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借刀杀人

小说:眼儿媚 作者:小夜微冷
    陈府

    过了晌午, 天空又飘来了几朵乌云, 灰蒙蒙的, 压在人心头。

    盈袖从玄虚观回来后,就闷闷不乐的。

    她由赵嬷嬷服侍着梳洗了通, 换了身浅粉色的宽松袄裙, 此时正坐在梳妆台前, 对着镜子, 将沉重的钗環镯子全都卸掉, 只在鬓边戴了朵宫纱堆成的大红凤仙花。

    今儿发生太多事, 弄得她措手不及。

    譬如,南淮怎么会安排她见左良傅?

    这二人不是夺妻之恨的死敌么,为什么能那般平静地交谈?

    现在细想想,左良傅的言行举止好生奇怪。

    易容乔装成个贫穷老者,显然是不想被人认出来,那男人含着泪,问她过得好不好, 让她开心些, 别想不开。

    左良傅仿佛不似南淮说的那样卑劣无情。

    他面对她时, 那样的小心翼翼,眼里的柔情是能感觉到的。

    反观南淮,言语透着假先不说, 嘴上说着不介意,可冷不丁地刺她一句,让人心寒。

    盈袖耳根子有些发烧。

    她都成亲了, 按理说要向着丈夫,怎么满脑子全都是别的男人。

    “大奶奶,你想什么呢?”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盈袖的思绪,抬头一瞧,赵嬷嬷端了盏茶走过来了。

    “没什么。”

    盈袖摇摇头,接过茶抿了口,萦绕在喉咙里的恶心感登时消散不少。

    “是不是哥儿欺负你了?”

    赵嬷嬷拉了张小杌子,亦坐在梳妆台前,手摩挲着盈袖的腿,柔声道:“别怕,你告诉嬷嬷,回头我骂他去。”

    “那倒没有。”

    盈袖没明说。

    相处了这么久,能看得出来,赵嬷嬷是真把陈南淮当成了自己的儿子,事无巨细地关心。

    但也正是如此,她才更不能把自己心里的憋闷吐出来,谁知道这妇人回头会在南淮跟前传什么话儿。

    “许是这两日看庄子上的账册,有些费神,今儿出去着了风,头就开始疼了。”

    正说话间,只听外头传来阵脚步声。

    盈袖抬头一瞧,李良玉提着个食盒进来了。

    这妇人永远那样妙曼精致,穿着浅紫色褙子,头上戴着昭君套,眉眼间总是带着几分精明和厉害。

    “这么快就逛回来了啊。”

    李良玉笑着走过来,自顾自地坐在赵嬷嬷跟前。她由丫头伺候着,将披风解下,随后,从食盒中端出个白瓷炖盅和瓷碗。

    “老爷托人购了些极好的燕窝盏,几乎用不着挑毛,这不,今儿赶紧炖了让你尝尝。”

    说话间,李良玉用手帕托着碗,递给盈袖,细细打量了片刻,扭头对赵嬷嬷笑道:“瞧瞧,咱们家奶奶终究是底子好,这些日子补下来,皮肤越发细腻红润,跟剥了壳的鸡蛋似得,真是越看越叫人喜欢。”

    “可不,奶奶这模样身段,她若说洛阳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赵嬷嬷向来喜欢盈袖的温柔恭顺,紧跟着夸了几句。忽然,她想起了住在雅容小居的陆令容,妇人眼中闪过抹厌恶,言语颇为刻薄:

    “这有福气的人,便是喝白水都能娇养成朵花儿,像那些命小福薄的女人,就算天天吃鲍参翅肚也没用,十八.九的大姑娘至今都没来葵水。好歹也算名门出身,竟也学那起寒门淫.妇的做派,用可怜相痴缠着爷们,还想当谁的外室,真真可笑,可见上梁不正下梁歪。”

    “咳咳。”

    盈袖干咳了两声,打断赵嬷嬷的话。

    这些日子,赵嬷嬷没少给她说妇人的私房话,要她拢住丈夫,提防住在外头的表小姐。

    “我头先听南淮说起过这位陆表妹,父母早亡,是个可怜人,咱们做兄嫂的是要多照看些,这燕窝是极滋补的东西,待会儿让青枝给表姑娘送些过去,这两日我身子不太舒服,回头再去看看她。”

    “你呀,不用对她太好。”

    赵嬷嬷笑着摇摇头,面上颇带些恨铁不成钢之色。

    盈袖笑了笑,没接话茬,刚准备吃燕窝,忽然闻见股好大的腥味,直往脑门窜,她赶忙将瓷碗放到桌上,扭过身子,大口吐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李良玉赶忙让丫头们端个铜盆来,她轻轻拍着盈袖的背,让盈袖吐得舒坦些。

    忽然,李良玉秀眉一挑,看向满面愁容的赵嬷嬷笑道:“该不会是有了吧。”

    “啊?”

