春掌中的傀儡。”
这是最有可能的结果。
韩烈已有预料。
他只是没想到阿福会怀有云郁的骨肉。
“哥哥。”
阿福道“如果陛下真的丢掉了河南河北, 丢掉了洛阳, 失去天子的权柄, 成了太原王的傀儡。那你我该如何自处呢我肚子里怀的是陛下的骨肉, 他也是你的侄子。若陛下丢了命,你的妹妹,和侄子, 就没了指望。”
韩烈面色凝重,道“你让我想想, 想想怎么办。”
“你我都改变不了太原王的想法。”
阿福道“可不论怎样,恳求哥哥,看在自己的亲妹妹,还有她肚子里怀的是龙种的份上, 务必竭尽全力,替陛下打赢这一仗。如果我生的是个儿子, 哥哥你就是国舅。你的侄子, 将来可能是太子, 是皇帝。哥哥不要再寻思退路了。哥哥此番必须跟陛下同进退, 这一仗只能胜,不能败。”
韩烈没想到小妹的态度这样坚决。
“他这般对你了,你还为他说话”
韩烈低声道“魏国如今已经是朽木难支,大厦将倾。明眼人都看得明白。云灏入洛,三十万禁卫军,败在陈庆之七千人手上,这还不明显吗但凡帝国上下有一个人肯拿起武器,为了魏国而战,都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可惜,一个人都没有。没人为他作战,陛下人心尽失。”
阿福听到这个话,感觉一阵义愤填膺。
“哥哥”
她生气道“陛下人心尽失,是谁造成的朝廷和禁卫军皆投降了云灏,难道不是因为你们没人为陛下作战,难道不是因为你们和太原王在河阴做下的事太过残暴不仁,让天下人寒了心。他们反对的根本不是陛下,而是太原王。你们而今把责任都推到陛下的头上,说的仿佛是因为陛下无能,才致使云颢入洛。哥哥,凡人说话做事,要凭着良心。”
她一时止不住口,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愤怒,滔滔不绝
“谁不知道云灏无才无德,愚蠢昏庸,根本就不配为帝。陈庆之,他一个南边梁国人,狼子野心,奉萧衍之命,来侵略我魏土,插手我魏国的内政。哥哥也不想想,天下人凭什么支持他们无非是因为天下人觉得哥哥你们和太原王,在河阴做下的事,比云灏、比陈庆之还可恨。”
“咱们都是魏国人,本是同胞手足,可而今自己同胞恨你们,超过了恨陈庆之这个野心勃勃的梁国人。哥哥,你们便不反省一下吗”
几句话犹如当头棒喝,说的韩烈一阵醍醐灌顶。
“陛下跟云灏,孰优孰劣,天下人一眼便成分辨。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支持陛下,而去支持云灏这种人你清醒一点吧,哥哥,而今根本不是陛下在中原没有容身之处,是太原王在中原已经没有了容身之处。你还指盼他能当皇上,让你跟着沾光这仗若败,陛下丢了尊位,你们都是丧家之犬。无论我与陛下私情如何,他是个好皇帝,有志气,有能力去作为。云灏、陈庆之,或是太原王,无论谁窃居尊位,于百姓都是祸非福。”
韩烈心慌慌道“你别说了,你怎么跟你嫂子一样。”
韩烈道“你以为我没想过这些吗”
“可我是太原王的人,从河阴之变起,就跟太原王在一条船上。陛下当初可是恨不得杀了我,我到现在都记得他那眼神。你当他现在对我略施小计,说几句不计前嫌的话,他就真的会接受信任我吗你不了解他。咱们陛下,最擅长的就是口蜜腹剑,当初羊敦的弟弟羊侃造反,投降了南梁。陛下加封他为骠骑大将军,让他永镇兖州,羊侃不接纳,反而斩杀魏使。陛下担心羊敦也跟着造反,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书信,将羊敦骗回洛阳。人一回来,就给下了大狱。亏得羊敦是个忠臣,审来审去挑不出刺儿,陛下这才放了他。你哥哥我在他那,属于是有前科的。我要是信了他的鬼话,说不定哪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阿福道“即便如此,这一仗也不能败。哥哥,而今是破釜沉舟的时候了。”
“我心中有数。”
韩烈点头,走上前,搂着她的肩膀,拍了拍“你既有了身孕,这段日子就待在我这,哪也别去,好好休养身体。还是那一句,此事切莫让任何人知道。”