    盈袖大惊,刚准备说两句话,蓦地闻见了腥味,又开始呕酸水。

    怀了?这么快吗?

    “不是吧。”

    赵嬷嬷从丫头手中接过温热的手巾把,帮盈袖擦嘴,冲李良玉笑道:“大夫每隔几天给她诊一回脉,也没说有喜。我估摸着是头上的伤还没好透,你忘了,当时她刚醒后,又晕又吐的,好几日才缓过来。”

    “你说的有理。”

    李良玉微微点头,笑道:“不过月份小,有时候是摸不出来脉的。为保险起见,先让他们小夫妻分开睡。”

    说到这儿,李良玉眼里含着暧昧,看向赵嬷嬷:“你知道咱们那位爷的,一日都离不开他媳妇儿,便是午睡都舍不得放开手,这万一晚上没轻没重……老姐姐,他最听你的话了,今晚他回来后,你把他拉在一边,悄悄同他说。”

    “只怕他又撒赖,不愿意呢。”

    赵嬷嬷斜眼觑向盈袖,笑着打趣,妇人掐算着指头,道:“若是怀孕,现在得有一个多月了。哎,要是真有了,老爷不定得开心成什么样儿呢。对了丫头,你葵水来了没?除了恶心,还有没有其他症候?”

    “哎呦,嬷嬷。”

    盈袖臊得满脸通红。

    她现在真的慌了,万一真有了,可怎么好……

    “瞧,害羞了。”

    赵嬷嬷笑着打趣。

    正在此时,帘子被人从外头挑开。

    青枝低着头走进来,依次给主子们福了一礼,她立在一旁,下巴往外头努了努,笑道:

    “太太说她这几日身子不好,今儿早起又呕了几口血,头晕得紧。这不,将她身边伺候的老人刘妈妈打发了来,说下月荣国公大寿,势必要请咱们家大爷和奶奶的,届时肯定有许多贵人们赴宴,所以要紧着给奶奶教一教规矩。刘妈妈是太太的陪嫁丫头,入府十余年了,是最稳妥不过的老人儿。”

    听见这话,赵嬷嬷脸登时拉了下来,冷笑了声,盯着自己指甲上涂的丹蔻,道:“太太还真是疼儿媳妇,头先没把通房丫头擩进来,如今又塞过来个老的,我看不用了,咱们大爷院儿里人手够用。”

    李良玉抿了口茶,淡淡一笑,问盈袖:“你怎么看?”

    “我是晚辈,自然要听婆母的。”

    盈袖用帕子轻轻擦了下唇,没理会赵嬷嬷给她使眼色。

    她让青枝把那刘妈妈请进来说话,不多时,从外头进来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中等身量,头上戴着支古银簪,穿着半旧的深褐色袄裙,大花眼,薄嘴唇,模样气质倒是与江氏有几分相似。

    盈袖端起茶碗,抿了口,指尖轻轻抹着碗沿儿上的胭脂,淡淡一笑。

    这陈府得脸的仆妇穿戴华贵,譬如李良玉和赵嬷嬷,乍一看就像官户家的娘子,可刘妈妈却这般……俭朴,可见江氏克扣底下人的银钱,不是空穴来风啊。

    “老奴见过大奶奶。”

    刘妈妈紧走几步上前来,屈膝给盈袖见了一礼,眉眼中颇有几分轻慢。

    这妇人仗着自己是太太跟前的心腹,向来是看不起小门户出身的盈袖,瞧见李良玉在,赶忙行了个大礼,谄媚笑道:

    “李姑姑也在呢。”

    李良玉点头微笑,扭头看着盈袖,问道:“你准备怎么安排刘妈妈。”

    “这……”

    盈袖细细思量了片刻,让青枝搬来张小杌子,笑着叫刘妈妈坐。

    “我刚嫁过来,好些事都不太懂,以后还要靠刘妈妈指点。”

    “呦,大奶奶太谦虚了。”

    刘妈妈赶忙又见了一礼,笑道:“太太也是关爱您,这才让老奴过来的,以后少不得要在您跟前聒噪。”

    “是。”

    盈袖颔首,笑道:“我院里有赵嬷嬷看管着,也不好把您支使到赵嬷嬷手下做事,荷欢、海月和青枝这些丫头们年轻,常干些洒扫粗活儿,说话又没轻重,没的得罪您,您也不必跟她们处。这么着吧,这些日子我同李姑姑学看账册,觉着姑姑实在劳累,您老多帮着点李姑姑,顺便一道教我,如何?”