韩烈将煮好的粥盛起来,递到她手上“趁热喝吧。喝完捂着被子睡一觉,发发汗,就不着凉了。你睡床上,我一会打个地铺睡。”
韩烈这人,不管做事如何,对自己的小妹子,还是真心呵护的。便是挨了她的说,也不往心里去。并不因为她是个女流,便听不进去话。他是当真在担心这个问题了,小妹而今怀了龙种,这事的确让他震惊。
他得重新考虑自己的立场和站队。
阿福端着粥,滚烫的感觉,透过双手,慢慢传递到四肢百骸。
雨声一夜未歇。
云郁在帐中,也一夜未眠。
“她走了”
他问杨逸。
杨逸回答“她走了。”
他如释重负。
杨逸道“这么大的雨,女儿家身子单薄,若是淋了雨生了病,可就麻烦了。”
云郁没言语。
杨逸道“陛下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人各有命。”
云郁默了半晌,道“她有她的命,我有我的命。谁也替不了谁的命。”
“两不相干。”
杨逸道“人非草木,又孰能无情。”
云郁道“朕同她,已经江湖相忘。不要再提了。”
杨逸陪着他听雨。夜深时,有士兵至帐外,禀道“陛下,洛阳派来了信使。”
云郁心一咯噔。
洛阳的信使,那必定是云灏和陈庆之派来的。
杨逸试问道“陛下,见还是不见云灏这个时候送信,臣恐怕来者不逊。”
云郁犹豫了一下,决定道“见吧。不见,他还以为是朕心虚,以为朕怕了他。”
云郁传了信使入帐。
这信使入帐,低身施礼“小人拜见乐平王殿下。陛下修书一封,特遣小人前来,递于乐平王。”
云郁听到这信使称呼云灏为陛下,称自己为乐平王,一瞬间脸都黑了。
还好,只有杨逸在,没有大臣看见。
杨逸见那使者态度傲慢,有大不敬之意,想上前斥责,云郁无奈摆摆手,示意他算了。这人不过就是个传声筒,争这口舌也没有意义。
他命杨逸接过书信,拆开来细细阅读。
他读了约摸有半柱香的时间,其间不出一声,帐中鸦雀未闻。杨逸看他眉头皱了起来,目光严肃,脸色越来越难看,然而终于是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他将那封信塞回信封,有些冷笑着问使者“我若猜的不错,这是黄门郎祖莹的手笔吧北海王不通文墨,写不出这样的文章。祖莹的文章,朕倒是能分辨的出来。祖莹文采不错,可惜失了臣节,朕深为遗憾。”
那使者坦然,避而不答,道“陛下说了,望乐平王见了此信,能反复思量,尽早回头是岸。乐平王与陛下本就是手足兄弟。陛下会率军入洛阳,绝非贪图皇位。只因太原王凶暴不仁,残魏社稷,又挟持天子,目无君臣。凶狠残暴,堪比董卓,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殿下的两位兄弟都死在他手里,其狼子野心路人皆知。陛下心念同殿下的手足之情,一心要救君于危难,出卿于桎梏,岂料未得与君相见,殿下便已渡河遁走。陛下心知殿下是受人胁迫。陛下与君,为堂兄弟,连枝分叶,兴灭相依。正当齐心协力,以御外敌,怎能自相残杀,令亲者痛而仇者快殿下若肯及时归顺,与陛下一道,同讨凶羯,则性命无忧,富贵可保,我大魏社稷亦可福泽绵延。若殿下执意讬命豺狼,委身虎豹。弃亲助贼,兄弟寻戈,恐致大锅。望殿下三思,好自为之。”
杨逸当这使者如此狂妄,云郁怕是要杀了他,然而并没有。云郁有些失落,叹了口气,让人打发那使者去了。
杨逸好奇那信里写了什么,却见他将那封信,举到蜡烛火苗上方。很快,便付之一炬。
杨逸看他脸色沉重,怕他真受了云灏那几句花言巧语蛊惑,影响了接下来的战事,遂劝道“那使者的话看似有理,实则包藏祸心。太原王虽有过错,但眼下陛下还需依仗他。云灏不过是使的离间计罢了,想瓦解陛下同太原王的信任,以扰乱我军的军心。云灏打从他带着陈庆之一道入洛那天起,就跟陛下势不两立,再无兄弟之谊。他说这些蛊惑之词,陛下就当作耳旁风,别往心里去。”
云郁声音犹如一缕青烟“朕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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