    刘妈妈一听这话,心狂跳不已,赶忙跪下给盈袖磕了个头。

    “老婆子多谢奶奶抬举。”

    开玩笑,李良玉掌的可是整个陈府内宅的大权,日后全要交给大奶奶的,若是现在就同大奶奶看账,以后岂不是也能如李良玉一般掌家了?

    妇人偷摸朝上看了眼,暗暗嘲笑:白长了这么张好皮子,竟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看来是好拿捏的。

    “老奴给奶奶说桩稀罕事。”

    刘妈妈得了个好差,便开始奉承盈袖,自来熟地说起闲话。

    “方才过来时,奴听见外头的小子们议论,说长宁侯家的亲戚在咱们府门口闹呢,是个披麻戴孝的妇人,拉了棺材来,还抱着个还不到百天的孩子,说咱们大爷逼死了她丈夫,她一定要大爷偿命。要不,老奴陪您去瞧瞧?”

    “竟有这样的事。”

    盈袖大惊,赶忙起身。

    谁知还没走,就被李良玉给拽住了。

    “你这老货也忒没规矩了,这种事也能在奶奶跟前聒噪?”

    李良玉剜了眼刘妈妈,起身将盈袖按在椅子上,笑道:“爷们在外头做生意,难免得罪些人。今儿这家小厮腿瘸了,明儿那家管事跌跤了,隔三差五就有人来陈家讨说法,没什么稀罕的,左右有老爷处理,咱们内宅妇人管不着。”

    说罢这话,李良玉厌烦地挥挥手,让刘妈妈赶紧下去。

    等人走后,李良玉将燕窝端给盈袖,亲自喂盈袖吃了几口,转而,妇人拿起帕子,擦了下自己的手,轻笑了声,道:

    “你可瞧见了,太太就给你安插过来这么个是非人。”

    盈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赵嬷嬷就坐不住了,颇为责怪地瞅了眼她,嗔怪:

    “你怎么还让那婆子看起账来了,大奶奶,你真糊涂了。”

    说到这儿,赵嬷嬷四下看了圈,见没外人,凑到盈袖跟前,压低了声音:“太太手黑,她院里的账不干净,若是让她的心腹有机会沾惹咱们全府的银钱,怕是后患无穷,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决断了,也不说跟我们商量一下。”

    “是我鲁莽了。”

    盈袖没反驳,笑着将茶递给赵嬷嬷,道:“您别急,喝盏茶罢。”

    赵嬷嬷本来还生气,一看见盈袖笑的温婉,美的跟朵娇花儿似的,十分的气也去了八七分。

    妇人摇头笑笑,接过茶,叹了口气。

    这丫头跟南淮是一样的,长得太好了,让人不忍心冲她发火。

    “咦?”

    李良玉忽然惊呼了声,她坐直了身子,秀眉微皱,看向波澜不惊的盈袖,笑着问:“瞧你这样子,好像早都知道太太院里的腌臜事?”

    “嗯。”

    盈袖点点头,莞尔浅笑:“先前看账本的时候,发现到不妥,开销似乎极大。今儿中午同南淮出去,略问了几句,他告诉了我原委,不让我管太太院里的事,说老爷自有分寸。”

    说到这儿,盈袖抿唇一笑:“既然老爷有主意,我们做小辈的听话就是。”

    “好,好。”

    李良玉连说了两个好字,眼里满是赞赏。

    “那,你是故意将刘氏放我跟前的?”

    “太太的人,打不得也骂不得。”

    盈袖笑了笑:“姑姑是老爷的人,让刘妈妈跟着您,相当于将她交给了老爷。”

    李良玉挑眉一笑。

    她先前还真小瞧了这丫头,瞧着温柔腼腆好欺负,一棍子打下去兴许都不出声,原来竟这般心细如发,这招借刀杀人,用得实在好。

    不过也能想来,她到底是陈砚松的种,怎么可能是笨蛋。

    想到此,李良玉看向盈袖平坦的小腹,笑道:“你这几日好生将养着,吃的药也先都停了,规矩以后也能学,就先别看账了,仔细费神,让那刘氏先跟着我,我自有决断。”

    说到这儿,李良玉笑着看向刘嬷嬷,道:“我瞧着应该是有了,想来等月份再大些,就能诊出来了,这事咱们先按住,一点风声都不能走漏,便是大爷也不能告诉。”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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